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貨,你剛剛畫蛇添足了。”
隊長的訓斥聲在扳機的對講器中響起。
植入在額頭位置、深入顱骨的無線電骨傳導耳機不僅隱蔽,而且能夠在沒有網絡的靜默區域正常通話,通話內容還不容易被旁人竊聽。
這毫無疑問是違禁品。
同時也是這次那位相當大方的“客戶”給的定金之一。
“我只是想給那些闊佬惹點麻煩。”
代號“扳機”的熊耳傭兵忍不住悶聲悶氣的反駁道:“既然我這么說了,這話就會像是一根刺一樣扎在他們心里……”
他一邊嘀咕著,一邊毫不顧忌的推開房門。
根本無須提防里面的守備力量。
這次大老板提供的這種來自巴別塔的誘發式病毒,甚至能夠穿透最高防護級別的“ICE”。
事實上,兩周前就有一位總公司的董事被巴別塔襲擊。
他的那些保鏢,全部被這個病毒癱瘓掉、無一幸免。這件事在下城區的傭兵那邊已經傳瘋了。
——就算是那些義體化接近百分之百的鋼鐵怪物,一旦中招、也無法解除這種病毒。
可惜他們這次得到的病毒有自肅效果,只能用于這次行動。
不然的話,把這個病毒賣出去,他拿到的錢恐怕就夠讓他就此金盆洗手、退休不干了……
咔噠。
在扳機進門后,就反手將頭等艙的門鎖上。
頭等艙的機械鎖發出“滴”的長長警報聲,冒出耀眼的紅光。
而隨著扳機用一張黑色磁卡在門把手上刷過之后,它的警報聲便戛然而止。
雖然里面的人已經不會反抗也不會再說話了,但外面也還是有可能會有人路過的……隨手關門也是有必要的。
“隊長,我是這么想的……”
扳機仔細的解釋道:“咱們盜竊完他們的記憶后,不可能直接從空艇上跳下去。落到海里一定會死的。咱們還是得混到普通旅客之中,正常下空艇的。
“但是,如果有哪位頭等艙的客人地位極高,而且膽子太大、敢于冒著抓不到我們并把事情鬧大的風險,把機場封鎖、強行檢索所有旅客的記憶,我們大概率會露餡的。”
“所以?”
“所以我得提醒他們,只要這件事捅出去、他們就會被上司所顧忌,懷疑他們丟失了什么重要的情報,同時也可能被同事借機攻擊。這樣他們就不得不冷靜下來思考……”
“你以為能做到那種地位的上位者,會想不到這種事?”
隊長冷哼一聲:“你是覺得自己比他們都聰明嗎?”
“不、不是,隊長——”
扳機頓時感覺脊背一寒,也顧不上檢查屋內、連忙申辯道:“你聽我說,我還有個更深的一層計劃……就算我這么警告過了,他們也不可能不說的。最終一定會有人說漏嘴。
“只要有一個人傳出去‘這一班頭等艙的旅客中,有一個人的記憶被竊取了’這種話,所有搭乘這一班空艇的人員之間就會互相懷疑。哪怕只是懷疑而沒有任何證據,也可以成為一個借口。這樣幸福島那邊就會變得混亂起來。‘猴面鷹’那組的計劃就可以進行的更順利……”
“——自作聰明。”
“……哎?”
“你想的太簡單了,扳機。”
耳機之中傳來冷冽而失望的聲音:“這樣做的話,的確可以讓我們更安全的離機。但你搞錯了最重要的一點——巴別塔可不希望低調,他們巴不得越高調越好。”
“怎么可能,他們現在已經被七巨頭以最高規格通緝……”
“因為他們根本不是什么記憶竊賊,蠢貨!這只是精靈通緝他們的借口……他們真正的罪行,是試圖接觸歷史!”
耳機之中,隊長的聲音驟然間變大了些許,甚至溢出到外面。
他的聲音中充滿了嚴酷的深寒感:“你的野心蒙蔽了你的眼睛,扳機。你是想要搶走我的位置,才開始越過你隊員的身份,去試圖直接支援其他小組來立功吧。”
“我沒有……”
“你是想要奪走我的地位?還是打算成為‘幕僚’?那我只能說明,你的所謂智慧不過是小聰明。
“——等回去后,你自己向老板謝罪吧。”
扳機的瞳孔一瞬間因恐懼而放大。
他怎么也猜不到,那伙作為靈能黑客、記憶怪盜的“巴別塔”,竟然是傳說中的歷史學者……
要知道,關于歷史的研究是絕對的禁忌,就連生而高貴的精靈也不允許觸碰分毫。
研究歷史是唯一的禁忌,也是唯一寫在法典上的死刑。甚至哪怕只是試圖將古代文學作品中的時間線梳理出來,歸納成書、也是最大的罪惡,只要試圖觸碰、了解、學習歷史,就會被處以極刑。
人們所知道的過去,只能是口耳相傳的那些事……它可以隨意交談,但它絕對不能成為文字、落在紙上。
那是絕對之死——抹除這個人的存在,讓所有人將“它”遺忘。
“我這種地位的小卒子都能知道巴別塔接觸了歷史,這些頭等艙的大人物們肯定更清楚。他們一定會意識到你言語中的錯漏,這意味著你直接證明了‘我們不是巴別塔’。那么我們偷竊記憶的這件事就不能丟到巴別塔身上……很快他們也會推理出,到底是哪個人被偷走了記憶。”
“所有頻道,計劃更改。搜索頭等艙乘客的記憶,找到目標后立刻通報給我。不必復制目標記憶,直接將目標迷暈并帶到機長室,也可以視情況而去掉目標的四肢。其他所有乘客全部注射慢性毒藥,發作時間設定為十分鐘后。”
隊長的聲音平淡的響起:“所有人,聽到請回復。”
“……是,收到。”
扳機啞著嗓子應道。
他咧了咧嘴,就像是吃到了什么辣的東西一樣。
……怎么說呢。多少有些后悔。
因為太積極,反倒弄巧成拙了嗎……
他隱藏在面罩后的雙眼,漸漸籠上一層殺意。
沒事,這倒也不是絕境。
只要讓這些人都回不去,就沒有人知道這種蠢話是自己說的。他大可把這個鍋隨便丟給其他兩個人身上……
……只要老板不檢索他的記憶,就能相信他的話。
他悻悻的哼了一聲,回頭望向房間。
坐在這間頭等艙內的,是一個看上去氣質溫柔、身材嬌小的貓耳少女。
考慮到靈親為小型貓的人體型都會比較小,說不定那不是少女、而是少婦也說不定。
她留著雙馬尾,其中一束頭發搭在左肩前方、更厚的一束則放在身后。看上去只有十四五歲的樣子,卻給人一種賢惠溫柔的慈母的感覺。
而此刻,她正緊閉著眼睛,低頭坐在座位上。
她的面前,正擺著一個打開的盒子。
——里面裝著一把槍,已經打開了保險。
扳機的瞳孔驟然一縮。
他認識那把槍。
和平締造者,便攜模式的霰彈槍。可以將槍身和槍管分別攜帶,組裝之后可以變成長槍,威力會大幅提升。
隊長也有一把,刺殺的時候非常好用。
在天空時代,巨龍們雖然默認了精靈們組建巨型企業的權力,但并沒有給予他們剝奪其他人生命的權力、也不允許精靈們編纂法典。因此就連“七巨頭”,也不敢使用殺傷性武器來武裝麾下的靈能私軍,而只能給他們使用麻醉槍、投網器、電擊槍與冷兵器。
這種殺傷性的槍械,只能是他們這些“無碼者”才敢于生產、攜帶與使用的危險物品。
除了作為特權階級的“董事”與直系親屬之外。其他人僅僅只是持有,就可以依據公司法,被當地總公司判處三年監禁。
“見鬼……”
扳機喃喃著。
……怎么可能?
他們能把槍帶進來,是因為安保人員就是為了這個計劃,提前兩年打入進來的自己人。
可這個小姑娘……
他腦中一瞬間閃過諸多可能。比如說她或許是某個地下幫派的情婦,或者是潛入進來的殺手……總之,和給人的感覺相反,她絕對不是什么善類。
隨即,扳機很快感到一陣后怕。
“還好有那個病毒……”
不然的話,他這么冒冒失失闖進來,恐怕會被直接反殺。
畢竟就連他自己,也僅僅只是持有一把小口徑的消音手槍而已。
只要有了它,就能把隊長——
他頓時心生貪婪之意,想要伸手去拿那把槍、卻突然頓住了手。
抱著最后的警惕,扳機將槍抽出、堵在了那個少女的太陽穴上。
“別裝了,你都聽到了吧。”
扳機冷哼一聲,低聲威脅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并無回應。
過了一會,他又冷笑一聲:“既然如此,就只能先將你殺掉了。”
依然沒有任何回應。
少女仍舊是低著頭,安靜到如同真的昏睡過去了一樣。
到這種程度還沒反應,那就肯定不是陷阱了!
扳機頓時狂喜。
他伸手準備去繳獲自己的戰利品。
而就在他握住那把槍的時候,卻突然感覺到自己右胸傳來并不強烈的冰冷痛覺。
他愣了一下,才看清那貓耳少女右手三根手指捏著一道淺淺的熒光。
它的末端正沒入自己的右胸。
就像是持有刻刀的雕刻師,亦或是抓持著手術刀的外科醫生一般。
毫無殺氣,也沒有蓄力的動作。悄無聲息的行動……如果她攻擊的是自己沒有被強化過的心臟或是頭顱,說不定就連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明明自己外面的衣物和皮膚都沒有任何破損,但扳機卻感覺到一陣冰寒流淌在他的右胸。
他的個人系統立刻提醒他,他的右側三個肺葉,被什么東西豎直著切斷了。
他的衣服、他的肌肉、他的肋骨,都沒有擋住那柄纖細的手術刀。
……但幸好。
當年因吸煙太多而被改造、加強過的肺部……如今卻救了他一命。
在右肺癱瘓的瞬間,他的左側人工肺緊急啟動。
——是非法靈能者!
媽的,果然是同行!
“去死!”
生命陷入危機的恐懼讓他頓時狂怒,左手一拳重重錘在了少女的臉頰。
植入鋼鐵骨架的左拳強而有力,直接將她直接打到摔落椅子、翻滾著跌到地上。那擺著茶具的桌子,也被一并帶倒。桌上的精致茶具,在一陣清脆的破碎聲中粉身碎骨。
若是更為強勁、植入加強型義體的右拳,只需一拳就足以將她的腦殼直接打飛出去。
之所以是作為不利手的左手,是因為扳機的右手正握著那把槍。他下意識的不想讓珍貴的武器因撞擊而損毀——畢竟他們不可能有擅長維修這種違禁品的武器大師。
但扳機也有自信。
這一拳過去,就足以將那脆弱的靈能者直接打昏……
“嗯……?!”
扳機第一時間就意識到了不妙。
因為手感不對。
第一時間觸及到的感覺,的確是錘擊到顴骨下方、下巴上方時的手感……他也清晰的聽到了頸椎扭曲開裂的聲音,以及從拳面傳來的骨骼斷裂時震動出的“段落感”。
但在那之后,卻并沒有感受到什么阻力。
而像是打碎了什么非常薄脆的玻璃一樣,清脆的破碎感。
只見那“少女”的身形如同信號不良的屏幕般波動著,變成了比她體型更大一圈、但面容有七八分相似的貓耳少年模樣。
前一秒明明還遭遇了重創……甚至就連頸椎已經受損。
但現在那家伙,看著簡直就像是沒事人一樣。
……原來如此。是變化系的靈能嗎?
“這應該是你的本體了吧。”
扳機臉上露出殘酷的笑容,將剛剛新鮮獲得的霰彈槍舉起,對準趴在地上、警惕的望向自己卻沒有再撲過來的貓耳少年:“那么,就用它送你一程吧。”
再接近的話,可能會被那種能夠穿透防護的奇怪靈能傷到。
不如就將戰斗結束在這個距離。
雖然槍械的威力可能會打碎玻璃……但隊長控制了機長室,就算玻璃被擊碎,空艇也已經不會再發出警報了。
小心一點的話,應該不會掉下去。
但看著自己,眼前走投無路的貓耳少年卻突然露出了笑容、表情也稍微放松了下來。
——他在看著自己身后?
扳機的經驗立刻判斷出了對方視線的交匯處。
不,這只是陷阱。他在騙自己回頭。
房門已經被他隨手關上,他被義體加強過的聽力也沒有聽到腳步聲;機長室的監控表明,在空艇起飛之后就沒有任何人進入或者離開頭等艙。
這里不可能還有別人。
“幼稚。”
扳機嗤笑一聲。
他很討厭那種明明已經死到臨頭,卻一言不發也不求饒的家伙。
認不清狀況的模樣。光是看著就令人作嘔。
于是扳機不再多言,毫不猶豫的扣動扳機。
他腦中想象著對方的頭顱被彈丸打爆那一刻的畫面,嘴角露出暢快的殘忍笑容。
——然而,卻沒有任何事發生。
只聽得清脆的咔噠聲響起,讓他的脊背瞬間繃緊。
……沒有子彈?
扳機不可置信的低頭看向手中的那把槍,再度確認了它的確處于準備擊發狀態。
那只有一種可能了。
這槍沒裝子彈。
……你有病吧?
沒裝子彈的槍,你打開保險做什么?
但就在下一刻。
扳機的意識突然消失。
沒有任何疼痛,只是他眼前的畫面飛速變化——從自己的腳尖開始,視野的鏡頭突然向上運動。
直到看清楚自己無頭的尸首、以及從身后緩緩接近過來的男人,他才意識發生了什么。
……哪來的人?
這是扳機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個念頭。
“羅素……你母親的靈能不存之器,不是你這樣用的。”
如同幽靈一般的白毛大狗,無聲無息的重新出現在房間中。
但羅素看的清清楚楚,他的手中并沒有握持著刀劍。甚至沒有任何鋒利之物。
僅僅只是拿著一根剛才喝飲料時用的塑料吸管。
他甚至都沒有接觸那個身高兩米的熊耳蒙面壯漢!
只是遠遠的這么一劃、那身體已經半義體化的強壯傭兵,便是身首分離。
青年抬頭看向變了回來的羅素,目光變得有些復雜。
看著他的表情,羅素下意識的露出了一個純良而無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