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之的車是從軋花廠側門進去的,正大門已經被兩百多農民堵住了。
來到廠部辦公樓下,李學之就讓縣社主任彭必桂等人迎進了三樓的職工會議室。
軋花廠的廠長叫孫曉先,人稱“孫酒仙”,酒量足有兩斤白酒不醉,是全縣聞名不醉酒仙!用孫曉先自己的話就是快活似神仙了。可今天他胖胖的臉上滿是焦慮,鼻尖油亮油亮的不知道是汗還是油,一點也不快活,自然也就沒了神仙的逍遙和飄逸了。
眾人坐定,沒等李學之開口,孫曉先就搶先開始了自我批評:“李縣長,彭主任,我先自我批評,因為我們的工作失誤,處理問題不及時,導致了今天大煉村村民堵門鬧事事故。經過我們軋花廠勸說調解無效,才驚動了各位領導,還請李縣長多批評!我們......”
李學之一揮斷了孫曉先的嘮嘮叨叨,問:“孫廠長,請說重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孫曉先為難地看了看李學之,嘴唇囁嚅著,又把求助的眼神望向彭必桂,似乎想請彭主任來解釋。
彭必桂咳嗽了一聲,笑著說:“李縣長,棉麻的王經理、孟經理去了省城處理儲備棉一事還沒回,孫曉先知道事態嚴重,就給我打了電話。我接了電話就立即趕到了軋花廠,當時還只有幾十人在廠門口吵鬧,可后來人陸陸續續越聚越多,群眾的情緒也越來越不好控制,這些村民完全堵住了廠大門,一早來送花的車全堵在了廠內的停車坪,外面已經上路送花的車卻進不來,大概廠外停了二十多輛農用四輪車、手拖。本來想請派出所派干警來維持秩序,又恐怕進一步激怒村民情緒,只得讓廠里所有的經警和男職工來維持現場秩序,怕失控的群眾闖進廠內造成更大損失,可奇怪的是,那些村民卻沒涌進廠區,只是堵住了大門。”
李學之耐住性子聽他說了這么多,可就是沒聽到村民門堵門的真正理由,說:“彭主任啊,他們究竟為什么堵門呢?”
彭必桂笑了笑,沖著一穿經警制服的中年男子說:“老許,你把情況跟李縣長說說吧。”
老許躊躇了會,才說:“李縣長,我是棉麻公司負責安全保衛的副經理。這些在外面堵住大門的村民全是軋花廠和j油脂廠被清退的臨時工。建廠三年多,基本上都是兩個廠所在的煅煉村的村民做臨時工的,您要求棉麻總公司清退臨時工而用公司的職工上崗,他們很是不滿,畢竟他們損失了幾千元的收入啊,村委會也有點不滿意,煅煉村的黃支書和牛村主任也曾經到棉麻來懇求我們棉麻再招臨時工,可我們哪敢違抗政府的指令呢,只得委婉拒絕。這不就有村民來上門鬧事,開始只有三五人,漸漸增至十幾人,可在我們的勸說下也沒怎么樣,都還表示了體諒和理解,我們也就沒向上面反映。誰知道今天......”他停了下來,用舌頭舔了舔嘴唇,艱難地說:“唉,都怪我們工作馬虎大意,給李縣長給政府添麻煩了。”
孫曉先接著說:“上午八點多,就有村民陸續到了廠門口,起先都還隔得遠遠的,到了九點多人是越聚越多,差不多六七十人時,他們就開始堵住了廠大門,我們急忙疏導勸說,可村民根本不理會,我廠有個經警語氣稍微重了點,他們居然動人。我一面跟總公司匯報一面聯系煅煉村的黃支書和牛主任,可人家一大早就出了門,在村里有點威信的村委會的干部也都聯系不上,聯系得到的村干部又管不住群眾,總公司的王老總又出差不在,只好啟動縣社的彭主任了。”
李學之一聽村民還動了人,急忙問:“孫廠長,那挨打的經警沒大問題吧?”
孫曉先說:“還好,只是被人扇了幾巴掌,倒沒受傷。”
李學之松了口氣,說:“沒人受傷那就好!村委會的干部聯系不上,跟煅煉村所在的老河口鄉政府通知了嗎?”
孫曉先說:“給老河口鄉政府打了電話匯報了情況,說是會有人來處理的。不知怎么還沒來?”
彭必桂微笑著說:“孫廠長,有李縣長在,還要鄉政府的干部做什么嘛!李縣長在群眾面前的威信可高呢!我見情況不妙,第一時間就想到了跟李縣長匯報,我認為只有李縣長來了才能把事圓滿解決嘍。”
李學之看著彭必桂,雖然他臉上滿是微笑,可總笑得讓人心里不舒服,心想:兩百號人封了廠門,他不積極想辦法解決卻在這里說風涼話!可一掃眼,滿屋子人都等著縣長發話,只得說:“看來我在用棉麻公司的職工進車間清退臨時工這事上,的確是損害了煅煉村村民的切身利益的。這事因我而起,是應該讓我來處理,我相信廣大群眾還是有覺悟,聽勸的,所以大家也別太緊張。孫廠長,你安排人在廠門口裝個大喇叭,我要去勸說堵門的群眾。裝好了叫我!”
孫曉先趕緊找人裝喇叭去了。李學之走出會議室,站在樓道上往大門處望去,兩百多村民把廠門連同公路都擁得嚴嚴實實,幸好公路到軋花廠就到了頭,還不至于堵塞交通。村民們的情緒似乎并不很激動,沒有發出巨大嘈雜的吵鬧聲,也沒有什么過激行為,廠大門雖然關閉了,可也沒村民強行爬門或是撞擊門,只是堵著。
隨同來的古秘書在旁邊悄聲說:“李縣長,我怎么瞧著這事里面透著古怪啊?”
李學之哦了聲,說:“古秘書,你說說看?”
古秘書仍舊悄聲說:“李縣長,您看這么兩百多號人怎么今天都聚集在一起了呢?雖然現在是農閑時節,可真要把人叫齊嘍可得花不少工夫,我看一定有人組織村民,而且煅煉村委會的干部們全都借口不在,找不到人,我懷疑就是村委會的干部組織的!我看呀,把黃支書和牛主任找來,責令他們處理善后最好不過了。”
李學之看著大門外黑鴉鴉攢動的人頭,若有所思地說:“我何嘗不這么想呢?可真要讓老百姓心頭安逸,還得我親自去勸說才好啊!畢竟這要村民一年損失三千多元的收入啊。”
古秘書嘆息著說:“說得也是,這些村民們農閑時還可以做四月臨時工,而且工資也不菲,換誰都不樂意呀。”
李學之側臉看了看古秘書,沉重地說:“我這個縣長是不是有點冒天下之大不諱呀?其他縣市的政府都絞盡腦汁為農民增收減負,而我卻反其道為之!”
古秘書說:“如果了解真實情況,誰也不會認為你的舉措是錯誤的。”
會議室里忽然傳來一陣哄笑聲,隱約好象是有人在說著什么笑話,李學之心里莫名涌起一股傷感,他搖了搖頭,說:“古秘書,我們下樓去,我看喇叭裝得差不多了。”
兩人便下了樓,路過會議室時李學之也沒停步,更沒理會彭必桂等人的招呼。
李學之到得樓下,大喇叭已經裝好,李學之對孫曉先說:“你去找張桌子擺在門口,我站在上面說話。”
軋花廠的人立馬從廠門邊的保衛室抬出桌子,李學之拿著話筒上了桌,又沖傍邊的人說:“把大門打開!”
幾個經警面面相覷,以為聽錯了,見李學之神情堅定,只得打開了大門,門外聚集的村民驟見大門洞開,居然有點驚惶,紛紛后退。
李學之拿著話筒,滿臉微笑地說:“各位鄉親,大家好,我是李學之!”
前面的村民也認出了站在桌子上的人居然是李縣長,都議論起來。
李學之招著手繼續說:“大家都走攏來點,這樣后面的人會聽得更清楚我的話!大家都走近點!”
看著李學之毫無官腔做態,村民們嘻嘻哈哈說笑著走了攏來,圍在桌子周圍,不少人還在往里走,軋花廠的經警和保衛人員都緊張起來,想把人群堵在廠門口。
李學之馬上制止道:“軋花廠的同志們請退后,請退后!讓鄉親們進來,請相信我們的鄉親不會損害廠里的任何公物!”
村民們正都在往里走,忽然后面警笛鳴叫,開來兩輛警車!車頂的紅藍警燈光芒閃爍,警笛聲分外刺耳!
警車嘎地停在人群后面,車里跳出十名警察,擺開了陣勢,一名警察手提小喇叭喊道:“大家安靜,我是老河口派出所所長蔣奎!你們現在是行為已經嚴重擾亂了軋花廠的正常工作秩序,還堵塞了重要的安全通道,要知道軋花廠是一級重點防火單位,為了確保生產安全,我命令你們立即疏散,立即疏散!如有違抗,我們將已違反治按管理條例進行處罰!”
人們紛紛車轉身去看,聽了蔣奎生硬的話語后,不少人嚷嚷開了:“警察了不起啊!你叫我們走,我們還偏不走了!”“我們就是來找軋花廠討公道的,不關你們警察什么事,好好地維持社會治安去吧!要不回家打牌抱小姐也不錯啊!”“你一警察才多大點官啊?李縣長都在笑瞇瞇地跟我們講話,你個鳥人跑來嚷嚷個屁啊!”
一個衣著鮮亮的年青人的聲音分外惹人注意:“他們當官的都不是好人,一邊唱白臉一邊唱紅臉,今天不把公道討回來,我們哪里也不去,就堵在這里了!”
一時間噓聲四起,弄得蔣奎臉紅一陣青一陣。李學之暗嘆派出所的干警來得不是時候,急忙說:“老河口派出所的蔣所長,我是李學之,請你們的干警就在廠門外維持秩序,其他的我來處理!”
蔣奎這才發現遠處站在桌子上的李學之,連忙命令部下在外圍維持秩序,他本人則急忙擠進人群,艱難地想走近李學之。
村民們不少人乘亂使壞,對蔣奎推推搡搡,還有人暗中腳下使拌,弄得蔣奎跌跌撞撞,狼狽不堪,好不容易擠到了桌子旁邊,蔣奎已經是滿身大汗,衣帽不整了。村民們更是放肆大笑大嚷著,現場一片混亂。
彭必桂等人雖然緊跟著李學之下了樓,可都在遠遠觀望,害怕群眾一時失控,波及自身。
蔣奎整理好服裝,仰臉沖李學之敬禮,說:“李縣長,我接了鄉政府的電話就馬上召集同志們趕過來了,一共十名同志,請李縣長指示。”
李學之說:“蔣所長,你和同志們辛苦了,現在就請你們維持現場秩序吧。你也被擠過去了,就站這里吧。”
蔣奎對剛才還心有余悸,連忙說:“好的,我就在你旁邊就近保衛你的安全。”
李學之拿起話筒說:“鄉親們,你們今天來的目的我知道,你們還是想進廠做臨時工,是不是!”
村民們七嘴八舌地說:“那當然了,幾個月下來能掙三四千呢!”“憑什么不讓我們進廠,我們都干了四年了,也算是為棉麻做了不少貢獻,你們當官的還眼紅我們農民多賺了那么點小錢?”“棉麻的職工本就不愿意進車間,強扭的瓜不甜呀!”......
李學之用雙手往下壓做安靜的手勢,好一會才安靜下來,李學之說:“關于清退臨時工,讓軋花廠的職工進車間的決定,是我李學之經過深思熟慮后才實施的,也得到了棉麻公司的領導和職工的同意。我這樣做不是眼紅鄉親們賺了錢,你們不怕苦不嫌臟賺來的血汗錢我李學之不敢眼紅。可你們也應該知道,軋花廠本身就有四百職工,他們很多人好逸惡勞,人浮于事,不干工作還嫌收入不高!鄉親們,你們說說,你們看不看得起這樣的人啊!”
這話說到了村民們的心坎子上了,很多人村民在軋花廠辛苦上班時,最看不順眼的就是軋花廠那幫游手好閑的職工了,哪是來廠里上班啊,女的聚在一起不是談服飾化妝品就是東家長西家短的傳話;男的就是吹哪里的小姐漂亮哪個娛樂場所開放!有點點事就把臨時工呼來喚去地使喚,村民們厭惡的同時又羨慕他們的好命!不少人都氣憤填慵地說:“我們最恨那些人了,一個個卵本事沒有個個又把頭昂得比卵還高!”“就是就是,國家養他們一幫懶貨,只曉得只香的喝辣的,你說棉麻公司又怎么不虧債嘍!”
李學之適時地說:“我也痛恨這些人,我同樣和鄉親們一樣氣憤!國家的錢不是養懶人的,所以我要把那些養優處尊自為是的人全部下到車間,進到生產第一線,讓他們知道錢并不好賺!讓他們知道我們的鄉親替他們做了多少臟活累活!大家也知道棉麻公司現在處境艱難,為了保障棉農的利益,棉麻公司不得不進行虧本經營,一方面經營虧損,一方面職工人浮于事,一方面卻聘請大量臨時工,這樣根本就是亂彈琴嘛!要換了你們來當我這個縣長,你們能不發火,能不進行整改嗎?”
很多村民連連點頭稱是,說:“要我當縣長,我非開除這些懶貨不可!”不少村民紛紛開始指責棉麻公司,贊同李學之的舉措!但有腦子反映快的村民卻喊道:“李縣長你搞改革,可我們就少了三四千元的收入了啊!現在在田里土里辛辛苦苦搞一年,卻只剛剛夠了吃飯米,這叫我們以后怎么生活嘛!”“是的喲,現在政府的上繳提留稅費那么重,沒了這點做臨時工的收入,我們連溫飽都沒解決啊!”聽這么一說,不少村民立即開始醒悟,又為自己的切身利益跟李學之爭執著!
李學之知道沒這么容易就可以勸說成功,他依舊耐心地說:“鄉親們,大家捫心自問,棉麻公司以前的儲運站到現在的軋花廠,在煅煉村已經有三十幾年了吧?從前的我不提。只說改革開放這近二十年,你們靠著棉麻公司已經得了不少實惠吧?這么些年煅煉村家家戶戶都有勞力在棉麻公司當搬運吧!你們煅煉的村民很團結,不允許其他鄉鎮的農民來分杯羹,我們政府為了安定團結也默許了你們的獨占行為,我不管以前,只管我到黃縣四年,這四年每年搬運費是兩百多萬,除去稅費和村里的提留,每個搬運工一年的收入達到了六千元!雖然是血汗錢,可也是實踏實的六千硬票子啊!你們自己還有田土的收成,算下來全縣各鄉鎮也只有你們煅煉村日子好過啊!你們看其他鄉鎮的農民,守著自己的田土過得著緊巴巴的日子,家里的孩子完不成學業只能外出打工賺錢,而你們煅煉有哪家的孩子沒讀過高中?考上大學的也不少,我知道村里有專項資金來扶助孩子讀書,也有專項獎勵,補貼哪些成績優秀的孩子。可這錢是哪里來的?還不是棉麻公司的軋花廠建在煅煉村,說白了你們是靠棉麻公司才有今天的好日子。鄉親們,咱們摸著良心說,我剛才講的是不是真實的情況?”
很多村民都默默點頭,這年輕的縣長硬是把事實擺在了眾人面前:煅煉村的確是經濟比較富裕的村,家家都是新建的樓房,是黃縣最早戶戶有彩電的行政村,也是黃縣外出打工人口最少的村,更是其他鄉鎮年青女孩想嫁進來的村!村民們也都知道,不是煅煉村風水好,而是全賴有棉麻公司以前的儲運站現在的軋花廠!
李學之環視周圍村民的神態,知道自己的話起到了效果,他語氣一沉,說:“鄉親們,大家也都知道,由于體制原因,市場原因,棉麻公司自身經營原因,棉麻公司已經是個很大的虧損企業了,目前的經營運作完全依靠著國家的貸款,是國家拿貸款撐著棉麻公司的,可棉麻公司部分職工卻看不到危機,還盲目自大,他們不知道一但國家停止了貸款,那么就宣告了棉麻公司的倒閉!”
一番話引起了村民地騷動,因為他們也知道,棉麻倒閉了,也就斷掉了他們的經濟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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