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一千二百零三章:有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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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閣。

送別了于謙之后,俞士悅回到自己的公房,繼續處理奏疏,不過,聽著門外綿綿的細雨聲,他的心卻總是靜不下來。

彈劾方杲等人的奏疏,他已經壓了好幾日了,原本想著,先知會于謙一聲,看他的想法,再決定怎么處理。

卻沒想到,于謙的態度如此鎮定,既然如此,俞士悅倒是也沒有再繼續壓著的必要,剛好羅綺舉薦張睿的奏疏遞上來,他便索性將這些奏疏都放到一起,讓兩個和他交情不錯的內侍,一同送進了宮中。

這些奏疏放在一起,以天子的英明,理應能夠看得出來,這些奏疏背后的用意……

但是,如此一來,其實就是把決定權交到了皇帝的手中,如果說,皇帝此次將于謙派出京師,真的存了打壓之意的話,那么,這些奏疏,無疑就是一把遞到手上的刀。

天子甚至都不需要多做什么,只需要準了其中的一兩份奏疏,那么,底下的大臣們,自然就能看清楚風向。

近些年來,于謙做的許多事情,在俞士悅看來,著實是有些激進,屢屢頂撞天子,那都是小事了,在各種政務上,他也和此前的謹慎大不相同。

整飭軍屯時,正面和勛貴打擂臺,后來的皇莊諸事,又跟藩王宗親們頂著不肯低頭,此次剿倭,據說大多數時候,都是他在實質性的指揮戰事,包括抄沒當地諸多仕紳的家產,都是于謙親自下的令……

這些事情林林總總積累下來,明著暗著的,于謙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以往的時候,天子在他背后撐腰,所以,他哪怕做事有些逾矩,也沒有人多說什么,但是,一旦天子表露出對他的不滿,那么,他此前這些逾越本分的舉動,就會被人拿來大做文章。

嘆了口氣,俞士悅揉了揉額頭,把那份半天也沒有寫一個字的小票放下,起身來到公房外,準備透口氣。

但是,他剛剛出門,就碰上了從外間疾步進來的中書舍人。

“次輔大人,宮中有旨意到,懷恩公公親來傳旨,命諸位閣老一同領諭。”

果然來了!

俞士悅心中一凜,知道事情已經有了結果,當下沒有任何猶豫,跟著中書舍人,便到了內閣議事的公房中。

他到的時候,除了張敏之外,其他幾個閣臣,都已經到了,懷恩則是籠著雙手,站在正中間,面色罕見的十分凝重。

眼瞧著俞士悅到了,這位大太監的臉上,才算是勉強有了一絲笑容,拱手為禮,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

與此同時,幾乎是和俞士悅前后腳,張敏也從另一側走了進來,各自見禮過后,內閣的眾人便算是聚齊了。

懷恩如今除了沒有掌印太監的名頭,實際上已經是執掌司禮監的大太監,所以,傳旨這種事情,他一般都是不來的。

更不要提,特意將所有的閣臣都叫過來,可見這次的事情絕對不小,內閣的眾人站在原地,相互看了一眼,房間內的氣氛,意外的有些凝滯。

懷恩倒是并不在意這個,看人到齊了,微微欠了欠身,便開口道。

“勞煩幾位閣老放下手里的政務前來,咱家今天過來,是有幾件事情,要通報給諸位一聲。”

幾件事情?

俞士悅瞇了瞇眼睛,目光瞥向一旁的幾人,卻見他們的神色各不相同,有些人皺著眉頭,面帶憂慮,有些人則眼帶茫然,似乎是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而最引起俞士悅注意的是,張敏的臉色,竟莫名的有些陰沉。

來不及過多的思索,懷恩的聲音已經再度響起,道。

“頭一樁事,是關于羅閣老舉薦有右僉都御史張睿大人繼任漳州府知府一事,陛下特意召了吏部王尚書商議,吏部的意思是,漳州府關系到海貿之事,需要以為老成持重的大臣來任知府,所以,舉薦了南京翰林院侍讀學士周敘周大人,陛下已準了。”

這話一出,底下的幾人頓時面面相覷。

俞士悅皺著眉頭想了片刻,腦子里倒是浮現出了這位周侍讀的履歷,永樂十六年的進士,要論資歷,比他們在場的一些人都要老,前些年,俞士悅和他打過交道,這是一位十足十的老學究,打從入仕開始,就呆在翰林院里頭,從庶吉士一步步做到了侍讀學士,可謂是學富五車,滿腹經綸。

但是……這位周大人,從來沒有接觸過政務方面的事情,他的專長是整理勘校古籍,正因如此,他才始終都在翰林院當中任職,后來,更是被直接調到了南京翰林院,調這么一位老大人去當這個知府,說真的,還不如不調呢……

而且,俞士悅沒記錯的話,這位老大人,今年應該已經六十七了,再過三年,他老人家就該上表致仕,榮歸故里了,再仔細的想了想,俞士悅又想起來,好像幾個月前,這位周大人還給朝廷上了奏本,說什么來著……哦,對了,說他年邁體衰,想要提前致仕……

這還真是一位……嗯,老成持重的大臣呢!

很顯然,知道周敘狀況的,不僅僅是俞士悅,內閣的其他人或多或少,也都了解一些其他官員的履歷,于是,很快,他們的面色就變得有些古怪,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羅綺。

作為一個堂堂的內閣大臣,上本舉薦官員,不成也就算了,可偏偏天子調了這么一個人過去,這舉動可實在是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就差直接打羅綺的臉了。

不出意外的是,羅綺的臉色果然黑的跟鍋底一樣,他本來以為,天子最多就是否了他的提議,卻沒想到,出了這么一招,當真是讓人一口氣悶在胸口,憋屈死了。

當然,他們是什么表情,懷恩是不管的,他只負責傳旨,眼瞧著在場眾人都已經消化了這個消息,懷恩繼續開口,道。

“第二樁事,還是和升賞有關,陛下有旨,吏部侍郎俞山恪忠勤勉,即日起,加東閣大學士,入文淵閣參贊機務,兵部職方司郎中叚寔,升任左僉都御史,入都察院辦事。”

這話一出,在場的一眾大臣,更是連羅綺都沒空管了,如果說,剛剛漳州知府的事,還算隱晦的話,那么,天子的這道旨意,幾乎就算是明牌了。

吏部侍郎俞山,此前是兵部侍郎,于謙的左膀右臂,后來在整飭軍屯的時候,于謙要調項文曜入兵部,為了避免兩個侍郎都是于謙親信的局面發生,所以,俞山被調任吏部。

如今,他毫無征兆的被特簡入閣,天子是什么意思,其實已經很清楚了,更不要提,還有叚寔,他也是于謙此前在兵部時的心腹,俞士悅遞上去的那些奏本里頭,可還有彈劾他和洪常等人結黨的,結果彈劾沒成功,反手叚寔倒是直接從正五品升成了正四品,這要是還看不出天子的用意,他們這些人,也就白在朝堂上混了。

唯一的問題是……

“懷公公,旨意我們接到了,不過,陛下早有前旨,朝中大臣入閣,例加尚書銜,這一次……”

相互看了一眼,張敏最終還是上前開口,問道。

這倒不是他冒昧,而是天子的確下過這么一道旨意,但是如今,口諭當中,卻只說讓俞山入閣辦事,并沒有說加銜的事,這讓在場的一眾大臣,又有些摸不著頭腦。

不過無論如何,作為需要擬定旨意的閣臣,該提醒和確定的,他們還是要說的。

而不出意外的是,懷恩輕輕搖了搖頭,道。

“陛下下的旨意就是如此,至于別的,咱家也不清楚,諸位大人,若無他事,咱家就回宮去了。”

說罷,懷恩對著眾人拱手一禮,并不多說一句,直接便離開了。

看著對方離去的身影,在場的眾人神色各不相同,尤其是俞士悅,由剛剛的欣喜,變成了一絲隱隱的擔憂。

天子的這兩道旨意連發,從表面上看,是在表明自己仍舊信重于謙,但是,不知為何,俞士悅卻總覺得,心里仍舊有些不安。

這種不安,來自于俞山,卻又不單單是因為俞山,按理來說,朝中大臣入閣,加尚書銜已經是慣例,而且,俞山的資歷和品級,都不是夠不到尚書的人,他本就是三品侍郎,而且,從兵部轉調到吏部,政務經驗豐富,能力也不算弱,像他這樣的人,其實就是只差一個契機而已。

因此,在這種當口下,俞山升任一個排名最末的內閣大臣,本不該有什么問題出現的,可事實就是,天子在漳州知府,還有彈劾叚寔等人的處置上都很果斷,可偏偏在俞山入閣的這件事情上,卻有所保留,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嘆了口氣,俞士悅一時也思索不透,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只能默默道了一句帝心難測,便轉回公房接著處理公務去了。

如今的局面,也只能是選擇相信于謙了,希望他這位老友的自信,并不是盲目的吧!

眾人各自散去,懷恩也回到了乾清宮,對著御座上的朱祁鈺稟道。

“皇爺,旨意已傳到內閣,想必兩三日內,明旨便可發出,到各衙門了。”

聞言,朱祁鈺這才抬起頭來,眼中閃過一絲沉吟之色。

這次對叚寔等人的彈劾,還有漳州知府的舉薦,明擺著就是在針對于謙,這并不奇怪,朱祁鈺在看到這些奏疏的時候,曾經考慮過好幾種解決方案,其中就包括,直接站出來撐場子。

但是后來,在等著王文進宮的時間里,他改了主意。

先是彈劾于謙的親信,隨后又是在漳州一事上出手,這一連串的動作,恐怕不是巧合這么簡單。

這背后,一定有分量更重的大臣授意,或許是一個,又或許是好幾個,現在他還判斷不出來。

除此之外,這些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也不能確定,或許是和于謙有仇怨,想要落井下石,又或者是想要在開海一事上再做些文章,也未可知,畢竟,余子俊和王越去福建,都是于謙舉薦的,而他自己,也是開海的堅定支持者,雖然說,于謙回京的時日不長,并沒有在公開場合上談論過此事。

但是他的立場,在朝中重臣的圈子里頭,并不算是什么秘密,攻擊于謙,未必就不是在阻撓開海。

而且,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又或者,還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緣由隱藏在背后,但是總歸,這件事情絕不簡單。

更不要提,這次出面的人里有羅綺,雖然說,他一直都安安分分的,并沒有和南宮有什么牽連,但是,他畢竟是借著迎候之功升遷的……

所以到了最后,朱祁鈺還是沒有直接出面撐腰,又或者說,這個腰沒有撐的那么足。

朝堂之上的人,最喜歡的,就是觀細微處,他們此舉,明擺著是要試探朱祁鈺的態度。

如果說,朱祁鈺真的應了他們的這些彈劾,說不定他們反而會猶疑這中間有沒有什么陷阱,而如果把事情做的太徹底,沒有任何的希望,他們又會縮回去,這顯然都不是朱祁鈺想要的。

所以,現在這個火候正好,撐腰了,但是又好像沒撐,這兩道旨意發下去,在某些有心人看來,必然是朱祁鈺這個皇帝心中也在矛盾猶疑。

一邊是覺得這些彈劾并不可信,仍舊對于謙十分信重,另一方面,卻又按不下那若有若無的意思疑心,想要防備于謙太過勢大,兩種心態并存斗爭之下,就出現了這四不像的旨意。

這樣的狀況,才更真實,也會更讓有些人,覺得自己能有機會,只要推上一把,讓皇帝的疑心加重,就可以達到自己的目的。

如此一來,或許才能引出真正的幕后黑手……

天色漸漸陰沉下來,朱祁鈺抬頭,看著窗外又飄起的一縷縷雨絲,眼神有些冷冽。

朝堂之上,終究不可能永遠都是和和氣氣的,往常時候,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朝中的這一眾重臣之間,并沒有出現太激烈的爭端,但是,這種局面,必然不可能長久保持下去,隨著朝臣們漸漸適應了他這個皇帝,隨著朝局漸漸平穩下來,勢必會有各種明爭暗斗出現。

既然如此,那就讓他看看,這一次,到底是誰在背后攪弄風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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