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師父這條腿,怎么斷的?你以為是被時代的洪流打斷的嗎?不是的,沒那么復雜,就是被村里頭眼紅的人打斷的。不管什么年代,老百姓哪會跟你講那么多大道理。別說村里那些沒讀過書的,就是大城市里,哪個又不是在心里打自己的那點小算盤。
像他老人家那樣,一心為全天下老百姓著想的,天底下一共才幾個啊?總不能永遠指著別人來救你對不對?做人啊,歸根結底,還是得靠自己。
什么時代風云,說白了,就是一大群三教九流的牛鬼蛇神,趁著一段時間的混亂,忙忙碌碌地該爭權奪利的就爭權奪利,該公報私仇的就公報私仇。這股勁兒往好了使,等混亂過去,那就國家安定,天下太平;要是往歪了使,那無非也就是多斷掉幾條無辜的腿。
咱們跟著時代在走,那就得向時代低頭。
不該吃的眼前虧,不要硬吃,先留得青山在,命是最重要的。該堅持的原則,如果能換個地方堅持,那就堅持,如果全世界真只剩你一個人了,你就該轉過腦子來,去擁抱世界。
人吶,是社會動物,是時代社會關系的總和。
道可道,非常道,沒有什么規矩,是一成不變的,自己要學會變通。當然了,變通這個本事,你比師父強。我是跪不下來才斷了腿,你小子呢,跪得倒是很聰明,總能跪對時候。
師父想了很多年,才想明白這個道理。
既然不管什么大局面都是由大家共同造成的,沒那本事牽頭,就干脆跟著大流走。與其等出了事情,事后怨天怨地,還不如平日里頭,就早一點把身邊人的關系都處理好。你好好對人,人也好好對你。哪天禍患來了,你幫人,人幫你,大家咬咬牙,早晚總能熬過去。
師父對你沒什么別的要求,以后出門在外,管好自己這張嘴,不要被人打斷腿就行,要多結善緣,才能活得安全。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四肢健全很重要啊……”
下午三點多,江森坐在回鄉的車里,吃著從小賣部里拿的餅干,喝著從小賣部里拿的雷碧,腦子里默默回想著臨走之前,馬瘸子交代給他的話。
看樣子,馬瘸子對他的腿,還真是挺耿耿于懷的。都多少年了,還在為這條腿找說法。不過可惜當年打他的人,現在墳頭草都幾米高了,江森總不能去挖墳為師父報仇。
不過下回再來,墳頭蹦迪倒可以考慮一下。
“江森,睡一會兒吧。”坐在車前排的吳晨轉過頭來,對江森喊了句。江森嗯了一聲,幾口吃完餅干,喝完飲料,打開窗戶沒素質地把垃圾扔出去,微微呼出一口氣,就閉上了眼睛。
車里很安靜,除了他,就只有開車的司機,以及陪他一起下來的吳晨。
前面另外一輛車里,伍校長和汪副局,還有汪副局的秘書坐在一塊兒。
不是不想跟江森聊點關于轉學的話題,而是江森身上的味兒實在太大,從早上跑到現在,渾身是汗,加上涂在臉上的膏藥,還有視覺上的沖擊力,兩位領導實在是覺得有點遭不住。
甚至不光是領導,就連開車的司機,都不怎么敢看后視鏡了。
將近兩個多鐘頭的車程,江森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車子已經停在了青民鄉招待所的門口。幾個人從車上下來時,青民鄉分管教育的副鄉長,早已經帶著孔老二給每個人都安排好了落腳的房間。江森沾了領導們的光,也被單獨分到一間。
進屋后抓緊洗了個澡——管前臺要了個塑料袋,包住受傷的左腳洗的,洗完后神清氣爽出來,繼續忍饑挨餓,先去了青山村唯一的牙科診所,直接把斷掉的那顆門牙給拔了下來。
于是原本就丑得一逼的森哥,這下就更特么沒臉見人。并且更糟糕的是,鄉里這位牙科大夫的手藝有限,愣是說沒辦法把這顆牙給補上,并勸說江森去市里找大醫院的高手試試,搞得對自己的形象要求很高的森哥,立馬就有了高中畢業后回村里隱居的念頭。
森哥這么要臉的人,怎么能做無齒之人?!
晚上回到招待所吃飯,只剩一顆門牙的江森氣得只顧埋頭苦吃。吃得肚皮都鼓起來,才終于放過盤子里剩下的龍蝦、鮑魚和大青蟹,開始跟伍校長和汪副局,打起后半場的太極。
“轉去縣中,當然可以!”江森就跟個二五仔似的,上來就給這件事拍了板,并且很無恥地狂拍馬屁,“各位領導,甌順縣中,一直以來就是我心中的夢想,是我向往的地方。和縣中失之交臂,一直以來都是我心中的痛。但這是我的錯,是我自己能力不足,沒發揮好,才錯過了這么好的學校。您幾位今天其實根本不用這么大老遠跑來找我的,只要一個電話,我保證自己馬上就會主動過去報告。家鄉要我回來,我怎么可能不回來?青民鄉是生我的地方,甌順縣是養我的地方,我怎么可能舍得離開這片生我養我的地方?”
汪副局聽得嘿嘿嘿嘿,滿臉笑開了花。
但伍校長就不禁有點懵逼,這尼瑪前天那上半場不是這樣的啊!
不是很鐵骨錚錚的嗎?怎么突然就換頻道了?
早知道這樣,他干嘛要承諾給江阿豹那么多錢啊,瘋了嗎?!
同桌的孔老二,也略微奇怪地看著江森,有點訝異江森這反水的速度。不過話說回來,縣中的條件確實要比十八中強得多,好歹也是市重點,孔老二也就沒吭聲,繼續聽著。
就在這時,江森忽然話鋒一轉,語氣忽然惆悵起來:“不過……”
“不過什么?”汪副局反正不用自己花錢,隨口就道,“有什么困難,你盡管說出來!伍校長和鄉里頭,一定會想辦法給你解決的!”
副鄉長和伍校長同時看汪副局一眼。
汪副局視若無睹,只有滿臉為貧困學生服務的凜然正氣。
“沒什么,跟這個事情關系不大,主要是這個暑假……”江森開始戰術性矯情。
桌上果然馬上有人助攻,吳晨也不花錢地問道:“這個暑假怎么了?”
“唉……”江森嘆了口起,幽幽說道,“我在青民鄉住了這么多年,說起來也是鄉里人,但是青山村這里,一共也沒來過幾次,我是真的好想在這里住一段時間。”
吳晨繼續不花錢道:“那就住啊!”
“唉……”江森道,“沒地方住啊……”
汪副局聽明白了,轉頭問伍校長道:“有辦法嗎?”
伍校長的表情瞬間就不對了。
合著縣里就一分錢都不想出,然后露個臉就把人帶回來,出錢出力的事,都由縣中來辦是吧?縣中的錢是風刮來的嗎?還有江森這個王八蛋,他伍某人干教育這么多年,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學生,居然敢在由縣中校長、縣教育局副局長、鄉分管教育副鄉長、鄉科教文衛辦公室主任和他們村支書組成的飯局上公然坐地起價!
但是!……老子還真就拿你沒辦法了!
伍校長被江森的臭不要臉拿捏得死死的,心里有點上火,語氣也不由生硬起來,問道:“住一段時間啊,那你想怎么個住法?”
“有個地方睡就行了。”江森笑道,“車站斜對面有家青山旅館,一晚上只要二十塊錢,我回家的時候,中途就在那里落腳,不錯的。”
“二十塊?”一聽到這個數目,伍校頓時就松了口氣,滿肚子的火氣不見了,又露出笑臉道:“一天二十塊當然沒問題,這個錢縣中還是出得起的,沒別的要求了嗎?”
“有。”江森很干脆道,“我想住一個半月,可以嗎?”
“一個半月?”伍校長面露疑惑,“什么意思?”
“明天是七月六號。”江森很認真地解釋道,“住一個半月,八月二十號左右,學校差不多也就開學了,我到時候回家一趟,看看我爸和我師父,然后就等學校開學,直接過去報到。”
伍校長眼睛發亮,連連點頭:“這個可以!可以!”
江森又道:“那就把房間開到二十五號好了,以防萬一,多開幾天。”
“行行,這個事情好辦。”汪副局一聽大事已定,直接轉頭吩咐身邊的秘書道,“小錢,你現在就過去開個房,回來把發票交給伍校長,找縣中報銷。”
“好的。”小錢立馬非常愉快地站起來,轉頭就往外走去。
開發票報銷這個事,那也可以是很有講究滴
這邊汪副局的秘書一走,汪副局和副鄉長也就吃得差不多了,端起酒杯祝賀了一下伍校長成功招攬到新外援,仰頭一飲而盡,就晃晃悠悠先行離場。
伍校知道汪副局晚上在鄉里還有別的安排,就沒跟上去。
一番告別寒暄后,他心滿意足地重新坐下來,心里一邊盤算著怎么黑掉承諾給江阿豹的那筆錢,又笑瞇瞇地對江森說道:“那咱們可就說好了,等開學,你自己過去報到。”
“嗯!”江森重重地一點頭,“只要十八中同意,我馬上過去報到!”
吳晨和孔老二不約而同,噴了一桌。
伍校長目瞪口呆看著江森,一句臟話瞬間蹦到了嘴邊,怒火中燒!
我草你麻辣隔壁啊!
只要十八中同意?
玩你老子呢?!
求訂閱!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