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孛都的目的

乾清宮中。

朱祁鈺坐在御座上,底下是內閣的張敏,俞士悅,兵部的王翱以及剛剛回京的于謙。

“孛都進京的消息,諸位應該都知曉了吧?”

眼瞧著人到齊了,朱祁鈺便直接開了口。

自從上次楊杰回京之后,草原上就亂成了一鍋粥,先是脫脫不花和阿噶多爾濟相繼內斗而死,韃靼內部分裂成三股大的勢力,原本歸屬于脫脫不花屬下的喀喇沁部和翁里郭特部分別擁立脫脫不花的長子脫古思猛可和幼子馬可古兒吉思為汗,而歸屬于阿噶多爾濟的察哈爾部則擁立其子楚克臺。

隨后在宣府對質的時候,喀喇沁部和翁里郭特部突然倒戈,殺死了察哈爾部的使者,正式和察哈爾部決裂,并且向大明表示友好,甚至于為此不惜將馬可古兒吉思送到京城作為人質,如今,這位前任大汗的幼子,正在國子監老老實實的讀書呢!

大明這邊,在斟酌之后,倒是接受了脫古思猛可的臣服,承認了其大汗的地位,但是,卻拒絕了他,停止和察哈爾部互市的要求。

換而言之,如今韃靼內部,仍然處于嚴重的分裂狀態,脫古思猛可,借大明的威望暫時穩定了局勢,但是,實際上他能夠控制,又或者說,是扶立他的喀喇沁部首領,借他的名義能夠控制的,也就只有一個死忠于脫脫不花的阿速部而已。

剩下的四大部落,察哈爾部干脆徹底反叛,不承認脫古思猛可的大汗地位,依舊擁立楚克臺吉。

剩下的土默特部和科爾沁部,因為在和瓦剌的戰事當中損失慘重,也托庇于汗庭之下,但是,卻保持著相當的獨立性,頗有幾分聽調不聽宣的意味。

至于實力保存最完整的鄂爾多斯部,則干脆保持中立,一面臣服于汗庭,另一方面,卻又和察哈爾部往來不斷,依仗強大的實力,讓兩方都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除了各部之間的關系錯綜復雜之外,汗庭內部的明爭暗斗也是接連不斷,脫古思猛可被孛來扶立,自然受其掣肘,想要奪回權位,可他手里沒有實權,想要奪權困難重重。

至于孛來這邊,他畢竟不是也先,手里的喀喇沁部,原本不過是一個中型部落而已,如今仗著汗庭的威望,吸納了不少的周邊部落,但是,別說是和當年的也先相比了,就算是和其他的幾大部落單獨抗衡,也頗為困難。

所以,他還需要依靠脫古思猛可的名分,二者雖然明爭暗斗,卻各有顧及,保持著相對克制。

這種狀況,對于大明來說,自然是樂見其成,又或者說,韃靼如今復雜的狀況,和大明脫不開關系。

當初,在接受了馬可古兒吉思為人質之后,大明恢復了和韃靼的互市,但是,同時也恢復了和察哈爾等部的交易。

這也就導致,對于草原上的小部落來說,汗庭并不是他們唯一的選擇,進一步讓韃靼的勢力劃分變得更加復雜。

與此同時,相對的就是瓦剌這邊,同樣亂的不可開交。

楊杰離開瓦剌之后,留下巧計,挑撥得也先和孛都兄弟相爭,先是也先囚禁了孛都,隨后,他手下的貴族阿剌知院趁其不備,襲殺了也先,按照孛都的算計,接下來的戲碼,應該是他出面處決阿剌知院,然后順理成章的控制瓦剌。

但是可惜的是,事情遠遠沒有這么順利,阿剌知院本身也是一個狡猾之極的人,對于孛都的打算,他早有防備,所以,在殺死也先之后的第一時間,他就擄走了也先的長子博羅納哈勒,以他作為旗幟,帶著瓦剌四大部之一的杜爾伯特部遠走,同時,送信給了也先的弟弟賽刊王,告知了他事情的所有真相。

和孛都不一樣的是,賽刊王是也先最信任的弟弟,當初瓦剌之戰,在孛都撤退之后,正是他率軍突破邊境線,硬生生的為也先打出了一條通路,掩護也先撤退,對于也先,他是絕對忠心的。

因此,在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之后,賽刊王立刻就和孛都決裂,擁立了也先的次子阿失帖木兒成為新的瓦剌首領。

如此一來,孛都面臨的局面就非常惡劣了,賽刊王作為也先最信任的弟弟,掌握著瓦剌四大部之一的和碩特部,在也先死后,同時也掌握了此前也先親自控制的,綽羅斯家族世代相傳的準噶爾部的力量,而孛都雖然逃出生天,但是,他手里卻仍然只有土爾扈特部和少部分準噶爾部貴族的支持。

面對著賽刊王的憤怒,他幾乎是連連敗退,所幸的是,賽刊王此人武勇過剩,但智謀不足,而且,他一方面和孛都這個幕后主使開戰,另一方面,也不愿放過動手的阿剌知院。

兩面開戰之下,倒是也陷入了長期的僵持當中,面對這種情況,孛都無奈之下,只得重新和阿剌知院取得聯系,希望能夠和他合作,一起對付賽刊王。

可惜的是,阿剌知院這次卻不愿意相信他了,后來,孛都轉而尋求脫古思猛可的幫助,這次倒是有了結果,脫古思猛可答應授予他和也先一樣的太師名號,但是,說到出兵相助,是半點動靜都沒有。

如今,距離也先被殺,已經過去兩年有余了,這次,孛都親自進京,所求怕是并不單純……

“陛下,孛都入京已有七日,除了城門迎接時給他的下馬威,這段日子以來,鴻臚寺對其也頗為冷淡,但是,孛都卻并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滿,不僅如此,據說這段日子,他一直在賄賂鴻臚寺的官員,想要盡快覲見,看來,他在草原上的局勢,的確不容樂觀。”

最先開口的,是兵部的王翱,按理來說,這是禮部的活,但是,那位大宗伯向來是甩手不管,所以,也只能是王翱親自上了。

對于孛都和他帶領的使團,朝廷上下雖然明著冷落,但是實際上,暗地里卻關注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嗯……”

朱祁鈺輕輕點了點頭,道。

“剛剛禮部呈上來孛都遞交的奏書,別的朕就不說了,只說他的目的,按照奏書所言,他的請求有兩個,其一是希望,能夠將部族向內遷移,內附大明,并正式獲得大明的冊封,獲得大明的保護。”

“其二是請求大明重新開放和瓦剌的互市,當然,是只針對于他開放,為此,他承諾愿意成為大明的第一道防線,抵御來自其他草原部族的侵襲。”

“這兩個要求,你們覺得怎么樣?”

不得不說,這次孛都前來,果然是帶著誠意來的,所謂內附,可不是單單向內遷移這么簡單,接受大明的冊封,意味著徹底成為大明的臣屬部落,這和此前的臣服不同,一旦內附,除了會得到大明的物資幫助之外,還要接受大明的禮儀,制度,乃至是文字,習慣。

最明顯的一點就是,此前瓦剌派使者前來,一直都是按照蒙古禮節,撫胸為禮,但是,像是上次關西七衛的阿速進京,則是依照大明禮節行跪拜禮。

這種區別看似只是小事,但是,文化上的潛移默化,有些時候,遠遠要比戰爭有用的多。

單著一條,便可看出,孛都如今怕是真的被逼到沒有辦法了……

不過,聽了他的這兩個要求,在場的幾個大臣,卻不約而同的皺起了眉頭。

看了一眼王翱,見對方仍在猶豫,于謙已經忍不住了,直接了當的便開口,道。

“陛下,孛都此人,包藏禍心,恐怕不可輕信!”

隨后,于謙進一步解釋道。

“如今瓦剌的狀況,孛都顯然已經是被逼到了死角,無奈之下,才來向我大明求援,但是,從他提出的請求當中便可看出,此人并非真心歸附,而僅僅只是想要借助大明休養生息,一旦答應他的要求,那么假以時日,待其恢復元氣,勢必會再度成為大明的心腹大患。”

有了于謙開這個頭,一旁的俞士悅也沉吟著,開口道。

“不錯,陛下,這孛都一面宣稱自己想要內附,但另一方面,卻又要求大明對其重新開放互市,而且,僅能對他開放,此舉用意絕不單純。”

“他明顯是想要借此機會恢復元氣,而且,還想更進一步,依靠互市拉攏瓦剌的各個部落,進而吞并賽刊王,重現瓦剌當初的勢頭。”

應該說,這般道理,并不算是難懂,甚至,不能算是難以想到,而孛都這么直接的提出來,某種意義上,其實也或許并沒有想掩蓋自己的目的,因為……

“陛下,臣倒是覺得,并沒有于少保所言的那么嚴重。”

果不其然的是,俞士悅話音落下之后,王翱斟字酌句的,表達了自己的反對意見。

“孛都此人,固然是包藏禍心,剛剛俞次輔所言十分有理,但是,其內附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

“不論孛都到底是不是想要借此機會恢復元氣,可一旦他前來內附,那么,的確便可在邊境之外,再成一道防線。”

“而且,草原局勢混亂,對我大明而言才是好事,孛都若是能夠大敗賽刊王,重整瓦剌,固然不是好事,可若是拒絕孛都,任由賽刊王將其消滅,對于大明來說,結果也是一樣的。”

“故而,臣覺得,倒是可以暫時將其庇護下來,畢竟,互市的主動權掌握在大明的手中,如若日后孛都尾大不掉,那么,只需切斷互市,便可將其反制,倒也不必過分擔心。”

無獨有偶,在王翱說完之后,張敏也表示了類似的觀點。

“陛下,孛都或許有自己的打算,但是,內附之事若成,便可引來更多的草原部族歸附,如此一來,對于大明持續掌控草原局勢,更有益處,故而,臣贊成王尚書的看法。”

于是,殿中一時形成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

于謙和俞士悅覺得,留著孛都是養虎為患,不可輕信,但是,王翱和張敏卻覺得,不論孛都在想什么,至少他提出的條件,目前來看是對大明有利的,所以可以答應。

兩者吵了半天,而朱祁鈺就這么聽著,并不偏向于任何的一方。以至于到了最后他們離開的時候,也沒吵出個結果來。

不過,這也算是正常,這種大事,肯定不是一兩天能夠決定的,所以,盡管到最后有些遺憾,但是,幾個老大人還是各自回去了。

待他們離開之后,朱祁鈺看著面前的奏書,卻不由陷入了沉思當中,雖然說,剛剛于謙他們吵得不可開交,但是實際上,在朱祁鈺看來,這件事情卻不難解決,對方求上門來,那么,主動權自然在大明手中,想要拿捏孛都并不困難。

但是,他總有一種感覺,孛都此來的目的,恐怕未必就是看起來這么單純,畢竟,對方的手里,可還捏著一張牌,始終到現在都還沒有任何的動靜呢……

沉吟片刻,他輕輕敲了敲面前的桌案,隨后,便讓人去將舒良召了過來,吩咐了他幾句之后,舒良方領旨退去。

于是,沒過多久,京城當中便起了不少流言,都是關于瓦剌使團的,其中的說法有真有假,但是,卻很快在朝野上下引起了熱議,所有人關注的核心,自然也就是孛都呈上的這份奏書。

雖然說,朝廷并沒有正式公布其中的內容,但是,里頭到底說了什么,卻很快傳的有鼻子有眼的,甚至于,連朝廷高層,對于這些要求的分歧,乃至是皇帝陛下的猶豫,也紛紛都傳了出來。

一時之間,朝堂上下對此也分成了兩大陣營,一個認為不可輕信孛都,覺得草原之事,大明沒有必要過分干預,讓他們自己處理便是,主張趕快將瓦剌使團打發走,另一個則覺得,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朝廷應該趁此機會,將草原局勢攪的更亂,支持孛都和賽刊王相爭,好維持草原上的鼎立之勢。

消息傳的很快,也很廣。

所以,理所當然的,沒過多久,就傳入了各方的耳目當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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