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德

五十四 風波起

袁紹看上去有著海納百川的氣魄,愿意接納四海豪杰在他麾下為他辦事,可是他卻不能很好的駕馭、控制這些投到他麾下的人才,無法將他們的力量發揮到最大。

他似乎覺得只要把人才招募到手底下就可以了,之后只要讓他們發揮各自的能力就好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在四世三公袁氏旗下,這些人才一定會為他獻出全部的力量,其他的,都不是最重要的,底下人斗,就讓他們斗,這樣或許更好。

就好比眼下,劉備梳理了一下袁紹麾下的人才成色,發現袁紹麾下真的就是個大染缸。

從經學學派所屬角度來說,袁紹麾下有古文經學派和今文經學派。

是互相對立的。

從地域出身角度來說,袁紹麾下有汝南老家人,有河北人,有雒陽本地人,還有中原人,還有劉備這樣的北地幽州人。

彼此之間也不和諧,經常搞地域歧視。

從家庭出身來說,有地方豪強出身,有官宦家族出身,有士人家族出身。

彼此之間也有著明確的鄙視鏈。

從官職權力角度來說,有兩千石太守,也有白身平民。

官老爺和平民之間會沒有區別嗎?

從政治角度來說,有士人集團出身,還有宦官集團出身。

這就更是生死大敵、主要矛盾所在了。

一個東漢末年政治光譜都容納不下這離離原上譜的團隊構成。

但是袁紹對這種事情是不以為意的。

他選擇放任麾下拉幫結派互相抱團,并沒有限制、引導、打壓某一派的想法和做法,坐視各團隊之間隔閡的逐漸誕生,從未采取什么手段壓制或者彌合部下之間的矛盾。

比如袁紹并不關心曹操被很多小幫派孤立這件事情,他也沒有趁機出擊將曹操收納歸心,讓曹操真正成為他的心腹,為他出謀劃策。

他接納曹操,可能只是為了完成一個政治任務罷了。

于是苦悶的曹操只能向唯一不介意他出身的劉備靠攏,與劉備結成了非常良好的關系,甚至于隱隱形成了劉備為主而曹操為輔的狀態。

對此,袁紹似乎也并不在意。

劉備于是如魚得水一般在他的平臺上結交朋友,抬高身價,真可謂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名聲越來越大的同時,他的政治前途也被不少人暗中看好。

很多人認為劉備作為大儒盧植的弟子,袁紹的好朋友,必然可以在未來更上一層樓,雖然目前只是小官,但是一旦有了機會,必然可以扶搖直上,成為高官顯貴。

不過劉備還沒有等來升遷的機會,倒是正好臉接了一波黨錮之禍余波的波及。

事情的起因是光和五年正月,漢靈帝劉宏不知道聽了誰的建議,亦或是他自己所想,下詔朝官舉害民、瀆職州郡官員,打算來一波“為民除害”,將不稱職的地方官員罷黜掉。

這個命令來的挺突然,也來的挺詭異,事前沒有任何風聲放出,忽然間就下令了,弄得朝廷不少官員手足無措。

盧植就在事前不知道這個事情,也感覺自己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尚書臺很多官員都覺得這個命令有點莫名其妙。

“歲中考課州郡官員理當由三公曹負責,去歲已經完成,評定優劣也已經完成,照理來說不應該再有這方面的事情發生,怎么忽然間又要舉報害民官員了?”

盧植對此非常擔憂,他私下里對劉備說,懷疑這又是宦官們搞出來的好事情。

他們又打算排除異己、增強勢力了。

果不其然,這么好的脫離制度規定的排除異己的機會,宦官們怎么能放過呢?

按照規定,尚書臺三公曹有考核天下州郡官員政績的權力,這是制度性權力,目前沒有被宦官操控,所以在年終考課的時候沒有做出宦官們希望看到的事情。

于是他們就趁這個機會搞起一波事情,帶起一波節奏。

他們很快就發動自己在朝廷中的勢力,動用了阿附宦官的太尉許馘、司空張濟及其爪牙對非宦官集團的勢力又發起了一波突然打擊。

他們沒有對那些在地方上貪贓枉法阿附宦官的郡守刺史們發起打擊,而是對去歲考核之后認為沒什么問題的邊地州郡官員二十六人發起打擊,將他們污蔑為貪官污吏,上奏劉宏,要求罷黜他們。

可想而知,這二十六名不阿附宦官的地方官員被罷黜之后,一定會被立刻安排上阿附宦官的人擔任這些職位,宦官集團的勢力將進一步增強,而士人的勢力將進一步衰弱。

本來這個事情輪不到劉備這只小蝦米發表什么意見,因為連盧植在這件事情上都沒什么干預的能力,就更別說只是尚書臺令史的劉備了,所以劉備最開始也沒打算參和這件事情。

但是劉備還是被動的卷入了這場政治風波之中。

因為被宦官集團誣陷參奏的二十六名郡守級別的官員之中,就有他的老丈人韓太守韓榮的名字。

他是被韓榮舉為孝廉,這才能抵達雒陽做官,更別說韓榮還是他的岳丈,于情于理,這件事情他都必須要參與其中,為他的老岳父奔走效勞,否則他還算是個人嗎?

更何況據他所知,韓榮談不上有什么大的政績,做官的手腳也不是太干凈,歷任地方官,從鹽鐵之利中撈的錢不在少數。

但是他為政尚且寬仁,不喜歡折騰民眾,不怎么搞排場和政績工程,屬于矮子里面挑將軍的將軍,任內民眾踏踏實實過了一段安生日子,多吃了幾口米糠。

所以韓榮沒什么大功勞,不算清官兒,但是也絕對談不上是傷天害理的貪官污吏。

宦官們這樣做,純粹是想把這些不聽話的郡守換成自己人,以便于他們掌握更多的政治資源和經濟利益,這是對天下權勢的爭奪。

士人與宦官之間的斗爭其實已經失敗了,黨錮之禍的出現就是士人失敗的標志,宦官占據上風,士人落于下風,難以反抗,連招架一陣都是比較困難的事情。

之所以宦官沒有對士人趕盡殺絕,主要也是士人掌握統治知識,而宦官子弟和阿附宦官的有文化的人不足以徹底取代士人。

鴻都門學的建立是新勢力試圖打破士人對官位壟斷之權的嘗試。

這個嘗試在目前看來還是比較成功的,很多地方土豪等過去沒有進身之階的人通過鴻都門學的關系得到了宦官的關照,從而可以出任縣令、郡守、刺史,成為宦官爪牙,在地方和士人爭奪權力。

造成眼下這個局面,其實也是士人們之前做得太過份了。

通過白虎觀會議,先發士人家族壟斷了幾乎全部的政治權力,連后發士人家族都要依靠古文經和先發者爭奪政治利益,更別說連儒經都沒有掌握的地方豪強。

可是地方豪強擁有土地和人口以及錢財,自然會向上追求政治權力,僅僅只是在地方做小吏不能滿足他們的政治需求。

現在宦官們掌控鴻都門學,攛掇漢靈帝劉宏搞鴻都門選,自上而下硬生生開辟了一條道路給他們,他們當中必然有野心勃勃之輩投靠宦官,逆天改命了。

劉備要是知道自己不是劉備,說不定也會走宦官的路子,進入鴻都門學,混個縣令或者郡守。

到時候反正天下大亂,拉起一支軍隊,誰還管你是不是鴻都門學出身?

大家都得靠刀子吃飯。

但是眼下劉備既然已經成為那個千里挑一的幸運兒,成功改變了自己的社會階級,那么自然就要利用好這個社會身份,為自己的目標謀取更多的優勢。

況且宦官們雖然在客觀上打破了士人對政治權力的強力控制,讓社會階級流動性獲得增強,但是主觀上他們只是為了自己的私利。

他們選拔出來的多是自己家族的子弟和阿附自己的人,甚至是買官的人,上任做官之后的所作所為多是魚肉百姓、戕害鄉里,并沒有太大的正面意義。

他們只是一群投機主義者,誰贏,誰勢力大,他們就跟隨誰,如果士人真的愿意接受他們,他們也絕對不會死抱著宦官大腿不放。

宦官、士人半斤八兩,兩個混蛋比誰更混蛋,所以劉備完全沒有必要改變自己的士人立場,而且就算要改變,也不是現在。

當前的局面下,宦官毫無疑問是他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