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火焰山之行,洛亦云打算天亮后出發。
洛亦云走后,徐衍輕松的表情逐漸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
竹屋里驚鴻一瞥的血眼,大師兄呂禍的瘋癲之語,身在藥王島的徐衍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島上的魔鬼,究竟是誰呢。”
徐衍沒在冒險開啟亡者殿召喚魔王,那家伙很難壓制,還是少見為妙。
“火焰山的火精……希望趁此機會一舉成為火魃。”
午夜時分,徐衍一直埋頭于御劍訣。
單手掐訣,不斷嘗試,一把漆黑的小劍在屋子里游走不停。
黑劍忽快忽慢,飛行得不太穩定。
以徐衍現在的能力,單純的御劍問題不大。
非得踏劍而行也勉勉強強能飛上一小段距離,就是很容易摔下去。
咕嚕咕嚕。
遠處傳來類似沸水般的輕微動靜。
徐衍停下御劍訣,走出門外查看。
聲音來自島外的海面,具體情況由于天太黑無法分辨。
管事秦滸正站在丹堂門口,同樣望向海面方向。
“秦管事可知聲音的來處?”徐衍走過去問道。
“有海獸經過藥王島所致,這種聲音在海里很常見,不足為奇。”
秦滸說完告誡道:“海里不比陸地,大海本身即是一處險地,任何情況都有可能發生,自藥王島成立以來,單單從海底沖上島來的海獸就不下上千頭,更別說雷鳴風暴這些家常便飯,甚至還有海鬼出沒,若聽到海面傳來歌聲,切記躲進屋子封住耳朵。”
“唱歌的海鬼?唱得一定挺難聽的。”
秦滸道:“談不上難聽,類似呢喃細語,聽不出詞句,只有低沉詭異的聲調,我曾經聽到過多次,初聞尚可,聽得久了會被影響心智,島上的弟子發生過被歌聲迷惑從而溺亡海里的情況。”
嗚……嗚嗚……
輕微如呼喚般的聲音從遠處遙遙傳來,秦滸一皺眉。
“又來了,快回去,只要不聽歌聲就沒事,千萬別去海邊。”
秦滸以自身靈力封住耳朵后匆匆離去。
丹堂的弟子與藥童不少,修為高低不同,境界低微的藥童最易受到歌聲蠱惑從而走進大海成為海鬼的食物。
徐衍很聽話的回到屋子。
但他沒打算封住聽覺。
因為海面上傳來的調子他很熟,正是徐衍所掌握的能力之一,哀歌!
完全一致的曲調,從大海深處幽幽傳來,伴著咕嚕咕嚕的水泡聲,給人一種恐怖的感覺。
“鮫人果然在靜海里,他在藥王島附近吟唱哀歌有何目的,難道打算殺上藥王島?”
徐衍分析著當前局面,很快將自己的猜測推翻。
“秦滸說海鬼的歌聲經常出現,如果鮫人打算攻擊藥王島,早動手了才對。”
出現在藥王島附近海域的鮫人,帶給徐衍一種莫名的危機感。
亡者殿里所聚集的家伙,徐衍屬于最弱的一個。
別看在亡者殿里徐衍能壓制住其他人,真要在外面遇上,他這位亡者大人未必是對手。
“鮫人不是沖著藥王島而來,那他出現在海面的目的是什么呢。”
徐衍百思不得其解。
“該不會浮上海面透透氣,順便哼哼歌?”
鮫人絕非那么悠閑的家伙,徐衍很清楚對方的怨恨有多深。
鮫人曾經對商無極血祭一國的手段大加贊賞,他很想如商無極一般毀滅人族。
目光微動,徐衍想到了更深一層。
不管鮫人的目的是什么,他出現在藥王島附近的海域,又不對藥王島出手,只能說明兩點。
一是鮫人忌憚著藥王島的強大。
二是鮫人與藥王島有著某種不為人知的協議。
這兩點可能,徐衍更偏向于后者。
如果藥王洛九蒼就是亡者殿里的獨眼魔王,那么鮫人的出現就變得更加合理了,二者均為亡者,有著共同的心聲與目標。
“鮫人到底在圖謀著什么,海魂珠那東西用處有限,以珠子里的詛咒之力毀滅人族根本不可能。”
好奇之余,徐衍散開一縷神識,探向島外的海面。
不弱于結丹大修士的神識如一陣清風般飄至海邊,隨后徐衍看到了海面的異樣。
藥王島周圍升騰著大霧,霧氣籠罩的海面上沸騰著一個個海碗大小的水泡。
這些水泡很奇特,時而鼓起,時而癟下去,發出咕嚕聲卻并不破裂。
徐衍比較謹慎,只將神識感知停留在海島臨近的海面,沒有延伸到哀歌的來源處。
海面的水泡如同一顆顆巨大的眼珠,忽閃忽閃,看不出有何用途。
徐衍打算以神識侵入海里,結果剛接觸海面立刻感受到一股極其陰冷的氣息在海面上凝結。
那股氣息很特殊,充滿了邪惡的感覺,令人不寒而栗。
詛咒之力?
徐衍不敢肯定氣息的來源,不過以他停留在海面的神識能大致感知到海面下有東西。
而且數量極多。
“水里到底是什么東西?莫非是……”
徐衍收攏了神識,略一思索后直接動用自己的控尸能力。
下一刻,水下一個死去多年的身影突然睜眼。
徐衍的面前出現了驚悚的一幕。
海水下面,排列著密密麻麻的身影,全是人身魚尾的鮫人!
數量之多足有成千上萬!
鮫人整齊的浮在海里,尾巴詭異的卷曲著,面孔緊貼海面,腮幫子一鼓一鼓,類似在吹氣,又好像在哭泣。
原來海面上的水泡是這些鮫人吹出來的。
吹氣泡是鮫人的一個小習慣,往往代表著情緒的變化,開心或者難過的時候,鮫人都喜歡在海里吹個大大的氣泡。
承載著鮫人們悲傷與快樂的氣泡將浮出水面,飄上半空,最后碎裂在天空深處化作一蓬細雨回歸大海的懷抱。
鮫人堅信著這是一種循環,不絕不息。
只要鮫人還能吹出氣泡,鮫人一族的未來就一定會越來越好。
今晚的氣泡可沒有任何美好的征兆,反而死氣沉沉。
在吹動氣泡的過程中,一滴渾濁的淚水緩緩融入其中,隨后氣泡封閉,緩緩離開海面。
氣泡里沒有任何快樂或者悲傷,而是承載著令人窒息的詛咒!
一個個包裹著強烈詛咒的氣泡相繼浮起,在大霧里越升越高,直至與霧氣凝聚的云層所融合。
海面下,唯有一個鮫人沒有擠出眼淚,它正直勾勾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看著無數氣泡浮空,看著恐怖的詛咒在一點點匯聚……
這鮫人的目光,便是徐衍的目光。
因為鮫人是死的。
不止一個,海面下的鮫人都是冰冷的尸體。
本該死去的鮫人被族群之主的歌聲所喚醒,在大海里留下對人族的怨恨與詛咒。
遠處更深的海域里,一個鮫人的影子在水底游曳,它與其他死掉的鮫人不同,行動敏捷,穿著一種古怪的甲胄,甲胄上遍布著扭曲的印記,類似龜殼。
這是個活著的鮫人,放牧般穿梭在尸體的叢林里。
當徐衍的目光捕捉到活鮫人的同時,對方仿佛也發現了什么快速游動過來。
屋子里,徐衍切斷與鮫人尸體的聯系。
他抬頭看向遮蔽了星月的霧氣云層。
一股寒意從徐衍的心頭沖起,直至籠罩渾身。
“以鮫人氣泡來形成大范圍的詛咒之力,那家伙打算用這片詛咒烏云滅世么……”
徐衍還是小看了鮫人歌者的怨恨。
海魂珠或許只是人家的試驗品而已,真正的殺手锏在后邊呢。
徐衍并不清楚鮫人聚集了多大范圍的詛咒云層,不過可以想象到,在這片烏云的籠罩下將絕無活物。
這家伙不比商無極差多少啊。
徐衍在心驚之余,將鮫人歌者的危險程度連提幾個等級。
回想一番亡者殿至今為止召喚而來的亡者,除了司空青花之外,沒一個省油的燈,一個比一個惡毒狠辣。
“這么大的動靜,藥王不可能聽不到,既然洛九蒼不吭聲,可見他默許了鮫人在附近海域制造詛咒云層,他們兩個絕對認得。”
徐衍沉吟良久,總有一份疑惑縈繞心頭。
靜海那么大,鮫人歌者在什么地方制造詛咒不行,偏偏選在藥王島附近究竟有何目的。
難道,藥王島上存在著他所需要的東西?
咔嚓,咕嚕。
徐衍在疑惑不解的時候,藥王島深處的竹屋里伴著幽幽藥香響起一陣陣咀嚼吞咽的聲音。
云霧在清晨之前徹底退去。
朝陽東升,海面呈現出迷人的金色。
幾艘小船載著藥童離開小島,前往岸邊,其中就有劉醫人。
他們需要經歷一番歷練后方可成為藥王島的真正弟子。
這段旅程是藥王的良苦用心,考驗未來弟子的耐心膽量與細心的程度。
辨認繁多的藥草,是成為藥王弟子的基礎。
劉醫人的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眼里沒有擔憂與憧憬,而是一種古怪的空洞,不約而同的是,所有小船上的童子都如劉醫人一模一樣的表情。
清晨,丹堂的空地雷光耀起。
雷舟騰空,載著洛家兄妹與徐衍飛向青州方向。
“火焰山上美人蓮,美人蓮下睡臥蠶,臥蠶夢中見佳人,比翼雙飛賽神仙!青州的女修們可要小心嘍,本公子來啦嘎嘎嘎嘎!”
欠揍的笑聲中,雷舟遙遙遠去。
雷舟行空猶如一道閃電,速度極快,伴有風雷之音,比起尋常的飛行法器不知快出多少。
駕馭雷舟的洛亦雨仰著俏臉,略顯得意。
飛行法器價值不菲,更重要的是送禮物的人,她偷偷瞄了眼船后的徐衍,心里沒來由的噗通亂跳。
冷靜。
洛亦雨在心里對自己說。
小雨你一定要冷靜,千萬不能表現出任何好感出來,洛亦云那混球曾經說過,感情二字就是一場戰爭,誰先喜歡上誰,誰就輸了。
糟糕呀糟糕,我怎么覺得自己要輸呢……
“妹子,你在想啥呢?”
洛亦云的大臉湊了過來,一副探究的古怪神色。
“什么也沒想啊!我能想什么?此行除了火焰山之外我心無旁騖!”洛亦雨兇巴巴的辯解著。
洛亦云指了指雷舟前方,古怪道:“你要是繼續這么心無旁騖的話,過幾天咱們就到云州了。”
洛亦雨這才反應過來,俏臉騰一下遍布緋紅,急忙調轉船頭,轉向正確的方向。
回到船后,洛亦云嘀咕道:“搞什么呢,奇奇怪怪的,又不是沒出過門路都記不得了,該不會腦子壞掉了吧,哎女人就是奇怪。”
徐衍對這對兄妹的斗口早已習以為常,看向遠處風景,裝作沒聽見。
雷舟很快飛躍海面。
剛到岸邊,正好看到遠處載著丹堂童子的小舟也剛剛上岸。
想起劉醫人要出門游歷,徐衍喊停了雷舟,打算去告別一番順便送給劉醫人點東西。
洛亦雨自然沒有意見,很是乖巧的等在船上。
徐衍跳下雷舟,走上前去。
“此番歷練跋山涉水怕是路不好走,來醫人,徐叔送你把匕首用,斬些荒草荊棘。”
徐衍想把冰牙匕首送給劉醫人防身用,他自己身上的法器夠多,光黑劍就有七柄,每一柄都比冰牙的威能要大得多。
本來一番好心,結果劉醫人沒要,微笑著朝徐衍搖了搖頭,表示拒絕。
徐衍以為劉醫人怕把法器弄丟不敢要,正要笑著說話的時候,忽然神色一怔。
劉醫人臉上的笑容有點奇怪。
麻麻木木的看著極不自然,就像有人捏著他的五官扯著他的嘴角做出來的假笑。
再看其他童子,全都目光茫然,嘴角掛著同樣古怪的笑容。
這些童子不對勁!
徐衍往后退了一步,劉醫人緩緩轉身,與同伴們邁著整齊的步伐走向遠處一片竹林。
“不要也成,自己小心些。”
徐衍揮手示意告別,目光變得陰沉下來。
離島的童子昨晚都在祖師堂,此乃藥王島歷年來的規矩。
巧合的是昨晚起大霧,鮫人歌者率領無數死去的族人在藥王島周圍海域制造詛咒,這兩件事看似毫無關聯,卻仿佛有一條詭異的線索串聯著兩件本該無關的事件。
洛亦云走了過來。
“童子歷練而已,不用擔心,只要他們不犯蠢,基本都能活著回來。”
洛亦云拉著徐衍往回走,把握十足道:“丹堂一年的童子生涯可不是白干的,他們認得的藥草種類比你想象的還要多呢,集齊一百零八種草藥而已,簡單。”
“簡單就好。”
徐衍回頭看了眼遠去的童子,重新登上雷舟。
雷舟遠去,岸邊沙石里一只死掉的螃蟹卻爬行起來,方向正是遠處的竹林。
童子們走得不快,邁著相同的步伐,緩慢而堅定的走進竹林。
落在竹林里的晨光不知為何讓人覺得涼絲絲,寒意森森。
這片竹林很大。
靜怡如世外桃源。
地面的雜草間偶爾夾雜著一片片白色的東西,類似霜雪,往往一陣風過后便消失不見。
沙沙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一隊童子的身影逐漸消失在竹林深處。
再也沒出來過。
竹林外,蟹子的小眼直直的盯著前往發生的詭異。
它看到了難以置信的一幕。
劉醫人等童子竟越走身影越淡,在走到竹林最深處的時候,所有童子都如凋謝的花瓣般碎裂開來。
沒有血光迸濺,也沒有骨肉模糊,更沒有絲毫慘叫。
這些童子宛如走進了另一片世界,肉身頃刻崩塌。
原地,只遺留下一片片類似霜雪的東西。
微風吹來便掩蓋于荒草間,再難分辨。
從外看去,如染霜寒。
蟹子繼續行走,邁動沉重的長爪來到童子們消失的地方。
蟹螯晃動,小心的夾起一塊白霜,舉至眼前。
終于分辨了出來。
那不是霜雪,而是一層薄膜般的丹衣,也就是靈丹最外一層的表皮。
蟹鉗里的丹衣碎片慢慢滑落,蓋住了一棵剛剛發芽的小草。
蟹眼緩慢上移,看向頭頂一棵棵高大挺拔的翠竹。
有充足的養料,難怪竹林如此茂盛。
蟹子趴在了竹下,再也不動了。
雷舟上的徐衍心頭發沉。
果然,剛才所見的劉醫人并非本人,而是用一層丹衣所幻化出的人形,相當于一副空皮囊。
其他的童子均都如此,他們的目的地不是去歷練,而是竹林。
那竹林,是他們最后的墳墓。
以丹衣化形,如此高深的手段必然出自島上的強者。
不難推算此事的幕后黑手。
昨天白天的時候劉醫人還是好好的,祖師堂逗留一夜后成了一層丹衣化形。
能在祖師堂對童子們下手的,在藥王島怕是沒有幾人。
童子們的血肉筋骨又去了何處呢?
徐衍低著頭,眼中泛起縷縷寒意。
是不是早已化作丹丸,被入魔之人吞進腹中,成了人家的養料……
除了血肉之軀,童子的神魂也有用處。
比如交給鮫人一族,用來激發鮫人古尸產生充滿詛咒之力的鮫人淚。
一層層的推測,所剝離的真相越來越陰冷,越來越可怕。
事件的真相如果真如徐衍猜測,那么藥王島這處超然世外的桃源之地,天下間所有修行者都敬為圣地般的所在,其實早成了血腥的煉獄。
恢復平靜的表情,徐衍懶洋洋的靠在船尾,目光變得愈發深邃。
亡者殿里的獨眼魔王,之前徐衍還不太肯定是否與藥王島上的紅眼有關,如今目睹了童子在竹林里碎裂的一幕,徐衍已經能斷定。
第五個亡者獨眼魔王,就在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