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城的氣氛,逐漸變得異樣了起來。
有些焦灼,有些壓抑。
人與人之間的目光多了些距離感,偶爾見到街面上有官差匆忙走過,便趕緊把門窗都關上。
而后目光小心的在床底或者柴火堆下面掃視一眼。
那里頭,藏了一把槍。
但是,槍里頭沒有子彈。
他們知道自己的槍里沒有子彈,但他們不確定別人的槍里有沒有子彈。
這幾日以來,福州城內多次傳來槍響。聽傳聞,有幾個煙販為了大煙的資費,派人到煙鬼家里去搶奪財物,卻被暗中一槍給干掉了。
這樣的消息越傳越多,越傳越廣。
也越傳越扭曲。
到了后來,似乎到處都有槍殺的傳聞,起初只聽聞被槍殺了一兩個人,傳到后來,差不多得有幾十個人了。
這樣的消息傳得越多,所有人的心里就越沒底。
誰也不敢保證自己沒有一兩個仇家,萬一仇家看自己不順眼,暗中給自己放了一記冷槍,那可就不是開玩笑的。
在這種情況下,整個福州城的風氣反倒一下子好了許多。
別說是普通百姓了,就算是地痞青皮也全部都老實了。
不過,這樣的日子也沒有持續多久。
在他們撿到槍支后的第三天,官府就開始來收繳槍支了。
起初一部分百姓是配合的,他們的膽子比較小,也無意與朝廷作對,便老老實實的交出了槍支。也有一部分人,的確是沒有收到槍,畢竟城內這么多人,真正拿到槍的連五分之一都沒有。
至于更多的人,則是混跡在其中,謊稱沒有拿到槍。
在這樣的情況下,官府一連收繳了三天的槍支,卻連一百把槍都沒有拿到。
到了第四天的時候,官府對于槍支的收繳變得嚴苛了起來,你自稱是沒槍還不行,還得讓差役到你家中去搜。
若是搜到了槍,那就是大罪,若是較了真,可以與造反罪同論。
一部分人藏得不夠嚴實,的確是被搜到了槍支,為了擺平此時,不得已又花了一大筆錢來賄賂差役小隸。
這一賄賂,卻又打開了人心深處更大的貪婪。
一部分差人借著上門搜槍的名義,肆意的亂闖亂砸。你若是阻攔,反手就扣你一個阻撓辦公的帽子。
若是想要不被搜家也成,你只需出錢二百文,就能免了這么一遭。
別看二百文錢不多,這福州城內的數十萬人,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付錢,那也是一筆巨額財富了。
至于最后不能完成任務,那重要嗎?
上官責罰下來,最多就是訓斥一頓,總不能把他們都給踢了,而且這些到了手的銀子卻是實打實的。
“哎喲。”
在福壽館的后門,一個瘦弱的身影被人從內扔了出來。
“林三炳,你去禍害別的館子去吧,咱們煙館可養不起你這個大神。”后門被轟然關上,隱約聽到里頭有人抱怨了幾句。
福壽館的幾個打手去林家拿印章抵扣煙資,那幾個人莫名死在了大街上,到處都在傳是老天爺的懲罰。
這些賣大煙的做慣了傷天害理的事情,內心深處還是有些發虛的。
否則也不至于在煙館內供奉五通神了。
他們也不敢回頭再把林三炳給揍一頓,只能將其趕走了事。
林三炳在地面上踉蹌的翻了幾個跟頭,摔在了一灘因地面凹陷而積蓄的污水上。
被外界的風一吹,他的腦子似乎也清醒了一些。
手腳并用,把疲軟的身體給撐了起來,有些茫然的看著四周。
此刻他的煙癮倒是沒犯,只是覺得口干舌燥。抽大煙的人,往往都很容易口渴。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環顧四周,尋了一個方向后,便搖搖晃晃的向前走去。
此時此刻,雖然是大白天,但街道上依然沒什么人。
林三炳也沒有在意,他抽大煙都快把腦子給抽干了,這外界的事情與他何干,反正能混一天是一天吧。
他歪歪斜斜的在路上走著,起初連走路都費勁,在那煙館躺了那么多天,手腳都用不上力氣了。走了一段后,才覺得順暢些。
走到這條街的一半。
他見到前面有些吵鬧聲。
看衣服,是幾個差人。
他們蠻橫的闖入了一戶人家的大門,在家中四處的搜尋了起來,像是在找什么東西,時不時的將一些小物件塞入懷中。
而一旁的戶主則哭天搶地,嚎啕不已。
林三柄聽這些差人說話的口音,不太像是本地人,反倒說的是京城官話,估摸著是滿城里的駐防官兵。
一般福州本地的差役雖然也會收一些好處,但族人都在城內,做事不會太絕。
不像那些滿人八旗兵,對外打仗不行,但對內欺負起百姓來,那可是行家里手。
林三柄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眼看著這群差人往外走,可也不敢招惹這些人,便小心的換了個方向,向著另一側走去。
可他才走出幾步,忽然間一股急嘯滾燙的氣浪自他的臉頰一側傳來。
而后,他耳邊便聽到傳來了一聲響。
“嘭。”
一聲驚響炸開,幾乎要把他的耳膜炸裂。
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在恍惚之間,聽到了身后傳來了陣陣尖叫。
林三柄回過身去,渾身的鮮血一下子就翻涌了起來。
他只見到,之前還耀武揚威的差人,那半個腦袋幾乎被轟開。
鮮血、腦漿和骨茬迸濺成一灘,在一旁的院墻上炸的四處都是。
他何曾見過這般殘酷的死狀,身體忍不住的顫栗了起來。
“砰砰砰。”
接連幾聲槍響,余下的幾個差人,也統統被擊斃,尸體倒了一地。
林三柄癱軟在了地上,又努力提起了幾分力氣,把自己的身體蜷縮于墻角。
透過眼睛的余光,他能見到一個頭臉都被麻袋遮擋的漢子。
這個人的手中抓著一把細長的火槍,火槍的一端正冒著青煙。
林三柄把眼睛死死閉上,連眼睛的余光也不敢看這人,但這個人的形象,卻好似刀刻一般的烙在了他的心上。
一直到幾天之后,他才知道這個人或者這一群人的名號。
麻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