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按照劉備的規劃來,一切都沒有超出劉備的預計。
參加宴會的人越來越多,辯經大會越來越熱鬧,袁紹的宴會也就在某種意義上具備了和傳統舉辦辯經大會的場所同等的地位。
袁紹的地位變得和以往不同,袁紹這個名字也更加響亮起來,隱隱有成為汝南袁氏家族頭號火力輸出手的架勢。
這讓袁紹尤為開心,也讓曹操非常佩服劉備。
“曾經我等也謀劃過吸納更多人加入我等對抗宦官,但是宦官黨錮之兇殘,使得很多士子根本不敢參與進來,我等也就不能和宦官對抗,但是玄德一番謀劃,卻讓對抗宦官之事煥發了生機。”
曹操私下里邀請劉備吃飯,舉杯敬劉備,對劉備的策劃和組織能力非常佩服。
劉備舉杯回敬,而后笑了笑,搖了搖頭。
“盡管如此,真正愿意加入我等對抗宦官的人還是少數,大部分人只是沖著揚名而來的,真要出了事情,指望他們沖鋒陷陣就別想了,搖旗吶喊尚且值得商榷。”
“哈哈哈哈哈哈,玄德妙言妙語,直指人心。”
曹操大笑,之后放下酒杯,嘆了口氣。
“人盡皆知的事情,其實也不需要過多言語,愿意來這里的,全都是為了揚名,沖著四世三公袁氏的名聲而來,就算是你我,難道……”
“一樣,沖著四世三公袁氏的名望來的。”
劉備吃了一塊烤熟的放了香料的羊肉,膻味被香料中和的很不錯,羊肉的鮮味被很大程度上激發出來,味道相當可以。
要不然為什么古人以魚和羊為鮮呢?
“玄德坦誠!”
曹操笑道:“那么萬一吾等被宦官盯上,與吾等為難,一定要將吾等趕盡殺絕,玄德該當何為?”
“孟德會怎么做?”
劉備咽下口中的羊肉,笑著看向曹操。
“不能硬抗,只能遠避江海。”
曹操笑了笑,說道:“當年意氣風發,總要洗刷身上的恥辱,為此先是私入張讓家中弄些亂子,之后又棒打蹇碩叔父,無非少年意氣,時過境遷,才知道家族在背后為我承擔了多少。
現在我是明白了,就算我自己不怕,也要考慮家人,考慮族人,宦官一旦決定下手,不僅殺本人,也會殺害家人族人,這些年多少黨人和為黨人提供庇護的人家慘遭滅族啊。
所以我現在是不敢繼續明目張膽與之爭斗了,只能避在袁氏羽翼之下出謀劃策,若是宦官真的沖著袁氏來,我也只能星夜出奔雒陽,遠避江海,反正宦官也追不了多遠。”
“孟德,你想過為什么宦官對抗士人屢屢獲勝,以至于士人不能與之正面對抗嗎?”
劉備又吃了一塊羊肉,饒有興趣的看著曹操。
他想試試曹操的政治覺悟,也想試試現在的曹操到底有沒有對他敞開心扉。
事實證明現在的曹操是個很坦誠的人,并且也對劉備敞開了心扉。
“當然,宦官背后站著天子,吾等看似與宦官作對,實則是在與天子手中權柄做對,天子者,天下主也,吾等皆是臣,以臣犯君,如何能有好的下場呢?”
曹操說了實話。
劉備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為什么還要反抗宦官?”
“當然是因為他們太過分了,這些宦官自己在中央弄權也就罷了,家人族人靠著他們的權勢也在地方弄權,欺男霸女無惡不作,不知多少人家妻離子散,我豈能容忍!”
曹操一拳捶在了桌案上,義憤填膺,滿滿的都是怒火。
劉備依舊冷靜。
他知道曹操沒說實話,或者說沒完全說實話。
但是這不重要。
“可是我的家鄉涿郡沒有宦官家族作惡,卻也有人弄權,欺男霸女無惡不作,不知多少人家妻離子散……孟德,我年幼時喪父,母親帶我織席販履為生,那些年里,這樣的事情我見多了。”
曹操愣住了。
他愣愣的看著劉備,不知道該怎么接他的話。
他雖然也受過苦,但更多是精神上得不到承認的苦悶,并不是肉體上無法翻身的痛苦。
他肉體上的小日子過得不要太舒服,烤肉自由,香料自由,葡萄酒自由,該有的物質性質的自由他全都有,生來便不知道什么是饑餓。
而這種痛苦,是劉備曾經經歷過,并且超脫了的。
“玄德,你……”
“孟德,我為了和你坐在一起喝酒聊天,從七歲開始奮斗,用了十三年,你覺得這十三年里我都經歷了一些什么?”
劉備笑著舉起了酒杯,敬曹操。
“在我看來,有沒有宦官其實都是一樣的,士人和宦官之間的爭奪,不是為公理,只是在爭奪為所欲為欺男霸女無惡不作的資格罷了。”
曹操沒有舉起酒杯,滿臉驚訝的看著劉備。
劉備見狀,自己把酒喝了,然后小聲的笑道:“其實大家心里都清楚,不過是不想對外明說罷了,事情做得難看,話總要說得漂亮吧?”
曹操眨了眨眼睛,好容易回過神來,喘了幾口氣,曬笑著點了點頭。
“玄德此言……十分坦誠。”
說著,曹操舉起酒杯,仰頭喝干杯中酒。
然后他放下酒杯,神色復雜地看著劉備。
“玄德難道并不憎恨宦官嗎?”
曹操可是恨死自己的宦官家族出身了,所以恨屋及烏,對宦官也是恨的要命,雖然不能成為士人,但是他在精神上已經是士人了,堪稱精神士人。
劉備聞言,只是笑笑。
“與其這樣說,我倒不如詢問孟德一句,孟德以為,宦官被趕盡殺絕之后,天下就會變好嗎?”
劉備的詢問讓曹操無言以對。
曹操原本可能會這樣回答,因為在之前的他看來,宦官是導致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的主要原因,是導致貪官污吏橫行的主要原因。
只要除掉宦官,眾正盈朝,天下風氣自然會回歸古樸、誠實,大漢社會的衰頹自然會得到改變。
但是他又聽到劉備說涿郡的事情,這讓他對自己過去的認知產生了懷疑。
如果沒有宦官作亂的地方一樣有欺男霸女無惡不作的人存在,如果除掉宦官之后天下局勢并沒有變得更好,那么又該怎么辦呢?
問題出在什么地方?
在這個時空中,光和四年,二十六歲的曹操還不是那個對酒當歌的梟雄,坑爹不止,熱血未涼。
在這個時空中,光和四年,二十歲的劉備已經完成了從庶民到豪強,再從豪強到士人的看似不可能的兩級階層跨越,心冷如鐵。
天下英雄誰敵手?
曹操應該是沒有意識到的。
但是劉備已經清楚的意識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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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家里小區附近一大片地方都停水了,給憋的到處找廁所,公共廁所都關了兩個,差點喪失作為人類的尊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