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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合歡點了點頭,喬勝男帶著他去了附近的一家名為朧月的靜吧。
酒吧沒多少顧客,兩人找了個角落坐下,幽靜的空間里播放著舒緩的爵士樂,喬勝男征求了一下張合歡的意見,點了兩杯只加冰球的日威。
張合歡知道喬勝男該主意請自己喝酒的目的還是為了了解案情,他也沒廢話,從楚七月遭遇車禍,聊到錢建軍在電臺埋伏向她潑尿,又聊到真相直擊欄目在小商河的那場沖突。
喬勝男聽得很認真,這其中有兩件事她是親身經歷的,一是錢建軍在漢縣人民醫院想跳樓,二是前不久的汽車炸彈案。
如果一件兩件事情還能用巧合來解釋,但是在短期內集中發生了那么多和華方集團相關的事情就不能用巧合來解釋了,也許真如張合歡所說的那樣,這其中存在著陰謀。
張合歡調出華方集團最近的股價K線走勢圖給喬勝男看。
喬勝男抿了口酒道:“照你這么說,很可能是一起有計劃有預謀的商業犯罪?你有證據嗎?”
張合歡搖了搖頭。
喬勝男盯著K線圖道:“華方的股價的確下挫很大,不過黑天鵝事件頻出……”
手機屏幕上推送了一條消息——積分商城最新上架情趣商品迷情劑!
喬勝男愣了一下,然后厭惡地皺了皺眉頭,這貨什么人啊,關注得都是什么鬼東西?
她將手機還給了張合歡,張合歡掃了一眼屏幕,也有些尷尬,媽耶,差點暴露了,其實他最討厭APP推送,但是百夫長的推送他沒關,主要是他不想錯過關鍵道具,怎么也沒想到這時候給推送了個這么尷尬的玩意兒。
張合歡自我解嘲道:“現在垃圾信息真多,是該好好清理一下網絡了。”
喬勝男意味深長道:“人啊,最好別干犯法的事兒,只要觸犯法律,一定逃不過法律的制裁。”
張合歡怎么聽都覺得她是沖自己說的。
喬勝男喝完那杯酒,起身去結賬,張合歡也不好意思多坐。
兩人在酒吧門口分別,喬勝男提醒張合歡明天去廣場分局去協助調查,不然人家可能會追究他冒充警察的事兒。
張合歡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十點,老媽柳云思還沒回來,妹妹張合月正在家里復習功課。
自從上次酒吧風波之后,張合月就轉了性,開始全心全意撲在學習上了,不得不承認肖楠媽媽當時給她的刺激挺大的。張合歡在電話中聽老媽說還不信,現在親眼見到才算相信了。
張合月叫了聲哥,聞到他身上的酒味就知道他今晚喝酒了。
張合歡告訴她是工作上的應酬實在推不掉。
張合月問起他電臺節目的事情,她也算是張合歡節目的半個忠實聽眾,過去張合歡有節目的時候,老媽總拉著她陪聽。
半個月前《窮爸爸富爸爸》突然停播,當時就專門打電話問張合歡,張合歡的解釋是暫時停播,可一轉眼過去半個月了,還沒有播出的消息,張合月開始猜測哥哥是不是遇到麻煩了,高度懷疑他被開了。
兄妹倆剛聊了沒多久,柳云思帶著一身疲倦回來了,她在大女兒的小吃店幫了一天的忙,累得不行,張合歡趕緊扶著老媽在沙發上坐下,幫忙倒好茶,然后又幫她按肩。
柳云思看到這小子無事獻殷勤就感覺沒什么好事,問道:“你有什么事直說吧,別在這兒跟我繞彎子。”
張合歡笑道:“也沒什么大事。”
張合月道:“哥,你不是工作上遇到麻煩了?”
柳云思琢磨這事兒已經有幾天了,如果張合歡再不回來,她都打算親自去漢縣看看:“說吧,是不是讓人給開了?”
張合歡笑了起來:“我說你們倆就不能惦記我點好,誰開我啊?我們孔臺對我不知有多好,我平時都管他叫三舅。”
柳云思笑道:“我娘家可沒有當官的兄弟,趕緊說,我這心里憋得難受死了。”
張合歡這才把自己被借調到鵬城廣播電臺文藝頻率的事情說了,免不了又把自己一通吹捧,吹得天花亂墜。
柳云思聽說兒子要回市里工作了,自然心花怒放,這就要起身去給他整理房間。
張合歡有他自己的考慮,他這個人自由慣了,不想在家里常住,雖然老媽是親媽,可整天在她眼皮底下生活,難免磕磕碰碰。
張合歡也沒直說自己想在外面租房子,就說電臺工作比較特殊,經常要在深夜播出節目,所以電臺要求他這樣的年輕主播都要統一住在電臺宿舍。
柳云思對電臺的工作并不了解,兒子的話她并沒有懷疑,讓張合歡以工作為重,平時周末記得回家就行。
柳云思去給他準備房間的時候,張合月湊到哥哥身邊,小聲道:“哥,你說謊,什么深夜播出,你們節目都是錄播,我懂!”
“你懂個屁!剛去新單位的確需要努力表現給人家留下好印象。”
張合月笑道:“還不是嫌老媽嘮叨。”
張合歡捂住她嘴,朝外面看了一眼生怕老媽聽到。
張合月把他的手扒開,張合歡掏出兩百塊錢給她,親妹子舍不得滅口只能用錢收買。
張合月開心收下:“謝謝哥。”
“你好好學習考個好大學就是對我最好的感謝。”
張合月道:“哥,我想考平江師范大學。”
張合歡道:“好啊,哥支持你。”張合歡不忍心打擊妹妹,她的成績距離211的門檻好像有很大的距離。
鵬城市廣播電臺和漢縣廣播電臺不可同日而語,單看廣播大樓氣勢就不一樣。
張合歡一早來到電臺報到,因為他現在的關系是借調,所有人事關系還在漢縣人民廣播電臺,所以手續并不復雜,人力資源部那邊報到之后,就安排他去文藝頻率,具體的工作由李海霞主任負責。
上電梯的時候湊巧遇到了林小鳳,林小鳳正和她的新搭檔風君聊得熱乎,遇到張合歡,心里有虧欠,難免有些尷尬,畢竟沒有不透風的墻,現在大家都在一個單位,用不了多長時間張合歡就會知道自己把他給甩了的事實,按照喬勝男的說法,她這事情干得不地道。
張合歡非常坦然,主動叫了聲小鳳姐。
林小鳳向他笑了笑,知道他是第一天報到,讓張合歡工作上有任何難處只管來找自己,這樣說也有補償的意思。
張合歡知道林小鳳只是出于內疚,他不認為自己會遇到什么難處,就算遇到難處,他也會迎難而上自己克服,不會找別人幫忙。
來到三樓文藝頻率,張合歡先去了主任辦公室,里面沒人,原來一早幾位頻率負責人都被叫到小會議室開例會去了。
等了十五分鐘看到李海霞回來,李海霞的臉色明顯不好看,現在的廣播電臺是收聽率說話的時代,有收聽率才有贊助,有贊助節目才能有資本做大做強。
人如果始終都處于低谷,那么仰望高峰時心中難免會充滿羨慕,可如果人到達過高峰又跌落到低谷,再仰望高峰的時候,內心中充滿的是失落和痛苦,文藝頻率就經歷了這樣的過程。
流媒體時代讓傳統電臺廣播受到了沖擊,而在電臺之中受到沖擊最大的又偏偏是文藝頻率。
每周一歌、新歌快遞、海外金曲、華語流行榜……一個個銘刻輝煌的欄目,如今都已經隨著時代的發展而漸漸褪色,曲庫單調、新歌不新、流行榜毫無公信力。
關鍵是進入二十一世紀,文藝頻率的聽眾基數直線下滑,現在廣播的主要聽眾群體都是開車一族,交通頻率脫穎而出,而最受歡迎的欄目房產、股市、法律、甚至連尋醫問藥也比文藝頻率更受歡迎。
現在人需要娛樂的時候,他們可以隨時去網上搜羅出一大堆最新單曲,而不是在廣播旁等候主播的推送,娛樂大發展的時代,電臺最富娛樂jing神的文藝頻率反而沒落了。
李海霞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她當年也是鵬城市廣播電臺第一女主播,最為輝煌的時候也正是文藝頻率最好的時代,她本以為文藝頻率會在電臺永遠一枝獨秀一騎絕塵,卻沒有想到進入二十一世紀以后,文藝頻率的隕落如同流星。業績的下滑也影響到了李海霞的升遷。
本來她是最希望被提升為副臺長的,可這些年文藝頻率工作成績太差,而交通頻率異軍突起,比她年輕的羅培紅也因為出色的業績成為電臺炙手可熱的人物,現在成為副臺長的呼聲甚至超過了她。
李海霞低頭想著心事,甚至沒有留意到門口等待的張合歡,經過張合歡身邊的時候,張合歡主動招呼了一聲:“李主任好。”
李海霞這才停下腳步,看到張合歡,想起那天晚上飯局上答應的事情,點了點頭道:“小張啊,進去說。”
張合歡跟著李海霞進了主任辦公室,李海霞給他倒了杯礦泉水,張合歡雙手接過:“謝謝李主任。”
“小張,你也不用太客氣,來到文藝頻率咱們就是一家人,我也不會管你是不是借調,會對我們頻率的所有同志一視同仁。”
桌上的內線電話響了,李海霞拿起電話,聽了幾句就火了:“走了就走了嘛,贊助這種事情又不能勉強,我跟他們談什么?爭取什么?咱們又不是要飯的,想走都可以走,反正我們也沒多少贊助商。”
氣呼呼把電話掛上,這才想起旁邊還有一個人,李海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不是針對你,他們讓我去和贊助單位談談,爭取挽留下來,你也看到了,咱們文藝頻率不景氣,贊助商都快走完了。”
張合歡道:“謝謝李主任接收我。”
在他看來無論什么事情跟文藝一旦掛上鉤就變了味道,比如一本小說太文藝,大半銷量不行,一部電影太文藝,多數票房不行,一位女青年太文藝,不是長得不行就是腦子不行。
不知何時起文藝代表著曲高和寡,文藝代表著裝逼小眾,文藝代表著沒有市場。
李海霞道:“你不用謝我,要謝就謝吳臺長,對了,我還有個會要開。”她站起身來,張合歡起身準備告辭,心中有些納悶,到現在李海霞還沒有給他安排具體工作呢。
李海霞道:“你也是咱們文藝頻率的一份子了,一起來吧,我剛好把你介紹給大家認識。”
上午十點,文藝頻率的內部會議正式開始,李海霞先把張合歡介紹給大家,然后針對最近頻率的幾件大事開始逐一討論,首先就是贊助商集體取消贊助的事情,確切地說不是取消,而是改去贊助其他頻率,這也是某種形式的內卷。
對電臺來說,贊助不降反增,可對文藝頻率來說,他們的贊助商目前只剩下可憐的兩家了。一家是朝陽小商品集團,一家是鵬城市音樂廳。
音樂廳的贊助也就是定期給他們提供一些免費門票,至于朝陽小商品集團,集團老總是李海霞的丈夫,他的贊助是出于親情因素。
李海霞介紹了一下文藝頻率目前的狀況:“上周的收聽率我們文藝頻率再度墊底,《懷舊金曲》平均收聽率1.2,這已經是咱們頻率最高的了,新聞頻率的《小鳳幫你問》上周平均收聽率3.1,交通頻率的《一路上有你》平均收聽率3.5就快到咱們三倍了,剛開會宣布收聽率的時候,我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人家也是做節目,咱們也是做節目,為什么人家把節目收聽率做的越來越高,咱們怎么把聽眾全都弄丟了?”
《懷舊金曲》的主播蘇萌萌道:“李主任,咱們的節目沒問題,但是聽眾變了,現在掃榜打歌誰還聽廣播啊?而且廣播音質也不行,聽個相聲笑話啥的還湊合,可聽歌,只要對歌曲品質有要求的聽眾人家寧愿去聽CD,網上的高品質音源也多得是,那解析力比咱們的音源強了不知多少倍。”
李海霞道:“可不僅僅是歌曲類欄目出問題,小說連播算是語言類欄目吧?我們好不容易才爭取到的語言類欄目,花錢購買版權,可最后呢?平均收聽率0.3,都成了全臺的笑話,人家交通頻率類似的情感故事,平均收聽率2.1,人家什么時段?午夜時段,我們什么時段?”
《小說連播》主播武選齊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我們的播出時段雖然在白天,可是下午一點半,其實現在午夜睡覺的不如中午睡覺的多。”
李海霞火了:“我最煩你們這種態度,出了問題從不在自身上找原因,始終習慣強調外因,那你告訴我,跟你同時段播出的節目多了,新聞頻率的股市縱橫、交通頻率的房產熱線,哪個不比你們欄目收聽率高出好幾倍?”
武選齊心高氣傲,他仍然不服氣:“李主任,人家什么內容,我們什么內容,現在的年輕人有幾個還看書?更不用說聽書了,再說了,聽書網站那么多,人家可以隨時點播,為什么要守在收音機前聽我們的?當初您要搞這個欄目的時候,我就說過想憑這個語言欄目提升收聽率根本沒有可能。”他竟然在內部會議上公開質疑李海霞的眼光。
李海霞怒道:“怎么沒可能?你從一開始就沒有信心,連主播自己都沒信心又怎么可能把欄目辦好?我告訴你武選齊,下周你要還是這個收聽率,你自己卷鋪蓋走人。”
武選齊道:“不用等到下周,我現在就走人。”
他掏出早已準備好的辭職信摔在了會議桌上,武選齊想要辭職的念頭由來已久,他也是個極其看重榮譽的人,過去在鵬城市電臺也稱得上是臺柱主播之一。
可近些年來,他主持的節目收聽率也隨著文藝臺一起遭遇了滑鐵盧,就像是中了某種奇怪的詛咒,無論他怎么掙扎都無濟于事,又仿佛掉進了沼澤,越掙扎陷得就越深。
武選齊在文藝頻率內部也調整了幾個欄目,無一起色,每況愈下,他已經徹底喪失了信心,與其留在文藝頻率繼續消耗已經所剩無幾的人氣,不如另謀出路,樹挪死人挪活,大不了專心去干婚慶,至少落得一個實惠。
旁邊幾位同事趕緊勸武選齊,李海霞氣得面孔失去了血色,武選齊是她一手培養出來的主播,現在居然當眾給她難堪,李海霞握著那份辭職書:“好,我批準了,咱們文藝頻率就是不缺主播,誰愿意接替武選齊的工作?”
她要讓所有人知道,地球離開誰都照轉,你武選齊辭職不會對我們頻率造成任何影響。
一群主播都把腦袋耷拉下去,不是他們不給主任面子,而是武選齊的這個欄目實在是爛泥糊不上墻,周平均收聽率0.3,全臺在播欄目中應該墊底了,說不定明天臺里就決定將這個欄目拿下。
武選齊起身來到門前,沒有馬上離開,他想親眼見證一下李海霞的尷尬,不是我們能力不行,是你領導無方。
李海霞此時也意識到自己沖動了,可話已經說出去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收回,看來只能自己硬著頭皮指派了,她環視眾人琢磨合適人選,可主播們一個個都低著頭,生怕她盯上自己。
就在這時候張合歡舉起了手:“要不,我試試!”
所有人都望向張合歡,武選齊已經將會議室的大門拉開了一半,此時也錯愕地回過頭去,這是哪個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