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掛出來的海捕文書讓吳升鎮定了許多,但他還是沒有貿然亂動,自己在郢都人生地不熟,且先原地躲避兩天,找機會再出城。
回到白龍池,依舊是石橋下,吳升抱著肉脯就啃,啃得滿嘴流油。吃完后就在原地睡了,這一覺卻睡得極不踏實,有點風吹草動便立刻驚醒。
午后時分,白龍池忽然來了一隊楚國衛士,瞧這模樣,似乎是要駐扎在這里。
這批衛士人數不多,也就是二十余人,但逼得吳升沒辦法繼續待下去了,跟某處墻角旮旯好不容易熬到天黑,趕緊翻墻出去。
實在也沒地方可去,只能暫時寄身于國人坊某戶人家的柴棚中,一邊鉆進草垛中取暖,一邊還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著實辛苦。
忽聽外頭有人高喊:“抓到了!抓到了......”
立時從各處房舍中涌出不少人來:“抓到刺客了?”
吳升一個激靈,藏在草垛中一動不動。
只聽外面一片嘈雜:“哪里?哪里?”
“是刺客么?”
“我先看到的......”
“一起看到的,你想污了我那份?黑心東西......”
“去叫坊甲來......”
吳升大概聽明白了,不是自己暴露了行藏,而是坊中捉到了一人,于是小心翼翼撥開幾根茅草,就著縫隙往外看。
果見不遠處街道上跪著個蓬頭垢面之人,身邊圍了一堆本坊的國人,各自拎著刀、棍、木耙。
不多時,坊甲就趕來了:“又抓了一個?瞧清楚沒?”
“應當是了,沒錯的。”
“背上還有傷,布告不是說刺客受傷了么?”
國人們紛紛道。
坊甲拽著那人的頭發,拖到坊墻下,拿火把照著他的臉,比對著布告上的畫像辨認,瞅了半天也沒瞧出個所以然來。
旁邊有人道:“是了是了,很像!”
又有人道:“先送去廷寺再說,萬一是呢?”
還有人道:“就算不是,那也是野人或者奴,野人不可留宿城中,奴不可私逃,都是犯禁的,報了同樣有賞。”
那人兀自掙扎:“不是刺客,不是刺客,莫要冤我......”
然而他的哀告卻沒什么卵用,被一行人拖著走了。
草垛里的吳升仔細思量起來,聽這意思,南坊已經抓了不止一個“刺客”,想必別處也不會少。
既然抓了那么多刺客......
吳升眼睛亮了。
想罷多時,他從草垛中鉆了出來,身上沾滿了草根草芽,再把頭發搞亂,這才大搖大擺來到外面。
隨便選了一戶人家,翻過低矮的土墻,抬眼就看見屋檐下吊掛著的一串串肉脯,不由暗嘆,郢都的國人就是富庶啊。
正好肚子餓得狠了,于是摘了一串,摘完就坐在小院里大吃大嚼。
房門開了,探出來一張獵弓,弓上有箭,持弓的是個老頭,他身后跟著個老婆子,手上握著根搟面杖。
吳升兩口將肉脯塞進嘴里,擦了擦嘴邊的油漬,舉起雙手:“對不住了老人家,實在餓得狠了,吃了塊肉,要打要罰任憑處置,當然,我建議最好把我送官。”
雙方對峙了稍許,老婆子忽然就是一嗓子:“來人哪,抓到刺客了!有刺客!”
周圍鄰里立時各開家門,不少人向著這邊趕來。
吳升高舉雙手,四下轉著圈,以示無害:“我身上沒有刀劍......”
話音未落,后腦勺就挨了一記搟面杖,頓時栽倒。
耳聽那老婆子叫道:“我家抓的,我家打暈的,賞金我家拿大頭!”
吳升處于半暈眩狀態,也不敢起身,只是雙手護頭,不停分辯:“別打別打,我沒有刀劍,不傷人......”
兩個年富力強的將他架起來,拖到坊墻下,吳升努力把頭抬起來,露出臉蛋,露了左臉露右臉,盡量讓他們辨認清楚。
須臾間,坊甲又到了,嘟囔著:“剛送進廷寺,怎的又來一個?今日都送了五個了。”
關于吳升的模樣和畫像是否相似的問題,再次引發一陣爭論,爭論的結果自然是沒有結果,不管如何,坊甲又跑一趟,將吳升送進了廷寺。
廷寺中一派忙碌,吳升被送進來后,立時有人上來將他扒光,驗看他有沒有傷口,與通緝布告是否相符。
之后又拿水給他洗臉,看是否刺有紋印,如果有,那就是逃奴,各家紋印都不同,是哪家的就送回哪家,送回去后有很大可能被處死。
檢驗完后,由寺吏登記。
那登記造冊的小吏都麻木了,問:“叫什么?家在何處?”
吳升回道:“小人季白,無家,混在城里討口吃食。”
自稱小人,這就表明身份,不是國人,而是野人;說自己無家,表示自己不是郢都人,是野人中的流民。
小吏對此表示認可,直接在竹簡上落筆記下,然后問坊甲:“為的何事?”
坊甲道:“還是刺客。”
小吏搖頭,沒多解釋,再問:“可有別的罪錯?”
坊甲道:“偷吃了六舍老羊頭家的肉,被他拿下了。”
小吏點頭:“知道了,等待處置吧。”
坊甲追問:“有賞金么?”
小吏道:“糾報野人宿城,二十錢,過幾日來領。”
坊甲點了點頭,卻依舊有些不甘心:“不是刺客?”
小吏嗤笑:“若真是刺客,能被老羊頭拿了?”
坊甲嘆了口氣,悶悶不樂的走了。
囚牢位于廷寺西南角,方方正正挖了好大一個坑,足有丈許深,里面用木樁隔出一間間囚房,頂上用原木封住。
吳升被送下去,關進一間囚房中,頓覺味道刺鼻。
這間囚房中關了十多人,都是這一、兩天抓進來的“刺客”,除了這間囚房外,左邊和右邊的也都是“刺客”。那么多人吃喝拉撒全在一處,味道能好得了?
不過,對于吳升來說,進到這里,就意味著安全了。
按照慣例,野人和流民接受一定懲處之后,都會被趕出城去,下一步吳升要做的,就是等待。
囚牢里的飯實在沒法下口,一個破瓦罐里盛兩勺糊糊,也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東西,每天還只有一頓。
吳升的適應能力還算強,第一天實在吃不下去,到了第二天就吃完了,第三天的時候,開始和別的囚犯爭搶飯食——而且搶贏了,對方不服,惡狠狠的下了戰書,約他明日再戰,勝者得食!
可惜的是,約戰沒能達成,不停有刺客被解送進來,囚牢實在住不下了。
一大早,廷寺就來了位修士,挨個給被以“刺客”之名抓進來的囚犯們把脈。
輪到吳升時,手腕被那修士刁住,一股刺痛之后,就被放了過去。
沒有修為的吳升被送到另一間草堂中,當場摁倒,抽起了鞭子。
鞭笞之刑:野人宿城,鞭三記,盜肉一條,鞭五記,合計八鞭子。
這八鞭子打下來,疼得吳升一魂出竅、二魂升天,被打的時候他嚴重后悔了,早知道就不吃那塊肉脯了,多打的這五鞭子,忒特娘的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