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怪不得公孫長冶的懷疑。
因為許小閑實在不像大辰的攝政王!
他太年輕。
他的表情太隨意。
他的言語太謙和。
他的行為……太不講究!
就在公孫長冶那驚訝的視線里,便看見這位年輕的攝政王自來熟一般的坐在了那桌子前,甚至他還向張員外李家主招了招手,笑容滿面的說了一句很是親和的話:“來來來,都來坐下,咱們在這榕樹下圍坐聊天說不定將來也會是一段佳話。”
張員外李家主面面相覷,按照禮儀,像他們這樣并沒有什么身份地位的人在見了大辰攝政王的時候本應該跪地行禮的,可是,也正是因為許小閑的這模樣這言行舉止,令他們在此刻根本無法將這少年和攝政王這三個字聯系起來。
但曾經威風八面的東郡候夏重山他們確實見過,而此刻夏重山就站在這少年身后半步之處……能夠讓夏重山退后半步之人,那肯定就是大辰的攝政王了!
這一眼之間,二人陡然醒悟了過來,這才慌忙的跪了下去,“小民有眼不識泰山,還請攝政王恕罪!”
“哎……”許小閑嘆息了一聲,只好起來走了過去將二人給扶了起來,“我當真不在意這一套,你們更不需要拘謹,你們都是大辰的子民,我也是,大家并沒有什么區別,僅僅是各自分工不同罷了!”
許小閑的這句話令站在一側的公孫長冶豁然一驚,他難以置信的咽了一口唾沫。
在官場,無論是在哪個國家,官大一級便能壓死人,何況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
他可以壓死一大群!
他如此年輕,卻偏偏沒有年輕的傲氣。
他的地位如此之高,卻沒有給人一種高山仰止之感。
他就站住那里,公孫長冶忽然之間覺得自己距離這位攝政王很近,原本那咫尺便是不可逾越的鴻溝,可現在他卻覺得只要自己向前邁出一步,那便是一馬平川。
于是他邁出了一步。
“既然攝政王相邀,那二位就請入座。我這里沒有什么好茶……”
說著這話,他也大喇喇的坐了下來,轉頭沖著那屋子吼了一嗓子:“眉娘,取一壺茶來!”
那屋子的偏房里走出了一個婦人。
這婦人的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向院子里瞪了一眼,嘀咕了一句:“當先生賺的那點束脩都不夠你買茶待客的!”
公孫長冶訕訕一笑:“眉娘,今兒個不是來了貴客么?這壺茶可是一定要煮的。”
“貴客?這耀月州的刺史都跑了,還有誰能貴到哪里去?”
這叫眉娘的婦人一邊數落著也一邊去了那井旁取了水,便聽公孫長冶對那少年說道:“這便是我的夫人,這些年隨我吃了不少苦頭,故而心里有些怨言,也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我倒是早已習慣,卻讓攝政王看了個笑話。”
許小閑擺了擺手,“以先生之才學,讓貴夫人過著這樣的日子,說來也是委屈了她!”
“聽聞夏重山說起了你的那些事,尤其是你曾經在清貧縣所做的那些事,我這心里倒是起了一些共鳴。”
“這共鳴在何處?我曾經也在涼浥縣呆了那么長的時間,只不過我在涼浥縣的做法和你有些不同罷了。”
公孫長冶尚不知道許小閑在涼浥縣做了些什么,許小閑花了一點時間簡略的說了說,公孫長冶和張員外李家主才知道這位攝政王原來還有這么大的本事。
公孫長冶眉間微蹙,他一手煮著茶一手捋著那縷短須,沉吟片刻說道:“聽了攝政王的這番話,倒是令我茅塞頓開!”
“我在清平縣所做之事,依舊沒有擺脫以農養農的這個圈子。但攝政王在百花鎮所做,卻開拓出了以商養農的這個路子……”
公孫長冶很快就權衡出了其中利弊,“涼浥縣也并沒有什么特產,要說起來攝政王您的這些產業,其實可以在任何地方去做。”
“我的眼光狹隘了啊,若在那時候將清平縣的商業發展起來,有了商業為根基,官府就有了錢,那再行農事就能事半功倍!”
“我公孫長冶原本還以為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而今想來,反而是限制了清平縣的未來,罪過,罪過!”
許小閑咧嘴一笑,“公孫先生大可不必自責,因為這些產業都是需要技術的,而這些技術都是我的。所以公孫先生在那時候并不具備推行商業的基礎,當然不僅僅是技術,還有大辰以農為本的政策。”
公孫長冶提壺斟茶,聽了許小閑這句話之后心里卻冒出了另一個想法,“莫非攝政王要否定這個政策?”
“公孫先生怎么看?”
許小閑將這個問題反拋給了公孫長冶,公孫長冶放下茶壺沉吟片刻,“我倒是覺得以農為本并沒有問題。”
“咱大辰缺糧!就算不缺糧,糧食也是一個國家安全最基本的東西。”
“不過在聽了攝政王講起涼浥縣的這事,我倒是另外有了一些想法。”
“公孫先生請講!”
“過往無論是大辰還是曾經的離朝,對于商人的打壓……恕我直言,官府對于商人的打壓太過,限制了商人的圈子,也打擊了商人的積極性。但若是放眼全國去看,真正有錢的人,除了那些貪官污吏之外,依舊是商人。”
“這說明商業之行為是有著極大的利潤的,若是官府放寬對商人的管制,不去過多的干涉他們的商業行為,他們一定能夠創造出更多的利潤。”
“在這種情況之下,咱官府從商人的頭上去抽稅,他們賺到了更的的銀子,自然也樂意繳納更多的稅銀。以這部分的稅銀來補貼給農業……比如免除農業的稅賦,甚至發放給農戶以種子耕牛等等,如此一來,農戶門種地的積極性也能提高,那么糧食的產量便能得到增長。”
“若是農戶們家里的糧滿了倉,咱大辰的糧庫也就滿了倉。”
公孫長冶并不知道許小閑已經免除了農業稅,他洋洋灑灑的將心中所想一股腦的給說了出來。
這些話語中,有從許小閑那得來的啟示,也有他平日里所想。
聽在許小閑的耳朵里,他的眼睛便越來越亮,因為公孫長冶的這些策略比他自己所想來的更適合這個國家一些。
于是,就在張員外和李家主極為擔心的視線中,許小閑拋出了一個又一個的問題,公孫長冶似乎忘記了這位攝政王的身份,他當真暢所欲言的將心中所想給說了出來。
有關于揚商的,有關于治吏的,也有關于最基本的教育的。
這一聊,就聊到了天將晚,那個叫眉娘的婦人看這些人似乎還沒有要走的意思,便站在屋檐下吆喝了一句:“當家的,家里可沒剩下多少米了!”
公孫長冶老臉一紅,許小閑卻笑了起來:“那就勞煩大嫂煮一鍋粥。”
“這怎使得?”
許小閑擺了擺手:“酒逢知己千杯少,既然無酒,那粗茶淡飯也相宜。”
張員外連忙站了起來,“小人這就去買酒菜來!”
眉娘瞅了許小閑一眼,心想混吃混喝還說的頭頭是道,這少年,臉皮子可真厚!
她沖著張員外喊了一嗓子:“那順便再買一些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