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子,似乎給臨時工們注入了強心劑。
有一人率先殺出來,大吼一聲:“鄧校尉,你說話要算數啊……”
“這尼瑪……”張靜一瞠目結舌地看著一個又一個人沖出,一下子的便與那魁梧的趙天王戰成了一團。
又見有個臨時工,如弱雞一般,被那趙天王一把拎起,而后摔飛。
張靜一左右張望,想猛地沖上去,可腿邁不動步子。
心里似在打鼓,頭皮也發麻。
尤其是黑暗中,刀劍碰撞,濺起的火花,這火花稍閃即逝,張靜一更覺得腿軟了。
可此時遠處殺的更厲害,這趙天王果然不愧他的兇名,哪怕七八人圍攻,卻也殺得興起,臨時工倒下了兩三個,便連王程也快支撐不住了,架著刀連連后退。
張靜一狠了狠心,咬牙道:“我來啦!”
到了這個時候,退無可退了。
張靜一提著一把刀,瘋了似地沖上去。
這趙天王被人纏斗,身上掛了幾處彩,卻更是勃然大怒,一腳踹飛了一個嘍啰,他似乎意識到王程是個硬點子,因而又與王程你來我往,打作一團。
卻冷不防,張靜一從背面斜沖過來,口里大呼道:“鄧二哥,你自他左后方殺去。”
也不曉得這話有沒有起效果。
張靜一只管著使盡全身的氣力,提刀自右后方一刀砍去。
趙天王一刀磕了王程的刀,朝左后方一看,果然見幾個臨時工又殺來,正待打起精神,卻突的感覺自己的右后腰一股鉆心的疼痛傳來。
疼痛令他的面目越加猙獰,循著方向看去,便看到一個少年,正雙手顫抖著握著刀,而這刀尖卻已刺入了他的腰間。
他發出了怒吼:“你偷襲!”
張靜一嚇得臉色慘然。
此時,刺鼻的血腥讓他覺得渾身發軟。
他……殺人了。
不等趙天王返身要刺張靜一。
王程等人趁此機會,一把將趙天王打翻在地,一群人將他死死按住,趙天王不甘地吼叫著,狼狽不堪。
終于完事了。
鄧健已打了一個火把來,興沖沖地道:“如何,如何了……”
火光一照,那地上被人按得死死的趙天王面帶著不甘和憤怒的面龐便清晰起來。
張靜一也長長松了口氣。
王程興沖沖地道:“還活著,看來咱們是生擒了。好的很,好的很啊!”
鄧健此時卻是狐疑地道:“此人當真是趙天王嗎?”
王程已是蹲下,對這趙天王倒是一臉敬意的模樣,這趙天王罵了一通,而后道:“讓那小子……咳咳……來……”
張靜一心里想,方才我都不怕你,現在還會怕你?便大喇喇的上去,道:“你便是趙天王?”
趙天王冷哼著道:“我趙某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只是……敢問你是哪一路的好漢。”
他死死地盯著張靜一,居然顯得很認真。
張靜一還未開口,一旁的一個臨時工便道:“說了你也不知,此乃我們衛張千戶之子張靜一!”
“張靜一……那個廢物……”趙天王聽到此處,齜牙裂目,方才的時候,他似乎情緒還算穩定,畢竟似他這樣的大盜賊,不知遭遇過多少的風險。
可此時,趙天王似乎無法淡定了,情緒格外的激動,血氣上涌,后腰的血開始時如溪流,現在卻猶如開閘的洪水一般飛濺出來。
只見他瞪大了眼睛,發出了一聲怒吼:“蒼天哪……”
這般一聲怒吼,驚的黑暗中的林莽里無數的飛鳥紛紛騰空躍起。
下一刻,趙天王直接頭一歪,竟是氣絕了,只是他的眼睛依舊瞪得極大,在火光下顯得森然無比。
張靜一嚇了一跳:“我只捅他一刀,他便死了?”
畢竟,方才還活蹦亂跳的呀!
張靜一心里隱隱有一些負罪感,他真不想殺人。
鄧健在旁打著火把,卻是嘆了口氣道:“看來不是被刀捅死,是氣死的。”
“氣死的?”張靜一驚訝地道:“誰氣了他?”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張靜一。
張靜一一臉莫名其妙的樣子。
王程也不禁嘆了口氣道:“似趙天王這樣刀口舔血之輩,英雄了一輩子,就算是遭遇了不測,若是敗在了其他的好漢刀下,自然也無二話。現在卻折在在你這無名之輩的手上……當然是萬般的不甘心,怒急攻心……”
鄧健倒是八面玲瓏,連忙扯著王程的衣襟道:“好啦,好啦,王大哥,你少說幾句……”
王程這才住口不言。
張靜一:“……”
他不知道這算不算對自己的人身攻擊。
折在我手里咋了?
于是張靜一一頭霧水地道:“這趙天王,也知道我張靜一的大名?”
鄧健的表情有點復雜,最后還是道:“靜一啊,你有所不知,那南和伯口碎得很,當初趕你出來之后,便四處說你是個廢物,一時在京里也傳成了笑話,趙天王此人雖是巨寇,想來也有細作在京里打探京城的動靜,或許聽說了一些閑言碎語也未可知。”
原來是本公子的名聲徹底臭了。
張靜一胸膛起伏,氣得不輕:“南和伯這樣侮辱我,我在此立誓,死也不入贅他南和伯府。”
鄧健:“……”
正義之言放完了,可張靜一的心思卻在這趙天王的尸首上。
張靜一原本以為,最好的結果就是將這趙天王活捉,現在這趙天王卻死在自己的刀下,讓張靜一心里很是不平靜。
他真不是矯情,只是這種取人性命的事,總是讓張靜一有一種說不出的不適。
眾人點驗了一下,臨時工,其中一人的手臂也脫臼了,即便是王程,小腿處也有一處刀口,好在傷的并不深。
這可是圍毆,還是偷襲,張靜一終于知道,為何這趙天王能夠縱橫山西和北直隸了。
另一旁,卻有人美滋滋地去取了趙天王的首級。
又有人從陷阱里撈出一口箱子來,這箱打開,里頭竟有大量金銀,還有女子的珠花和銀釵。
這一下子,眾人的眼里都放出光來:“這里頭價值,只怕不下五百兩紋銀。”
“你看,果然傳言是真的,前幾日,這趙天王帶人下山攻破了山下的曾家莊,聽說殺了七十多口人,我還以為只是傳言,你看這么多的珠花、釵子,噢,還有……這里有塊玉……”
“殺了這么多人?”張靜一打了個寒顫,他瞥見這箱子里,果然是各種金銀珠寶,甚至還可見黏了皮肉的銀墜,這顯然是直接被人從耳上生扯下來的。
張靜一這一刻,臉色蒼白,他第一次殺人,也第一次感受到這世道的殘酷。
他竟暈乎乎的,鄧健等人卻是歡天喜地,這一次收益頗豐,只這趙天王隨身所帶的寶物,至少價值在五百兩銀子以上,這可是一筆大財啊。
張靜一讓人收拾一番,目光卻落在前世那考古發掘的現場。
張靜一很清楚,趙天王打家劫舍十幾年,埋藏在這藏寶地中的財富,卻不知有多少,他攜帶這些寶貝來此,不過是藏寶罷了,那么那地下,還有多少寶貝呢?
只是張靜一并不想現在就將這趙天王十幾年來的積蓄一起發掘出來,因為他很清楚,現在的自己還很弱小!
君子無罪,懷璧其罪啊!
等將來適當的時候,自己還要在這里看看這趙天王到底有多少的家底。
另一旁,王程卻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張靜一。
他拉扯著張靜一到了一旁,低聲道:“三弟,趙賊的行蹤,可是義父告知你的?”
他只能如此解釋了。
“你認為是便是吧,現在當務之急,是將人救出來。”
王程此時不得不對張靜一刮目相看了,他深吸一口氣:“有了這趙賊的首級,何止能救義父!這可是大功一件,趙賊危及京師,便連陛下也為此擔憂,有了這樣一樁大功勞,三弟的前程似錦啊。”
張靜一連忙道:“都是大家伙兒的功勞。”
王程卻搖搖頭:“我們只是出了一些力而已,我再去搜尋一下,看看是否有證明趙賊身份的東西。”
搜尋一番之后,果然尋到了一些東西,王程大喜,于是連夜下山。
紫禁城。
此時,在暖閣里,小宦官正躡手躡腳地躬身進去。
青年天子正微微低著頭坐于御案之后。
小宦官輕聲道:“陛下。”
青年天子緩緩地抬頭,一雙眼眸只輕描淡寫的掃了宦官一眼,而后又垂下,之后淡淡道:“何事?”
“西廠奏報,衛辦事不利,致使趙賊屢屢侵擾,其中衛副千戶張天倫尸位素餐,因此,衛指揮使田爾耕上奏,請求處副千戶張天倫極刑,以儆效尤。”
青年天子略有怒氣,雙目虎視小宦官一眼:“諸衛進剿不利,廠衛無能,最終只歸罪于一個小小的衛副千戶嗎?”
小宦官已嚇得魂不附體,忙是匍匐拜倒:“奴萬死。”
青年天子臉色稍稍緩和:“魏伴伴是東廠提督,他如何說?”
“這正是魏公公的意思,魏公公認為……”
小宦官戰戰兢兢地繼續道:“魏公公以為,這趙賊猖狂,又擅鼓動人心,能糾集賊眾數千,而朝廷對其所知甚少,這自是廠衛的失職,以至朝廷雖屢屢進剿,卻不能收尾相顧,顧此失彼。正因為如此,先治衛副千戶張天倫玩忽職守之罪,才可以儆效尤。教這廠衛上下人等,知道朝廷進剿趙賊的決心……”
青年天子怫然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