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幸運,劉備覺得自己說自己是第二,就沒人敢說是第一。
很顯然的例子就是與劉惠一起南下雒陽的時候,一行人遇到了正在被強盜圍攻的公孫瓚。
本著豪俠精神和路見不平一聲吼的原則,劉備便帶著同行的關羽和張飛還有十名小弟縱馬沖了過去,殺敗了強盜,幫助了公孫瓚。
公孫瓚眼看劉備等人充沛的武德,很是歡喜,自此和劉備結下很好的友誼。
后面劉備得知公孫瓚是時任遼西郡太守的女婿,還是豪門公孫氏子弟,前途一片光明,便有意與之親近、交好,兩人在緱氏山上結伴學習,關系很好。
不過說起來,這些大佬們對于他們這些社會弟子的教育方法無限接近于放養。
盧植本人自從開班授課之后,一個月也就露面一次,一直到他受任九江郡太守離開雒陽之時,一共也才在緱氏山上露面四次。
公孫瓚是無所謂的,他是來鍍金的。
他雖然是公孫氏的庶子,沒什么地位,但是運氣也不錯,成為了郡太守的女婿,有郡太守幫忙運作舉孝廉,早晚是個官,前途是穩定的。
他之所以要混個盧植高徒的名義,一方面盧植是幽州人,大家屬于同州人士。
另一方面,古文學派雖然在高層政治博弈當中敵不過今文學派,但是在社會上,古文學派的人氣遠遠高過今文學派。
公孫瓚這種邊地豪強家族出身的人自然無望進入今文學派當中,但是為了未來有進入中央發展的可能,以盧植為媒介進入古文學派這個大雜燴團體之中,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東漢末年這個時期,雖然還沒有數十年之后司馬炎為司馬懿曾負責軍事、帶兵打仗而感到羞愧的程度,但是一名軍事將領如果想要得到尊重,除了軍功之外,最好還是經學家出身。
你得有出將入相的本領,才能得到尊重,并且被吹捧,否則,不過一粗鄙武夫罷了。
公孫瓚這家伙雖然高大帥氣一表人才,但是文化水平有限,性格又比較焚書坑儒,正是需要大儒背書來展現自己不是赳赳武夫的那種人。
所以學得如何,公孫瓚毫不在意,他只是需要盧氏門生這塊招牌而已。
于是乎在求學期間,盧植不來他不來,天天混跡在在雒陽城內的花花世界中大撒幣,好不快活。
可劉備不是啊。
當時劉備又沒有郡太守做老丈人,沒人幫他運作前途,突破豪強地主天花板躋身士族從而更上一層樓的唯一希望就在盧植身上。
所以他的目標不是做盧植的門生,而是要做真正的弟子。
但是傻等著盧植出現在自己面前那是不可能有成果的,于是他便以求學的名義主動去雒陽尋找盧植。
緱氏山上的確有很多前來鍍金的人,但是也有不少是抱著一絲鯉魚躍龍門的希望來求學的,處境和劉備差不多,也想見到盧植。
盧植當時的主要精力放在了和蔡邕李巡等人一同校對儒學經典、雕刻熹平石經之上,沒什么功夫理會這些鍍金怪,來人一概不見。
他自然是知道這些弟子的真正目的,更知道弟子們也知道他開班授徒的真正目的,所以大家本質上不過互相利用,有了名義就可以,見面就大可不必了。
正是所謂套路玩的深,誰把誰當真。
可偏偏劉備當真了。
他就在盧植府門口等,往往一等就是一整天。
有些時候運氣好,盧植在還有天光的時候回來,他還能上前喊一嗓子求見盧植之類的,當然,沒什么用,盧植根本不睬他。
有些時候運氣不好,直到雒陽城門都要關閉了,要宵禁了,盧植還不回來,他只能無奈的離開雒陽城回到緱氏山的學堂讀書休息。
盧植雖然不來教學,但是緱氏山學堂還是有一些存書的。
這年頭雖然已經有紙,還有質量較為優秀的青州紙,但是長期以來的觀念并不那么容易改變。
此時的人還是認為竹簡才能更好的保存文字和知識,所以凡是重要的文字,全都寫在竹簡上,而不是寫在紙上。
所以書籍都是寫在竹簡上一卷一卷的存在,重的很,也珍貴的很,等閑人家子弟一輩子都見不到一卷竹簡,就和現代人大部分一輩子也見不到一臺印鈔機一樣。
緱氏山學堂上確有不少書籍,管理學堂的人不允許學子把這些書籍帶走,但是卻可以在學堂內借閱,沒有門檻,只要愿意看,儒家五經經典文章至少是管夠的。
至于是否能看懂,那就不是盧植需要考慮的事情了。
他就算來也只是過來走個過場,露個臉告訴大家自己還活著,其他的就沒有了。
劉備卻沒有浪費這個機會。
他家里沒有書籍存在,只有寥寥幾卷竹簡,上頭留著他老爹寫下的文字,他看了看,內容是漢書里的部分內容,顯然老爹年輕的時候接受過些許漢書方面的教育。
而他卻沒有這個機會了。
他接受了十幾年的現代教育,上輩子對古文也頗有興趣,讀了不少古代書籍和譯文,不過記得住的卻不多。
趁著緱氏山上的機會,他挑燈夜讀,幾個月下來,每天讀個兩三個小時,倒也把山上的藏書都給看了不少。
不是他看得很快一目十行,而是這些經典文章普遍字數偏少,比如左傳,加一起十八萬字,用字酌句十分簡略,不需要花費多少時間就能看完,還能多看好幾遍。
于是一些他感到熟悉的內容還能順利地背誦出來,不熟悉的內容多看幾遍,靠著他當年語文課代表的底子,意思也能理解個七七八八。
當然,他最主要的時間還是用來等待盧植。
一開始也有一些和他一樣的人一起等,想著碰運氣感動盧植,看到了盧植提早回家就一窩蜂地涌上去。
但是一個多月之后,他們意識到這樣做感動的只有他們自己,盧植的內心毫無波瀾,于是便認識到自己行為的傻逼,想著人生苦短,還不如及時行樂,便一窩蜂的投入到雒陽的花花世界之中了。
五十多天以后,盧植府門口除了偶爾會前來遞拜帖的朋友之外,還留下來的緱氏山學子就只剩下劉備一個人了。
他就是不走,毫不在乎盧植府看門人那看傻逼一樣的眼神,把堅持不要臉的精神發揮到了極致。
反正對于他這個街頭混混出身的家伙來說,臉皮如果不能換來飯吃,就毫無意義。
一大早,雒陽城門一開,他就沖進雒陽城,站在盧植府門口,見到盧植白日離開府門,也不攔他,只是鞠躬行禮。
若是下午盧植在城門關閉之前回家了,那么他就上前報上自己的籍貫、姓名。
當然,最開始盧植一次也沒有理睬過他。
等到第二個月的時候,盧植會稍微站住身體,斜著眼睛看看他,模樣頗為輕蔑,然后一言不發的進入府邸,關上府門。
等到第三個月的時候,盧植還是沒理他,但是已經會轉過頭打量他,但還是沒有停下來與他說話。
會有希望嗎?
當時的劉備并不知道。
這件事情漸漸在緱氏山學子圈子內流傳起來。
人人都說劉備是個死心眼,明知盧植不可能單獨見他,卻還要浪費時間求見盧植,這又有什么意義呢?
公孫瓚得知此事,到盧植府門口邀請劉備去雒陽的好酒館喝酒吃席,尋歡作樂,被劉備婉拒,表示自己還要繼續在盧植府門口等待他。
公孫瓚為此深深嘆息。
“玄德,你又是何苦呢?盧公很明顯只把咱們當作門生,不會讓咱們成為弟子,就算是古文經師,肯定也早就有了內定的弟子人選,咱們這些邊地武人,人家是看不上的。”
劉備只是搖頭。
“兄長或許不信,但是我是當真的,盧公自己也是邊地出身,更該知道邊地學子求學之不易。”
公孫瓚還是嘆息。
“盧公這等大儒,或許從來就沒有把吾等放在眼里過,你留在這里,說好聽點是執著,說難聽點……你可知旁人如何評價你?都說你不過是在自取其辱罷了,如此白白浪費大好年華,何必呢?”
劉備依然搖頭。
“盧公當年也會有求學之時,也該知道求學求知之苦,他一日不與我說話,一日不動手驅趕我,我便一日不死心,一日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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