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關西新客1161退思關外第一卷關西新客1161退思關外衣冠正倫:、、、、、、、、、:23uswx
房間中,皇帝高洋仰臥榻中,臉色蒼白憔悴,兩眼渙散無神,周身上下都彌漫著一股乏甚生機的衰敗氣息。
榻旁有侍者端著酒具,小心翼翼的將酒液順著皇帝的嘴角喂食進去。隨著酒液入口,皇帝的喉結便也上下顫動,將這些酒水咽入腹中。
幾杯酒水下肚之后,皇帝的眼神才漸漸有了焦點,他嘴角一歪,停止了飲酒,靠在榻中積蓄了一會兒力氣,才開口說道:“常山王來了沒有?”
“啟稟陛下,常山王已在堂外待召。”
聽到侍者小聲回答之后,高洋精神又是略微一振,抬手說道:“更衣,外堂見王。”
在經過侍員們一通忙碌收拾后,才將皇帝裝扮完畢。為了讓自己看起來顯得更精神一些,高洋甚至還讓人在他那瘦的已經凹陷脫形的臉頰上涂抹了些許脂粉,這才坐上步輦來到外堂。
堂外的高演這會兒神情也多有忐忑不安,不斷的在廊下走來走去。從其內心而言,他是真的不想來見皇帝,但皇帝卻提出了一個讓其無從拒絕的條件,那就是會當面賜予他傳位于其的詔書,并且還允許他帶領十名貼身親兵入見。
安全上能夠有所保障,而來自皇帝的傳位詔書更是高演所夢寐以求的東西。哪怕如今他已經將皇帝完全控制了起來,但由此及外卻仍然有些勉強。
如果能夠獲得皇帝的傳位授權,對于其接手掌控整個政權、以及內心的自我感受都助益甚大。尤其是在當下強敵入侵,正需上下一心、共同抗敵的時刻,一份名正言順的傳位詔書對他而言意義更大。
所以在權衡一番之后,高演還是決定入見皇帝一面。并且為了增加即將獲得的傳位詔書的權威性,他還在第一時間將營中諸將與隨行官員召集起來,并且使員傳告駐兵武鄉的段韶、平都城的高思好等人,著令他們速速入此見證。
內堂侍者趨行而出,向著高演說道皇帝陛下已經在堂,邀請大王入內相見。
高演聽到這話后頓時打起了精神,向著身后那十名膀大腰圓的精壯親兵們招了招手示意跟上,只是在行了兩步后又停了下來,只讓身邊四人跟隨,剩下六個則就守在門外等候。
“臣叩見至尊!至尊病痛纏身,臣等雖不敢冒昧求見滋擾,但在外也都心急如焚、牽掛實多。”
入堂之后,高演并沒敢第一時間便抬眼望向皇帝,他低垂著頭作拜下去,同時口中沉聲說道。
高洋聽到這話,嘴角便微微一撇,繼而又看到高演身后只帶了四名護衛、而非他所準許的十人,便微微皺眉嘆息道:“兄弟之中,唯你最尚體面,望似端莊,但并不是因為你本性良善,而是肯作矯飾。
但這終究不是發乎本心,所以你無論為善還是行惡,都難竟始終,總是免不了半道易轍。為人如此倒還罷了,日后為君治下若仍如此,亂不遠矣。”
高演心中對高洋這個兄長還是頗存敬畏,可是當聽到高洋一見面便指責他表里不一、沒有毅力的時候,心中多少還是有些不忿,當即便皺眉沉聲說道:“弟雖不才,幸有父兄前車之轍可為因循借鑒,善處盡力發揚,不善處則不越雷池,守庸藏拙,盼能致治。”
高洋聽到這暗含諷刺的回答,眼眶便微微一顫,有些忘記了此番召見高演的原因,轉而冷笑:“父兄舊轍清晰可見,但想要因循借鑒,你有無相匹配的才力?今我垂死,為爾奪志,若作他時,你敢有此舉?”
“事已至此,不必復言當初。我此度行事誠然有愧阿兄,但阿兄本是一時雄主,今卻淪落至斯,難道就沒有多行不義而大失眾望的緣故?”
做壞事的人通常會有兩段心路歷程,首先是慚愧懊悔、不愿面對做了壞事的自己,而后就是尋找理由為自己開脫,來抵消心中的負疚感與罪惡感,從而變得理直氣壯起來。當然也有天賦異稟之人會直接跳過第一個階段,直接進入理直氣壯的狀態。
高演終究還是有些廉恥,沒有直接上強度的拋開事實不談,畢竟事實上高洋今日下場也的確就是咎由自取。
高洋聽到這話,頓時面露激怒之色,胸脯連連起伏,而高演見到這一幕,下意識的便要起身請罪,手都扶到了面前案上,才又意識到今時不同往日,旋即收回手又安坐席中。
旁邊侍者連忙入前,一邊為皇帝撫背順氣,一邊又喂了一杯酒,這才讓皇帝的情緒重新平復下來。
高演見到往日里威風凜凜的皇帝如今卻已經是一副由人擺布的無力模樣,一時間也頗感心酸,他微微向前欠身說道:“我今臨事心躁、口發惡言,阿兄你不要介意。如今家國情勢如此、內外交困,阿兄你又病體沉重、不能視事,諸多事項雜積眼前,使我倍感技窮無力,也想向阿兄多多求教。”
“我教不了你,誰也難能教你,唯事最能教人。今召你來,只是想問有沒有親信抵抗羌賊?羌賊亡我之心甚熱,若知我國生此騷亂,必然不肯坐視不理,一定會再發起強攻,憑平原王一人,怕難當之。若上黨不守,則必都畿動蕩、河北不安!”
恢復了些許精力后,高洋也不再繼續斗氣,而是又望著高演沉聲說道。
高演聽到這話后便苦笑一聲,旋即則嘆息道:“阿兄所料不差,羌人的確不會對我內亂坐視不理,已經再次發起了進攻,但所攻并非上黨,而是轉道復攻河洛。因為之前建州已經為之所據,所以如今懷州境內也受賊攻擾。”
“怎么會這樣?平原王……那畿內危矣!”
眼下的高洋只是勉強保持著清醒,精神狀態難以進行太過細致全面的分析,只能憑著經驗做出基本的判斷,旋即便又連忙發問道:“如今畿內留置兵馬多少?掌事者誰?有無應敵方略?”
盡管此時已經被挾持軟禁于甘露寺中、痛失權柄,但是對于自己一手建立起來的政權,高洋還是多有關心。
“阿九留守畿內,諸宗家少壯并禁衛宿將為其助力,另有崔昂等朝士兼理朝政。唯因前者戰事不利,致使畿內守衛比較虛弱,當下殘留不過兩萬師旅。我又著咸陽王率五千師旅歸都撫慰人情,但是該要如何救援南邊、迎戰敵軍,仍是乏甚思路,未知阿兄可有以教我?”
對于這些情況,高演也并未隱瞞,詳細跟高洋講述一番,的確是想看看高洋對此有什么思路。
高洋聽完這番話后便閉眼沉吟了起來,久久不語,一直等到高演懷疑其人莫非又昏睡過去,高洋才又睜開眼來,有些疲憊的望著他說道:“當下情勢于你而言,不戰則勝,戰則必敗!”
“阿兄何出此言?難道以為我才庸力弱、難將大軍?今我國形勢的確不穩,但與羌人勢力差距尚未懸殊到不堪一戰。咱們先父舊年韓陵一役大破爾朱,遂創今日基業。我才力固然不及先父,將士亦未必如當年精壯,但誓守國門、背水一戰,羌人驕兵深入,勝負如何,未可知也!”
高演聽到高洋的這番話,頓時便有些不服氣的說道。
“當年我亦臨危受命,雖集重兵于晉陽,黑獺來挑、卻不與戰,當中用心,你知幾分?你方自逆我奪命,轉頭卻將此天命擲與羌賊豪賭,這豈是智計?若交戰不勝,則家國俱破。若勝……”
講到這里,高洋又稍作停頓,深深看了高演一眼后才又說道:“此番你之所以作逆能成,晉陽武夫居功甚偉。此群徒貪功求進,君主猶可出賣求榮,心內又有何畏懼?
此番若勝,群徒功勛更著,你縱然舉國與之,又能填平幾道欲壑?論功行賞稍失公允,則必觸犯群情、人聲喧鬧,而你辛苦勞碌,則只為此群徒做奴而已,國事難由自主,難免大權旁落!”
高演聽到這話后,臉色頓時一寒,對于高洋的這一番分析,他還是比較信服的。須知他這兄長作為開國帝王,在國中又積威多年,對外戰事失敗后又大病難起,都難免遭到毫不留情的拋棄。那些愿意追從他行事之人,難道真的只是因為他的人格魅力大、能夠繼承父兄衣缽?
“但今強敵已經寇入,是戰是和也已經不能由我自主。羌人既然得勢,恐怕不會輕易罷休。縱與謀和,其必漫天要價,恐怕不會有什么謀和的誠意……”
沉吟一番后,高演又一臉為難的說道。
“能否謀和,終究要試過才知。你今勢弱于人,也不必計較尊嚴,折節央求,止戈則幸。若賊不肯允和,亦不必再為長計,掃地為兵、破家奪貨,舉河北以迎敵,若能破敵自然最好,猶可為一中國之主。若毀盡河北仍然不能破敵,那也只能退守晉陽、收拾人物,出白道、據漠南,往來懷朔、武川之間,猶不失為關外梟雄。”
高洋講到這里,便又長嘆道:“舊我頻頻出塞掃蕩漠南,積威可觀,今也一并遺你以為后路。李伯山不唯一時之雄才,漢世至今歷數人物,其人亦名列前茅。你不堪為敵也是理所當然,不必因此慚愧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