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十里溝的大寨小寨,全都被刮塌了,死了十幾個人,被山洪沖跑了也有好幾個,到現在連尸首都找不到,估計是被埋在很下面的地方,人是肯定沒了,不過還有工程隊在挖,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吳書記是最早沖進去救人的那一批,就住山腳下嘛,然后市里頭有個民政的領導就來了,跟吳書記一碰面,吳書記就跟他說,山上已經不可能住人了,讓領導稍微撥點錢,就當是臨時安置,也沒多要,就要了十萬塊。結果你猜他怎么干的?”
馬瘸子說起吳晨的操作,快樂得不得了。
江森當然也很想聽,就只能當捧哏道:“怎么干的?”
馬瘸子哈哈笑道:“那鬼機靈,拿了錢也不蓋樓,就拿來分,一個個大寨走個遍,就一句話,誰特么現在搬下山,給三千塊安家費,不搬家的,現在臺風把電都給吹斷了,山里那么偏,以后國家就不安排再送電上去了,房子也不要指望國家修,反正下山就給錢給安排,不下山就自己在上面等死,死了活該。錢一共就十萬塊,花光了拉倒,先到先得。
結果臺風刮完第三天,天都還沒亮,幾十個寨子一千多人吶,差點把村委會的樓給擠塌了。幸好吳支書這段時間訓練的那些個小伙子,還算有點用處,沒鬧出事情來。但是你說幾千個人的吃喝拉撒,咱們這么點大的地方怎么解決?一下子根本解決不了的,對不對?
然后吳支書這鬼東西又出餿點子了,打電話給市里說,十里溝村出現群體性事件,一千多個村民鬧著要從山里搬下來,不搬不行。市里扶貧辦那邊一聽,那簡直樂壞了啊,當天下午領導就沖過來了,還領了一大堆的解放軍和建設部的過來,直接拿炸藥炸,把邊上幾個山頭給炸平了,一千多人連著一個多星期,就住帳篷,住村里的空房間,我那兒都被住滿了。
現在你看……”
馬瘸子喝酒喝得高興,站起來一指貼在江森背對著的那面墻上的地圖,敲著墻道:“你看,這是十里溝村的新地圖,以前是十幾個寨子,現在炸了兩個山頭,統一成兩個大寨,把人都集合起來了。咱們這邊后面的那個大集市旁邊,市里找人看過了,地質堅硬,蓋七八幢城里的那些住宅樓沒問題,大概說能住三百來戶,七八百人沒問題。另外剩下的人,現在都弄去第一大寨了,村小學推平了,也改成住宅樓了……”
“等下。”江森不由打斷道,“那村小學怎么弄,這群人以后靠怎么活啊?”
“不要急,這人家市里那么多領導,還能想不明白啊?”馬瘸子笑道,“村小學,接下來就搬到村子里來了,有想要去那兩個住宅區里住的村民,自己把房子騰出來,村民之間再互相交換房子,誰愿意換的就給點錢當搬家費,這個地不就弄出來了?
還有山里頭,原本的那些田這回都被沖垮了,市里就說兩個新寨子,今天開始在邊上重新把地辟出來,愿意干的,家里小孩以后小學讀書免費,吃住都歸村小學管,村里以后還要辦個托兒所,國家從斷奶開始給你養到小學畢業。”
江森又問:“財政呢?”
“也談妥了。”馬瘸子道,“這些村里的懶鬼不愛干的活,全都包給城里的大老板了。市里有個酒店老板,把這片山都包下來了,每年四個月在山里隨便打獵,獵到的野味拉去城里的酒店賣,凈利潤酒店拿八成,村里留兩成。反正村里孩子也不多,那些錢聽說一年算下來,怎么也得有個幾十萬,養這里一群小孩,有富余了。”
“哦……”江森微微點頭。
馬瘸子又嘆道:“不過說來說去,還是國家出力最大啊,這個山平了,樓蓋了,算下來都是不少的錢,還有你剛才去的那個大集市,是吳支書花了那十萬塊錢該的。就幾根柱子,一堆鐵皮子,幾根電線、幾盞燈,十萬塊錢,嘩啦啦就扔出去了。”
江森不由問道:“那這錢扔了,那些山里的人還肯搬下來啊?”
“這就是市里領導的辦法了。”馬瘸子笑道,“本來那些人是要鬧的,市里領導就說,現在手頭緊,接下來分期付款,答應大家的三千塊錢保證一分不少,不過每年只先發五百塊,分期發呢,可以連發八年,把四千,多出的一千塊算欠大家錢的利息。山里那些傻不拉唧的懂什么啊,一聽還能多拿一千,就全都高高興興地簽字了。”
江森笑道:“等在大樓里住上三五年,再讓他們搬回山溝里,怕是趕都趕不走了。”
“對咯!”馬瘸子道,“住慣了有水有電的好地方,誰還能挨得住山里的苦啊?還有啊,現在村里和鄉里的路也修得更好了,趕明兒去鄉里看過外頭的好處,那些小孩子在村子里肯定是待不住的。等小孩子都跑到大城市里了,老人挨個走了,你說這個村,這個山窩窩里,以后還能剩多少人?留個三五百,就頂多了。那些實在出不去、不愿意出去的,就讓他們安安生生在這里過完最后一點日子,到時候這個村子啊,就不是貧困問題,而是養老問題了。”
江森道:“那起碼得是二十年后的事了,二十年后,那三五百人,大不了再集體搬到鄉里去嘛,或者就地搞個醫療老年公寓,找點人來照顧,還能解決就業問題。等這批人走了,公寓還能接著用。這里環境又好又安靜,我看拿來養老就挺好。”
馬瘸子不由點頭道:“誒,這想法不錯,我到時候還能給人瞧病,自力更生……”
師徒兩人,一個是未成年的特困生,一個是連行醫資格都沒有的鄉野赤腳大夫,就這么喝著酒,吹著牛,指點著江山。聊到一點多,見時間不早了,馬瘸子才起身把早就給江森備好的藥拿出來,還是一個月的份量,對江森道:“這回回去,真是要等過年才能回來了。你要是實在覺得臉上難受,你老師給你的那個藥膏,偶爾也拿出來抹一下吧,就算治標不治本,也比什么都不治要強。孔主任那邊,你就別勸了,這事兒得自己自愿才好。”
“我知道。”江森接過藥,又轉頭看了眼放在墻角的那幾瓶便宜白酒,叮囑了馬瘸子一句,“你跟吳支書說一句,這幾瓶酒,交給江阿豹。對了,他人還在吧?”
“你個小兔崽子,哪有這么咒自己親爹的?”馬瘸子笑道,“臺風那天他跑去縣里管縣中校長要錢,被抓進派出所里了,在縣里住了好幾天,公款吃喝,舒服得很呢!”
江森不由點頭嘀咕,“確實是他能干得出來的事情,不愧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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