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高照,大地裹上了一層金色的衣裳,偶爾幾只飛鳥掠過山野,看著下方緩慢經過的隊伍,發出幾聲啼鳴。
隊伍不大,二十來人,有兩個會些術法的中年人,其他都是尋常百姓。
兩只身形龐大的黑熊,在隊伍周圍游蕩,不停試探撲上去,又被修士逼退。
白云之間,左凌泉站在船首,看著下方的動靜,皺起了眉:“這里離灼煙城最多百里,官道上竟然能出現兇獸,治安也太差了。”
吳清婉并肩而立,嘆了一聲:“兇獸神出鬼沒,大燕的緝妖司都防不勝防,更不用說這種地方了。”
經過七天的航行,畫舫跨越兩萬余里,抵達大燕關外的伏鯰國。
灼煙城位于伏鯰國中心地帶,能把鑄造的法器遠銷到臨淵港,勢力肯定不小。
左凌泉本以為這種大宗門附近會很安定,卻沒想到剛走到附近,就遇上了兇獸禍害百姓的事兒。
距離太遠,地上場景看的不是很仔細,吳清婉瞇眼觀察片刻,開口道:
“那兩個修士好像打不過,要不我們現在就下去?”
左凌泉要去灼煙城探查消息,不可能大搖大擺飛進去,他輕輕點頭,指向地面上的一條河流:
“你和靜煣從水陸跟著,我下去看看。”
說完,左凌泉帶上了斗笠,做尋常江湖人打扮,從萬丈高空一躍而下。
左凌泉靈谷六重,吳清婉自然不擔心他摔死,回到艙室之中,和湯靜煣一起,把畫舫落在河面之上。
山野之間的亂象任然在持續。
擔任護衛的兩名修士道行不高,看氣象不到煉氣十重,對付兩頭體型和馬車差不多大的黑熊力不從心,不過片刻便負了傷。
后方的隊伍,早已經亂做一團,幾個婦人從馬車上抱出孩子,轉身往來路逃竄。
馬車上有七個小孩,其中有一個四五歲的小丫頭,穿著碎花小裙子,好像沒有父母陪同,被混亂的情況嚇懵了,跟著跑下了車廂,無人照看之下,直接慌不擇路的跑向了側面的山坡,也沒大人察覺到這些。
踏踏踏——
小丫頭哭著跑出約莫十余丈,眼見要翻過小山丘,卻聽前方一聲巨響,似乎有什么重物墜在了地上。
轟隆——
小丫頭一哆嗦,腳步不穩直接從山坡上滾了下去,尚未落地,就被抓著肩膀提了起來。
小丫頭驚慌失措的亂揮手腳,等回過神來,已經落在了馬車旁,嚇得“哇哇”大哭。
“別怕,沒事了。”
左凌泉把小丫頭抱到馬車上放著,轉身拔劍沖到了黑熊近前;出門在外得藏拙,他并未展現出仙人神通,只是提著劍上去協助兩個修士,幫忙制服黑熊。
兩名修士已經生了退意,瞧見有人過來幫忙眼中大喜,也來不及說話,只是全力降服黑熊。
一番‘艱苦搏殺’,兩只黑熊先后斃于左凌泉的劍下。
年長的修士站在黑熊尸體旁,身上見了血,氣喘吁吁,此時才有機會開口:
“在下張正業,多謝道友出手相助。”
左凌泉收起佩劍,拱手道:
“道友不必客氣,舉手之勞罷了。在下唐鐵瑾,第一次來灼煙城,對這邊還不熟悉,敢問灼煙城還有多遠?”
灼煙城以煉器出名,經常有修士慕名而來找人煉器,張正業對此也不奇怪,熱絡道:
“沿著這條道直走,再往前百來里就到了。”
說話之間,百姓也折返回來,抱著自家孩子對左凌泉表示感謝:
“多謝壯士出手相助……”
“要叫仙長。”
“謝過仙長……”
左凌泉客氣婉拒,轉眼打量幾眼,有點疑惑的詢問:
“這些人是去什么地方?”
張正業回頭擺了擺手,示意隊伍繼續前行,解釋道:
“在外面搜尋的修行苗子,帶去灼煙城讓高人挑選,看能不能有大造化踏入修行之門。”
左凌泉恍然大悟,棲凰谷也會定期帶小孩進來摸骨看相,他當年屬于‘挑剩下的’,沒有經歷過,還真沒沒想起來這一茬。
左凌泉回頭看了看車廂里那個哭哭啼啼的小丫頭,又問道:
“那個丫頭怎么沒大人陪著?”
“家里是農戶,正趕上秋收,爹娘就沒跟過來。”
張正業隨意解釋一句后,又看向左凌泉:“道友是過來找人煉器?”
左凌泉下來幫忙的目的也是為了打探消息,他點頭道:
“沒錯,想煉制一件能鎮鬼驅邪的法器,張道友可知曉門路?”
張正業對灼煙城很熟悉,不假思索就道:
“鎮鬼驅邪的話,肯定得去雷公山。雷公山的山主雷弘量,以前是天帝城貨真價實的內門,論煉器手藝,整個灼煙城比他高的都沒幾個,教出來的徒弟也不差,鎮鬼驅邪之類的物件找他們準沒錯。”
左凌泉輕輕點頭:“是嗎?那該怎么找雷山主?”
張正業擺了擺手,有點好笑:
“人家可是幽篁老祖,尋常不見客,能找他親傳徒弟操刀都不容易。你想定制法器,得去城里找牙行,人家代為聯系;指明某人操刀的話,價錢可不便宜,煉器師都不缺神仙錢,還得看人家有沒有心情……”
“哦,明白了……”
左凌泉閑談之間,跟著隊伍漸行漸遠……
大燕京城,太妃宮。
燈火晝夜不熄的天璣殿內,身著彩衣的宮女把各地傳來的消息整理成冊,抱著放到正中寬大的書桌上。
姜怡端端正正的坐在書桌前,翻閱著厚厚的卷宗,不停念叨著:
“清剿一個靈谷三重的武修,應該獎勵多少白玉銖?”
“青瀆江上游疑似有墨蛟食人,這是什么級別的案子?”
“云州太守和云浮山起居長老的道侶私通,官府不好判宗門不好管……這什么鬼案子?”
再次淪為可憐宮女的冷竹,比在大丹宮里忙了十倍,不停翻著面前的緝妖司法規,尋找姜怡需要的各種信息。
自從左凌泉走后,姜怡來到了太妃宮里,成為了上官靈燁的助手。
姜怡本以為這是上官靈燁照顧她,才給她安排一個名義上的差事,讓她可以名正言順在燦陽池修行。
結果倒好,她就學了三天時間,知道了大概流程,上官靈燁就來了句:“我出去一趟,你幫忙照看一下”,然后把整個緝妖司的活兒全甩在她懷里了。
姜怡以為是照看一會兒,還覺得上官靈燁好信任自己,心里美滋滋的;哪想到一晃四天過去了,上官靈燁完全沒有回來的意思,直接當了甩手掌柜。
姜怡擔任過攝政公主,對于大權在握的感覺并不陌生,但她進宮來是為了修行,可不是準備接上官靈燁的班兒。
但泡人家的澡池子不給錢,也不好推掉這個活兒,姜怡只能任勞任怨的幫忙頂班。
緝妖司的活兒不重,但是繁瑣,不能有一絲疏忽大意,賞罰之類還好,按照慣例來即可,但某些不好決策,又不得不管的仙家奇葩事,是真的讓人頭大如斗。
比如兩個小宗門離得太近,常年有摩擦;其中一個‘愛民如子’,改良俗世造鞭炮的火藥,使之威力翻數倍,教給了百姓,用來開鑿山石。
這自然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好事。
但百姓為了報恩,摸黑炸了敵對宗門山門!
那地動山搖的動靜,把對手宗門的老祖都看愣了。
百姓是真報恩還是被教唆,很難判斷。
但仙人被凡人拆山門的事兒,姜怡確實是第一次見,對手宗門還不敢還手——在大燕王朝轄境,仙家打架各憑本事,朝廷管不著,但仙人打凡人,按俗世律法對待,且罪加一等,不管仙人是什么理由什么背景,不服去找臨淵尊主說理——最后對手宗門氣不過,只能狀告到緝妖司。
這事兒讓姜怡怎么管?
你一個仙家宗門,被凡人拆了山門,哪兒來的臉告官?
還有某散修突發奇想,為了獲得蛟龍血脈,偷偷和飼養的靈蛇……
一言難盡。
被正派修士抓住后,不好處置,上報道緝妖司,詢問該不該按妖魔論處。
被定性為妖魔,是仙家重罪,上下查三代傳承,等同于仙家宗門的株連九族,主犯還得關進雷池永世難入輪回,以震懾山上仙門,可不敢亂定。
說按妖魔論處,人家也沒禍害生靈性命;化形的靈獸只要按照人的規矩行事,就按人算,真要結為道侶,那是‘狐貍報恩’的美談。
但說不按妖魔論處,靈獸沒化形,這干的就不是人事兒!
姜怡被這些狗屁倒灶的事兒折騰的心里憔悴,如今白天干活兒,晚上泡在燦陽池睡覺,做夢都不想左凌泉了,而是想著這些考驗人性、直至人心的仙凡俗事,都不知道上官靈燁這八十年是怎么扛過來的。
一天的工作結束。
姜怡把最后一張卷宗看完蓋章后,靠在了太師椅上,揉著眉心,久久不想言語。
冷竹也累的不輕,撅著吹彈可破的臀兒,趴在了書桌上,有氣無力的道:
“公主,太妃娘娘去哪兒了呀?”
“高人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我怎么知道去哪兒了,能把差事交給我們,是信任我們,不要亂問。”
“哦……左公子應該到灼煙城了吧?不知道現在什么情況了。”
姜怡算了算時間,確實該到了,她抬手想去摸桌上的麒麟鎮紙,和左凌泉溝通一下。
可想起上次抬眼就瞧見湯靜煣坐在左凌泉懷里親熱,她心里就是一氣,起身走向天璣殿后方:
“看什么看,讓他們浪去吧,等我修到靈谷,就把湯靜煣扔家里看門。”
“以湯姑娘那速度,等公主靈谷,人家說不定就成玉階仙尊了。”
姜怡眼神一酸。
冷竹連忙站直身體,做出認真模樣,改口道:
“我就瞎說,公主悟性好又這么大毅力,遲早能追上,天道酬勤嘛。”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