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宣只覺眼前一紅,體內仿佛也隨之爆炸開來了,又驚又駭,本能地聚氣捏指,天人交感,接連使出了“山火賁”與“雷火豐”,連環揮掌,猛拍在下方層疊炸涌的火光上。
“轟!”天搖地動,震耳欲聾,他被那反撞的氣浪掀得沖天飛起。四周閃電如銀蛇亂舞,刺鼻的硫磺味與火山灰嗆得他睜不開眼,無法呼吸。
周身忽然一陣劇痛,被雷電接連劈入,他吃痛狂吼,借勢隨形,又是連續幾記“火雷噬嗑”、“風雷益”,轉眼便穿過了那滾滾翻騰的火山云,飛旋著朝海上拋去。
狂風呼嘯,粼光亂閃,還不等吸氣,便已“嘩”地撞入海中,汩汩朝下沉去。赤麗的火山彈呼嘯著穿入水里,在他四周劃過道道白線。
接著“哧哧”連聲,光焰繽紛閃耀。數以百道的巖漿前赴后繼地沖入海里,汽泡亂涌,迅速冷凝成了千姿百怪的石頭,飄搖墜落。原本冰冷徹骨的海水登時變得溫熱起來。
許宣渾身經脈盡皆震斷,憋悶欲爆,只能胡亂地劃舞著雙臂,朝上游去。頃刻間,頭上、身上又被十幾塊石頭接連砸中。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剛吸了兩口氣,又是一大片紫紅的熔巖當頭潑落,急忙翻身朝下沉去。
如此隨波跌宕,忽沉忽浮,也不知過了多久,隆隆聲終于漸漸轉小,山頂也不再有巖漿沖天噴出了。
黑云滾滾,沉甸甸地在上方翻騰,將吉塔山遮住了一半,閃電如銀蛇亂舞。十幾道赤紅的熔巖猶如血河,順著山坡流入冰洋,入海處煙騰霧繞,姹紫嫣紅,壯麗而又恐怖。
那些冷凝的熔巖就像巨樹的虬根,沿著山腳彎曲盤繞,朝海面四散鋪開,火光點點。許宣死死地抱住一條巨大的巖漿巖,浮在溫熱的水里,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疼。
想到那天下第一妖女李師師業已葬身火山,而自己竟能在地獄邊沿死里逃生,胸膺激蕩,悲喜交織,忍不住啞聲長嘯。
然而轉念一想,天海茫茫,經脈俱斷,他一個人浮沉在這北極冰洋里,又能強撐到幾時?又不禁打了個寒顫。仰頭四望,不見海冬青,難道那忠心耿耿的神鷹也已葬身于噴薄的巖漿?心情更轉低落。
思忖間,電閃雷鳴,突然又下起了瓢潑大雨,落在他的身上,盡是灰黑色的泥漿。他抹了一把臉,朝天怒吼道:“賊老天,連火山也燒不死我,你又能奈我何?你要我死,我偏不死!就算只剩下這兩條胳膊,也誓將游回臨安,殺光所有的仇人!”
雷聲滾滾,泥雨越來越大。他嘶聲吼罵了一陣,悲怒少消,當下翻身爬到巖漿巖上,蜷作一團,沉沉睡著了。他經歷了這連番大戰,早已精辟力竭,此番心無掛礙,睡得極為酣熟。
又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聽見幾聲尖銳的鷹啼,他耳廓一動,驀地睜開眼來。只聽“呀呀”之聲由遠而近,有人遙遙喊道:“許兄,許兄,你在哪里?許兄……”
王重陽!他驚喜交迸,原來海冬青是飛去給王重陽領路了!他和這迂頭愣腦的小子亦敵亦友,各懷了幾分惺惺相惜之意,此時聽到他的聲音,更是倍感親切。有這小子相助,自當能離開此處了。當下忙坐起身,高聲應答。
此時雷雨已止,海面上黑云沉沉,分不清是晝是夜。山頂流下的熔巖也已基本凝固,只有少數幾處仍閃著耀眼的紅光,煙霧滾滾。
海冬青從那陡峭的山壁后飛了出來,歡鳴著掠過海上重重疊疊的巖漿巖,沖落到他的掌心,親熱地啄著他的臉頰。許宣欣喜無已,笑道:“鳥兄,多謝你啦!”親了親它的尖喙,它卻怪叫一聲,振翅跳開。
王重陽青衣鼓舞,風也似的卷落在前方,見他無恙,登時松了口大氣,歉然道:“許兄,海嘯強猛,來得遲了……”話音未落,腹內忽然傳出蛇圣女的尖喝:“小子,你和他啰嗦什么?快問他妖女李師師呢?現在何方?”
許宣此時心情大佳,有意逗她,哈哈笑道:“李師師早被我打死啦,掉進火山,連灰也找不著了。”
王重陽“啊”地一聲,信以為真,又是驚愕又是難過。他忠厚重情,雖知這妖女傳自己神功,不過是為了借自己之手復仇,但心底里依舊將她視如師父;哪怕對她害死王允真,感到傷心悲憤,也始終難以仇恨。
卻聽蛇圣女冷笑道:“臭小子胡說八道!就憑你這點能耐,變出千兒八百,也抵不過那妖女一根指頭。再不說出來,我就讓王重陽將你一掌打死,丟入火山!”
許宣笑道:“你信或不信,干我屁事?只要不是傻子,就能想明白,我和那妖女不共戴天,她若沒死,我還能好端端地坐在這兒么?”
蛇圣女將信將疑,喝道:“王重陽,快將這小子拎上山頂,看個究竟!”王重陽不敢忤逆,道:“許兄,得罪了。”提起他的衣領,馭風飛掠,朝山頂沖去。
黑云離散,濃煙滾滾,山上到處都是窟窿與裂縫,紅光點點閃爍,冒著刺鼻的硫磺氣味。
山頂的豁口坍塌崩落,擴大了四倍有余,凝結的熔巖層疊連綿,布滿了紅赭橙黃的條紋,在下方火光的明滅輝映下,閃著瑪瑙似的溫潤光澤。
海冬青尖叫盤旋,王重陽提著許宣在崖邊站定,探頭俯瞰。
只見周圍壁立千仞,宛如巨井。“井”底熔巖不停朝上翻涌,噴起一道道霓麗刺眼的紅光,熱浪灼人。別說血肉之軀了,就算是金人墜入其中,也立刻消熔為液體,無影無蹤。
蛇圣女忽道:“那是什么?”兩人心中俱是一震,又驚又奇。距離他們百丈之下,懸浮著一輪圓缽,金光閃閃。隱約能瞧見缽中似乎還有一塊石頭,云蒸霞蔚,異彩紛呈。
王重陽凌空沖掠,到得近處,才發覺那金缽竟有兩丈方圓,也不知由什么金屬鑄成,被他氣箭彈震,只發出“嗡嗡”低響,巍然不動。
更奇怪的是缽中的那塊巨石,長寬大約丈許,凹凸雄奇,嵌在金缽的水里,就像立在海面上的一座縮小的山脈。既有參差陡峭的“山峰”,也有幽蔽蜿蜒的峽谷,平緩處如高原、山坡,凹陷處又漾著粼粼水光,仿佛溪流、湖泊。森林、草地、花樹、苔原……更是一應俱全。
在這巨石上方,云霞籠罩,變幻萬端,時而“雷電”亂舞,“暴雨”傾盆;時而云收雨散,山脈如鍍金光。每下過一次“雨”,那縮小的山脈上便“瀑布”飛瀉,聚流成溪,匯入山腳的“湖泊”,最終匯入“大海”。那些草木也越見蔥蘢,鮮花四處盛開。
王重陽越看越奇,失聲道:“你們看,這山上有鹿!”只見數十只小如靡粒的梅花鹿正越過“溪流”,到對面的“山坡”上吃草,聽見他的聲音,頓時嚇得四散奔逃,消失在周圍的“森林”中。
蛇圣女“哼”了一聲,道:“豈止有鹿,還有好多猴子、老虎、牛、羊和獵人呢。”
兩人凝神細望,果見那“山坡”與“峽谷”中還徜徉著許多小得難以看清的動物,更有許多騎著“馬”的“獵人”正離合包抄,圍捕著“山野”上的牛羊與鹿群。
許宣從未見過如此奇景,心中“突突”狂跳,忽想:“按佛經所說,一千個一世界稱為一小千世界,一千個小千世界稱為一中千世界,一千個中千世界為一大千世界,合小千、中千、大千總稱為三千大千世界。而佛經中,位于世界中心的的‘須彌山’,就在一小世界的中央。芥子須彌,三千世界。這座方丈之山與‘須彌山’何等相似!”
想到“方丈之山”,忽然醍醐灌頂,脫口叫道:“是了!這缽里的山,就是海外三大仙山之一的‘方丈’!”
王重陽一怔,不明所以,蛇圣女卻如遭電殛,顫聲道:“方丈世界,宇宙之央……不錯,這就是‘方丈山’,是女媧娘娘用來封鎮‘玄武神獸’的寶山!”
許宣靈光迭閃,更無懷疑,忍不住拍手大笑道:“古時人們常說,世界是由一只大烏龜馱著。想來這‘方丈山’就是壓在‘玄武’這只大烏龜背上的‘世界’了!嘿嘿,都說‘方丈’在東海中心,四岸各長五千里,誰知它竟只有方丈大小,懸在北海火山之中!”
突然想到“玄武神獸”既已現身海上,說明“方丈封印”已然告破,那么封鎮在這里的“混沌皮圖”必然也已不在了,滿腔喜悅頓化烏有。
當是時,海上突然傳來一聲狂吼,烏云迸炸,天搖地顫。金缽“嗡嗡”直震,“方丈山”上的獵人、野獸盡皆驚惶逃散。
許宣、王重陽轉頭望去,臉色齊變。上方云層翻涌處,露出一個巨大而猙獰的蛇頭,正搖曳著朝他們極速逼近。
玄武獸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