李學之一席話不但現場兩百多村民騷動不已,就連縣社主任彭必桂棉麻公司領導和職工都大為心驚,面對公司巨額虧損,很多普通職工早就心懷不滿,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前幾年公司贏利了幾千萬到如今虧損一億多的真正原因。而大部分普通職工根本沒在公司獲得更多是實惠和利益,職工住房還是八十年代的老舊房,職工基本工資一直是周邊幾個縣最低的,絕大部分職工日子也過得緊巴巴,可不少公司領導、中層廠長主任、駐外辦事處的負責人或是有門路的人都已經提前進入了小康生活甚至更奢華闊綽。職工們有怨言去告狀,可瀟灑的人照樣瀟灑,撈錢的人黑起心撈錢,又沒掌握有效的證據,徒呼奈何。
在發動清退臨時工后,很多職工便主動要求進了車間,到了生產加工第一線,雖然工作臟點累點,可收入著實增加了不少(棉麻公司開始怕懶散慣了的職工不愿意進車間,導致一線缺乏人手,就采取了大幅提薪的舉措,鼓勵職工進車間),工作積極性也增強了。可公司巨額虧損卻始終是壓在廣大職工心里的一塊大石頭,不少是雙職工,甚至全家都在棉麻公司,眼見供銷系統其他公司紛紛垮掉,這讓職工們更加擔憂,事已至此,都明白棉麻公司是靠著國家的保護政策,靠國家的貸款支撐著茍延殘喘,就象幾月的嬰孩,一斷奶就會徹底玩完!
所以不少職工聽了李學之的話后,不覺慢慢被吸引,也都放下手中的工作匯聚到了人群中。可彭必桂等所謂領導們在心驚之余卻大感顏面盡失,這些領導一直在職工面前緘口不談企業的虧損,企業面臨的艱難,他們不愿意也不敢在群眾面前談及解釋這方面的問題,有些事就象一張薄薄的毛紙,雖然一捅就破,可誰也不敢先捅破,還要努力保護這紙不被捅破!
廖雙喜,他年近退休,在供銷系統工作長達三十年,在棉麻公司就呆了二十多年,他的老伴兒是棉麻的退休職工,兒子媳婦是棉麻的職工,女兒女婿也是棉麻的職工,他一直非常不滿縣供銷聯社把職工養老保險金脫離社保所而搞個什么供銷系統的統籌辦。統籌辦成立了什么公司,拿著全供銷系統五千多人交納的保險金做生意,萬一虧了怎么辦?他多次和一些年近退休的老職工去縣社交涉未果,早就憋了一肚子怨氣,今天聽了李縣長一席話,大感投機,認為李縣長觸及到了根源,不禁在下面大聲說道:“李縣長,是得想辦法好好對棉麻進行改革了!真要垮了,我們全家可都是棉麻的職工啊!”老廖頭的話立即引起了共鳴,不少職工都紛紛為了自己的飯碗擔憂著“老廖說的對啊,下車間累點臟點不算什么,可不能讓棉麻再虧損下去啊!”
“李縣長,你派點人來查查好不好?把棉麻內部的老鼠清除掉,不就好了?”“就是就是,人家棉花販子弄個幾百擔籽棉要賺上萬元錢,怎么棉麻公司就硬賺錢不到?我們看都是那些領導無能,撤了換了要好得多!”“李縣長,棉麻也要進行廉政風暴才行!”
彭必桂見棉麻的職工也圍了上去,吵吵嚷嚷地亂說話,立即官腔一打,指著人群喝道:“棉麻的職工趕緊回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去,別再給李縣長添亂了!”
軋花廠的頭頭腦腦馬上執行縣社一把手的指示,開始上前驅散軋花廠的職工。場上秩序一陣混亂,李學之急忙制止道:“大家都別亂,棉麻軋花廠的同志們,如果有工作要做的請馬上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現在企業面臨困難,是需要同志們齊心協力才能共渡難關,想聽的可以留下,前提是要遵守秩序,不要亂!”
既然李縣長發了話,在場的人慢慢安靜下來,只有彭必桂鐵青著臉憤然上了樓:李學之你什么玩意,這樣涮老子的面子!你能干你一個人搞,我不管了!
李學之站在桌子上,前后看了看聚集在身邊的群眾,動情地說:“煅煉的鄉親們,軋花廠的同志們,我看得出來,大家都很關注棉麻軋花廠的前景。我做為政府官員,其實比你們更關心更擔憂!剛才那位老爺子說得好啊,棉麻確實需要大改革。現在國營集體企業基本虧損,很多早就資不抵債,全憑國家的優惠政策保著護著,可國家的能力也是有限的,要適應新時代的需要,要適應市場經濟的需要,國家不會一保到底!現在軋花廠的職工同志們進了車間到了生產一線,從不會到熟練操作,他們僅僅用了不到二月時間!煅煉的鄉親們,他們不是懶散,是沒給他們機會。剛才這位老爺子全家都是棉麻的職工,棉麻公司垮不得!說句難聽的實話,棉麻公司垮了,大煉的鄉親們還有自己家的責任田,雖然票子掙得少了,可肚子還不會挨餓,可棉麻七百多職工怎么辦?他們失去了工作也就失去了養家糊口的收入啊!流行的話就是下崗職工,處境可就比煅煉的鄉親困窘得多了!大煉的鄉親們,我說的是不是在理呀?”
不少村民都是明白事理之人,哪會不知道呢?都開始點頭稱是,可有人在人群里喊:“他們棉麻遲早是要垮的,何不讓我們乘早多賺點!”“現在從中央到地方都在改善農民的生活,政府應該巴不得咱們農民多賺點錢嘛!”
李學之拿眼睛搜尋說話的人,可人頭攢動哪看得清楚!只得對著那方向,笑著說:“那我打個比方,就那剛才說話的人打比方啊!你家本來四畝水稻,自己種了還有點閑,忽然外面來了幾個人硬要幫你做活,注意,不是免費的,是要收錢的。我想你當然不愿意了,自己弄還得閑,哪用得著人幫啊,還是幾個人,還要付工資!”
村民們一聽都哄笑起來,李學之繼續說:“我想你肯定會拒絕,也由不得你不拒絕,你家媳婦不跟你急才怪!”人群里果然有人喊著:“李縣長,你真神了,剛才說話的鵬子最怕老婆!咱煅煉的頭號床頭跪!”大家更是放肆地笑著。
李學之輕輕笑著,說:“我繼續打比方,他叫鵬子是吧。鵬子不答應,可那幾人卻不干了,堵在鵬子家門口鬧事,說是不然我們干那就大伙都干不成!”李學之提高聲音說:“鵬子兄弟,人家堵在你家門口,你說你該怎么辦?”
鵬子沒說話,不少人醒悟了,笑著說:“人家縣長其實就是說我們哩!”有人大聲說:“李縣長,你的比方我們都明白,可這是兩碼事嘛。”
李學之依舊滿面微笑,說:“煅煉的鄉親們,做人要講良心要厚道,你們不知道吧?很多棉麻的職工生活其實不比你們強,他們拿著幾百元的死工資,孩子要上學,自己要吃飯,還要交朋結友,人情負擔也重,也不容易。如果真要是棉麻的職工個個是大款老板,那軋花廠的車間他們是不會進的,你們看現在軋花廠沒了臨時工照樣在正常加工生產,說明棉麻的職工還是肯吃苦的。現在你們再來搶軋花廠的職工們飯碗,人家可要跟你們急了!”
立即就有棉麻軋花廠的職工說話了:“煅煉的弟兄們,你們就別眼紅我們了,我進了一月的車間,我知道在里面上班的滋味不好受,噪音大灰塵厚,我們都不愿意你們再受那樣的苦。我們自己的苦讓我們自己來承受吧!”他這戲謔玩笑的話一出來馬上就引來大家的哄笑,其實煅煉的村民跟軋花廠的職工都很熟悉,常年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說話也就隨便得多了。
李學之看了看手表,說:“鄉親們,已經是上午十點多了,都在這里站了兩小時了,該回家休息休息了。我也是個拿工資的人,可請不起兩百多人吃飯哦!”眼見得人群有點松懈,李學之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語氣一沉說:“今天來了兩百多人,說實話,組織這次活動的人能力蠻強,至少是很有人緣嘛,要不大家伙怎么會聽他的話呢?其實也不必要弄這么大陣仗,一些事也不是靠人多就能解決,想當年蔣光頭八百萬部隊不還是讓咱工農武裝給奪了政權?!如果大家心里還有什么問題,就請留下幾名代表,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談,怎么樣?我給大家三分鐘時間選出代表,好不好?”他抬腕看了看手表,威嚴地四周一瞥,說:“計時開始,三分鐘!”
煅煉的村民轟地開始了議論,時間很快過了三分鐘,李學之問:“大家有沒有選出代表呀?”雖然下面嘈雜紛亂,可就沒人回應李學之的話,李學之又問了兩次,依舊無人出頭。
李學之嚴肅地說:“既然沒有代表產生,那就說明沒什么問題了,大家就請散去吧,已經堵了這么久,耽誤了軋花廠不少時間,大家就請離開回家吧!”就幾百只眼睛望著李學之,李學之坦然面對,他就近一張臉一張臉地打量著大煉的村民們,可凡是與他眼睛接觸的村民無不一觸即走,在村民眼里,李縣長是個愛民的好官,也是嚴厲的領導。
有人萌生去意,最后面的人轉身想悄悄走了,可架不住有幫人兇恨地目光,只得留下。李學之見無人散開,心里暗暗詫異:明明已經說動了村民的心,可他們怎么就是不走呢?難道......
李學之又等了片刻還是無人離去,又拿著話筒說:“煅煉的鄉親們,我可以斷定這是起有預謀有組織的活動,我為什么這么肯定,那就是你們煅煉村委會的干部一個聯絡不上,沒這么湊巧的吧?村干部全部不在家,于情于理講不過去。我完全可以直接派人找到黃支書和牛主任,恨恨批評他們一頓,然后命令他們將你們勸回家!可我不愿意看到鄉親們無人理睬,更不愿意粗暴對待,所以我到了這里,跟鄉親們說說話,面對面交流交流,讓大家知道清退臨時工的真正目的。我相信鄉親們是明白事理的,是支持政府的,雖然有損大家眼前的利益,可實際也是為大家以后著想。我也沒講什么大道理,也沒引經注典,我相信大家都明白我的意思,支持我的決定!”
一直在桌子旁的蔣奎大聲說:“煅煉的老少爺們!李縣長真是苦口婆心地勸大家啊!我這么說大家應該明白:李縣長算是給了大家天大的面子,一直笑容滿面地跟你們說好話,你們也要給李縣長面子嘛,李縣長拋下繁忙的政務,站在桌子上跟大家聊了這么久。大家是不是應該見好就收?聽李縣長一句,都散了回家吧!”
這時一小伙子擠到前面,說:“李縣長,我就是鵬子,我想借話筒勸勸大家。”
李學之一伸手,笑著說:“上來講!”鵬子也不忸怩,拉住李縣長的手一借力上了桌子,接過話筒說:“我聽了半天也說了不少怪話,其實我明后天就去溫州打工的,看熱鬧一樣跟著大家伙來的,其實軋花廠清退臨時工我沒大意見,小意見還是有的,我現在只好到外地去打工了。我上來是要勸大家回去的,沒必要搞得這樣象受了天大委屈一樣,人家廠里自己愛怎么搞就怎么搞,我看還輪不到我們來干涉,再說廠里又沒虧待過我們,工資按時,勞保到位,這不我家還有十幾個厚口罩,廠里可是按規矩給我們發的,沒克扣過什么。還有,大家記得不記得,我們村的‘黃世仁’(注:就是黃支書)大的官,在我們面前耀武揚威的,哪把我們當鄉親看?開口就罵,一不順氣就上措施。李縣長堂堂處級干部,在黃縣就是頂了天的大官,口口聲聲叫我們鄉親,從頭到尾和言氣語,我曉得李縣長是尊重我們,如果要上措施,派幾百警察不就全趕跑了,我就不信治不了!可李縣長沒有動粗,好言相勸,蔣所長說得好,是給我們煅煉兩百號人的面子,我們到廠里來堵門,實際上是沒點道理的,我看政府給臉大家還是要臉的好!莫到時候翻了臉大家都不好過!我講話有點沖,聽得進的就跟我一路回家,聽不進的就當我放屁!完了。”他把話筒還給李學之,跳下桌子就往外擠,還喊著:“回家吃飯嘍!”棉麻軋花廠不少職工鼓起掌來。
李學之感激地看著鵬子的背影,也欣慰地看著村民們推推搡搡準備離開。蔣奎笑著說:“我還小看了,這鵬子說話蠻有水平呢!看來村民會要散了。”
李學之望向最外圍,九名干警都松下緊繃的神經,往廠里進來。可李學之發現外圍有一幫人在極力阻止村民離去,而且面帶兇氣,雖然聽不見他們說什么,可李學之明白是在漫罵離去的村民。鵬子等一批人率先離開,有更多的人準備走,可那幫人竟然堵住村民們離開,而且似乎很有效,不少人居然停住了腳步,里面的人還在往外走,就形成了堵塞,李學之當即喊道:“最外面擋路的是什么人?趕快讓開!”
村民們依舊推搡嘈雜,李學之又喊道:“煅煉的鄉親們請安靜,我還有話說!”村民很聽話,馬上停止了嘈雜,齊刷刷地看著李學之。
李學之叫蔣奎帶上干警,分開村民來到最外圍,李學之認定一名阻止村民離開的小青年,嚴厲地說:“你是什么人?為什么阻止村民散去?”
那人有點驚惶,他臉紅耳赤囁嚅著說不出什么,只是拿眼睛瞅一個頭發染得紅紅的人,看來是這幫人的頭頭了,李學之用手一指紅頭發說:“你們讓開路,讓村民回家!”
蔣奎在一旁悄聲說:“李縣長,這紅頭發絕對不是煅煉的人,他是黃縣小有名氣的混混,我估計這都是他的哥們!”
那紅頭發似乎對李學之十分忌憚,強笑著說:“我們哪里擋了路,來看熱鬧的,他們要走就走,關我什么事!”
李學之也懶得廢話,笑著對村民說:“大家都回家吧,回家啊!”村民們才快步離開,紅頭發那伙人也匆匆離去,不一會,兩百村民陸續離開了軋花廠,堵門事件圓滿解決。
李學之松了口氣,和棉麻軋花廠的干部職工簡單交代幾句,也驅車回了縣政府,他知道這堵門事件背后決不簡單。對棉麻公司進行改革,清退臨時工都是他的主張,有不少人反對他都堅決壓下。從大煉村委會可以看出,有一股暗流在對抗他的改革方案,堵門事件處理得妥不妥當就直接關系到棉麻的改革能不能全面進行,這一回合李學之勝了,可以后呢?他在車里撥通了政府辦的電話,要政府辦通知老河口鄉的鄉長、主管農業的副鄉長和大煉村的黃支書下午三點到縣長辦公室談話!
張云生在電話里破口大罵:“你們這群人是怎么搞的?當時胸脯拍得山響,一定要給他一個難堪,怎么不到兩小時就偃旗息鼓了?平日里說話拽得卵一樣,現在怎么硬不起了?我說了法不服眾,叫你們派點得力的人去大搞一場,這倒好,我看你們怎么跟他交差,我估計他就會把板子打到你們頭上來的,到時候莫說我老張沒幫你們說好話!一群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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