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
京城,冬天。
楚凌云飛機秘密抵達,九十多歲的他身體大不如之前,不過依然能好好的走動。
三年前泥鰍走了,讓楚凌云傷心了很久。
生老病死,任何人都無法逃過,泥鰍也算是熬到了香港回歸,親眼見證了這一盛世。
沈漢文早已不再亂跑,如今就在上海的別墅住著,輕易不出門。
他的孩子更多,遍布全球。
幾乎每月都有世界各國的子孫前來探望,熱鬧的像個聯合國。
倒是陳展禮,依然在全國各地的走著,品嘗著各地的美食,簡直是百吃不厭。
陳展禮最高壽,已快百歲,這幾年腿腳沒有之前那么靈活,徐顯生擔心他的身體,特意給他找了個保姆陪著。
保姆剛來的時候很瘦,現在則是胖了一圈。
“怎么樣了?”
上車之后,楚凌云立刻問向來接他的人,接人的不是別人,是林石的兒子。
當年抗戰期間出生的孩子,如今也到了六十歲,林石重孫子都有了。
“不是太好,醫生說已經無能為力。”
林石兒子低聲回道,父親十年前便堅持搬回國內居住,他們沒辦法,一家人全部跟著回來,不過林石沒有表露自己的身份,他是以商人的身份回歸。
很早之前,林石便不再過問家里的生意,完全由他的兒子打理。
林家家大業大,即使林石什么不問,一樣有著極大的影響力。
“帶我過去吧。”
楚凌云嘆道,年紀大了,最怕的就是這種,可惜這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事情,每個人都有走完的那一天,這次輪到了林石。
林石和他是同學,僅比他大幾個月。
不過到了他們這個年紀,誰也不敢說能走在別人的后面,越往后的人便越孤獨。
林石沒在醫院,在他的堅持下回了家。
既然沒了辦法,沒必要留在醫院內受罪。
家人建議他轉院去歐洲,或者去美國,他沒有同意。
他老婆許美君是去年離開的,對他的打擊很大,短短不到一年便支撐不住了。
很多恩愛的兩口子都是這樣,一個走了后,另一個堅持不了太久。
楚凌云很快到了地方。
這是一處四合院,打理的非常干凈。
林石正躺在床上,比楚凌云去年見他的時候更瘦,面色蠟黃,看這樣子楚凌云便明白,他已是油盡燈枯,隨時可能熄滅。
“你來了。”
林石突然睜開眼睛,仿佛和楚凌云心有靈犀一般。
“我來了。”
楚凌云坐在林石孫子搬來的椅子上,揮揮手,示意其他人全部出去。
兩家關系一直很好,林石的子孫對楚凌云有著很大的敬重,所有人離開,空間留給了他們。
“我以為見不到你了,你能回來真好。”
林石笑了,楚凌云同樣露出笑容,剛想說話,林石突然問道:“當年在南京,我出租屋的保險絲是你弄斷的吧?”
這個問題困擾他一輩子,當時他不敢去想是楚凌云所為,但隨著國家開放,楚凌云所做的很多事他都看在眼里。
別看楚凌云明著做的事情不多,但明著的這些就讓林石意識到,楚凌云一直在幫助著組織。
特別是那么多年來,楚凌云根本沒做過對組織不利的事。
唯一的幾次還是他在督查室的時候,全國內查軍統和中統,林石后來身居高位,齊利民死后,他能看到所有的卷宗。
他對這些卷宗進行了仔細的調查。
最后他得出判斷,督查室查出來的那些人,根本不是他們的同志,哪怕被承認了也不是。
比如馮崖。
馮崖的作為絕不是他們自己同志,最大的可能馮崖是冤枉的,而且馮崖一直說余華強是他們同志,林石又仔細的調查了余華強。
在余華強的身上他察覺到了不同。
余華強是軍統的人沒錯,但不是楚凌云的嫡系,僅僅是因為吳眉峰的關系和楚凌云相識,但楚凌云卻對他異常的好,當初調到督查室的時候,便讓余華強做了電訊科長,后來更是電訊處長。
督查室存在的時候,沒人能撼動余華強的位置,甚至督查室的產業都交給了余華強打理。
楚凌云為什么對余華強如此信任?
如果余華強真是他們同志,楚凌云也是的話,那一切則說的通,他了解楚凌云,哪怕余華強不知道楚凌云的身份,只要在軍統或者督查室,就別想瞞過楚凌云。
余華強和他一樣,十年前他們兩口子回了國,雖然沒有公開身份,但林石已經判斷出他是自己人,余華強97之前去世,他的葬禮很隆重。
除了余華強,還有兩個人,其中之一便是早已去世的左旋。
林石對楚凌云的能力有著非常深的了解,左旋在戰情組八年,后來又在軍統多年,他不可能一直蟄伏,沒有任何動作,只要有了動作,都可能被楚凌云察覺。
當年徐遠飛的懷疑不是沒有道理,能瞞過楚凌云本身就是問題。
只是那時候誰也不敢去懷疑楚凌云罷了。
同樣的還有陳展禮,上海站連連出事,其他人不懷疑陳展禮,楚凌云肯定想過,怎么會讓他隱藏那么久?
還有一點,雖然沒有公開,但他知道陳展禮現在的情況,陳展禮從沒背叛,否則他不會回國,更不可能在國內那么瀟灑。
綜合判斷,林石得到了個大膽的猜測。
楚凌云是他們自己人,一直都是,他瞞過了所有人。
如果是這樣,他的身份早就暴露,幫他弄壞保險絲,掩飾他那幼稚偽裝的人,就是楚凌云。
“是我。”
楚凌云笑了,這次沒有否認,到了這個時候,沒有必要繼續隱瞞。
“果然是你,真好。”
林石閉上眼睛,但臉上的笑容更為燦爛,最好的伙伴,真的是他自己同志,能在最后得知這個真相,他死而無憾。
“你什么時候加入的組織,又是怎么發現我的身份?”
林石接著問道,楚凌云笑了笑,似乎在回憶,慢慢說道:“還記得咱們在南京那次偶遇嗎,你遞給了老鄭一個東西,你的動作確實很快,但沒瞞過我,后來一個案子我們查到了老鄭,我對他進行了跟蹤調查,后來發現他是我們的同志,這個案子便被我按了下來。”
林石微微一怔,他沒想到楚凌云發現他的時間會那么早,第一次相見便暴露了。
等于說他們重新聯系的時候,楚凌云便知道了他的身份,好在楚凌云是伙伴,否則他早就死了,難怪后來楚凌云給他磺胺,事實上是通過他的手交給組織。
“你太不小心,學習電臺被中統的人發現,恰巧我在調查的時候發現了他們的無線電追蹤車,立刻給你們進行提醒,還好你沒有出事,否則我就要強行搶人了。”
楚凌云說完,林石強行睜開眼睛,驚訝問道:“給我們提醒需要轉移的人是你?”
當初他學習電臺,突然接到通知,他們暴露了,需要立刻轉移,一直以來他都以為是梁書記察覺到的情況,沒想到還是楚凌云,等于楚凌云又救了他一次。
“沒錯”
楚凌云微笑點頭,事實上沒有林石,他不會那么快聯系上組織,林石算是他和組織的紐帶。
“美君的身份伱也知道了吧?”
林石問道,楚凌云輕聲回道:“你們結婚的時候,我就知道她肯定是自己同志,你們隱藏的很好,成長很大。”
林石猜的沒錯,他們兩口子早就暴露了,只是他們自己不知道而已。
“你身邊還有我們的同志嗎?”
林石再次問道,楚凌云沒有隱瞞:“有,楚原和小雅都是,還有士易。”
說到他們,楚凌云有點惆悵,楚原和方士易都已經離開,如今就楚雅還活著,不過楚雅年紀也不小了,在美國靜養身體。
“你身邊有那么多伙伴,真羨慕你啊。”林石笑道,很長時間就他和許美君,可惜那會不知道楚凌云也是,否則他不會那么孤單。
“以你的聰明,一定為組織做過非常多的事,真是太好了。”
林石說完費力的吞了口唾沫,他現在的身體情況,說這么多額頭已是冒汗。
“當年的歲月,確實很好。”
楚凌云沒讓他繼續說話,自己坐在旁邊,把從五羊巷發現危險的事情開始說起,把他為組織做過的事情,一件一件的,全部講了出來。
他說的很慢,但很清晰。
一個多小時后,楚凌云突然停下,顫巍巍的手放在林石的鼻下。
林石已經沒有了任何呼吸。
林石也走了,他身邊的老朋友越來越少。
慢慢起身,楚凌云走了出去,讓林家的人給自己單獨一個房間,默默的流淚。
林石走了,林家傳來一陣哭聲。
林石離開后,楚凌云身邊的老朋友只剩下了沈漢文,他的腦海中回憶著每一個人。
柯工離開的最早,接著是賀年等人,王勝早在七十年代的時候便離開了,他的骨灰是楚凌云送回的國內,幫著他落葉歸根。
林石的葬禮結束,楚凌云去了上海,他第一次用到了拐杖。
“組長,您也老了啊。”
看到楚凌云,沈漢文大笑,沈漢文比楚凌云大三歲,現在依然每頓能吃一大碗米飯。
他沒用拐杖,楚凌云卻用上了,這是他唯一能打趣楚凌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