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殿中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幾個小輩的藩王怏怏的站到一旁,不再吭氣兒,為首的伊王猶豫了一下,最終也到底是拱了拱手道。
“臣一時激動,殿前失儀,請陛下恕罪。”
應該說,周王的話還是有分量的,或者說,他們壓根就是在演雙簧,在知道他們事前曾經在十王府聚談商議過后,俞士悅很難相信,這不是在演戲。
伊王等人撒潑打滾,哭訴委屈,周王等人則是杵在一旁,待得合適的時機,再出來拉偏架,和稀泥。
其目的,無非就是想讓天子為他們“做主”!
這一招很聰明。
要知道,正常情況下,在天子面前撒潑打滾用處不大,反而還有可能讓天子厭煩,落個君前失儀的罪名。
就算是天子當時不發火,可等到安撫下來之后,再反過頭來算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現在,這些藩王并不是全部聯合起來撒潑打滾,而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情況就不一樣了。
甭管岷王,周王,魯王這幾個是不是裝的,但是至少在這殿上,他們并沒有跟著伊王等人胡鬧,只是坐在一旁聽著。
如此一來,天子輾轉的空間就小了很多,別看剛剛周王等人一言不發,可一旦天子擺起架子,斥責伊王等人殿前胡鬧,失了藩王體統,那么,周王等人必定會出言干預。
“另外,所謂暗中授意衙役和王府中人沖突,再命官軍介入強行收田的說法,實屬臆測,臣所言所行,皆依朝廷制度章程,或有官員衙役,在清丈及整飭軍屯過程中,同各王府中人有所沖突,但皆事出有因,并非故意而為,每次沖突,臣皆曾向陛下呈報細節,并未向朝廷隱瞞分毫,如果諸位藩王覺得有所不妥,可請陛下下旨徹查,臣愿意配合。”
最為典型的,就是這殿中鬧得最歡的伊王,簡直是惡行累累,罄竹難書,其他諸王沒有這么過分,但也好不了多少。
在很多朝廷大臣的嚴重,這些藩王們囂張跋扈,不可一世,行事莽撞,肆無忌憚,平日里只會靠著皇明祖訓給的庇護作威作福,仗勢欺人。
所以,這種情況下,天子其實只能讓周王等人出面阻止,但是,他們出面,其態度,又必然是偏向于伊王等人的。
看來,今天注定是難以善了了……
“這是剛剛,宗人令岷王聯名諸王寫的自陳疏,內容為彈劾兵部尚書于謙及各地方官員,科道御史,以整飭軍屯為名,巧取豪奪宗室田土,縱容胥吏衙役打傷王府官員,肆意欺凌宗室藩王,犯上無狀。”
正因如此,朝中很多的大臣,雖然對諸王的地位權勢有所忌憚,但是如果剝離這些,其實對于諸王是沒有多少害怕的。
見此狀況,天子也只得道。
但是,周王等人在旁看著,他們本身是長輩,而且又沒有加入進去,天子如果態度強硬,那么他們肯定會出來拉偏架。
于謙也沒有讓在場眾人等候太久,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便道。
“后來,地方官員在清丈中和寧王府護衛發生械斗,寧王爺遣王府長史傳話請臣過府,臣僅帶兩名隨從前往,但是到了王府之后,卻發現有王府護衛持短棍將臣驅趕而出,并宣稱是臣強闖王府,此事臣在發生之事,已然具本奏報陛下。”
這話說的古井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
不然的話,前腳他強硬的收了回去,后腳諸王告到朝廷,再討要回去,那他就白耽誤工夫了。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于謙的身上。
所以,雖然說在諸王封地上,于謙動用的手段都很強硬,但是,他從來不會無故為之,所有的強硬手段,都是在遍嘗各種手段無效,且自身已經掌握了證據的前提下,才會動用的。
宗室之間,講究的是親親之道,在這個場合下,天子身兼雙重身份,即朱家的族長和大明的天子。
“陛下容稟,伊王府之事,臣屬奉旨而行,四月初,朝廷接到洛陽縣令奏本,稱伊王府仆役蓄意阻撓朝廷清丈,打死縣衙吏員三名,打傷衙役七人,其后,巡查御史章馮親自主持清丈,在田間遭地痞襲擊,據百姓及縣衙追捕之人稱,暴徒躲入伊王府中。”
“陛下明鑒,伊王等人剛才雖然言辭失當,但是,究其根底,還是因為受了委屈,陛下為宗室之長,萬民君父,我等見到陛下,便是見到了血脈相連的親族,情緒失控也在所難免,還望陛下恕罪。”
“還有便是強闖寧王府一事,臣到寧王封地之后,寧王爺幾次三番邀請臣過府一敘,但是,等臣到達寧王府之后,寧王爺卻閉門不出,拒臣在外,臣多次在外等候許久,皆無功而返。”
奏疏內容很多,但是,于謙的速度很快,不到片刻,便將奏疏合了起來,交回了內侍的手中,重新送回了御案上。
這番解釋不可謂不仔細,就連伊王,鄭王,寧王等人自己,眼光中都帶上了幾分閃爍,雖然仍舊帶著濃濃的敵意,卻已然透著幾分外強中干的味道。
這話一出,俞士悅的心頓時往下一沉。
“于謙,這里頭寫,你帶人親自搶奪鄭王府賜田,無旨強闖寧王府,命官軍圍堵封鎖伊王府,在諸王封地,暗中授意衙役和王府中人沖突,再命官軍介入強行收田,并打傷鄭王府,寧王府,伊王府等處王府官員,護衛。”
見此狀況,天子稍一猶豫,從手邊拿起一份奏疏,道。
內侍將奏疏遞到于謙的面前,于謙雙手接下,躬身一禮,便翻開奏疏讀了起來。
此刻的殿內,諸王在殿下各自落座,岷王,周王,魯王這幾個人,又恢復了原先面無表情的神色,只是淡漠的望著在場的諸臣,諸王當中,只有坐在角落的代王輕輕朝他們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但是,沒有必要,不代表他們不懂。
但是,越是如此,越說明事情的嚴峻性。
于是,殿中頓時變得安靜的很,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的望向了殿門處。
事實上,這也是天子剛剛放低姿態的最大原因。
“至于鄭王府賜田一事,先皇賜田臣自不敢動,但是,鄭王爺所說的賜田數量,位置,皆和朝廷所存魚鱗圖冊相悖,根據巡查御史及當地官員核查,鄭王爺名下大量的賜田,實際上是在就藩之后,役使當地官軍私墾所得,并非真正的賜田,按照朝廷章程,這種私墾田,理當充作軍屯。”
“隨后,章馮應邀前往伊王府赴宴,席間也見到了與襲擊之人樣貌相似害人,伊王更在席間威脅章馮十日內必須離開洛陽,否則性命不保。”
即便是面對著諸王的壓迫,于謙還是鎮定的很,言辭清晰的將事情一一解釋清楚。
那么,周王這些‘族老’必然就會立刻開口,說天子不護著自家人,胳膊肘往外拐,自家人受了委屈過來哭訴,天子身為族長,不僅不安慰維護,反而還計較他們的態度,未免讓人寒心。
俞士悅在旁看著,心中不由感到一陣棘手。
地位上下,情勢如何,一眼分明。
這些人之所以在地方上作威作福,仗勢欺人,是因為他們的身份地位尊貴,壓根不需要講什么道理,耍什么手段,就算是他們囂張跋扈,隨心所欲,也沒有人能奈何的了他們,所以,他們壓根沒有必要費這個心思。
“鄭王爺如若對此有所異議,可調歷年圣旨,戶部存檔的魚鱗圖冊以及兵部清丈后的最新圖冊前來對比,一證便知。”
不算空蕩的殿中,回蕩著于謙平靜的聲音,條理清晰,口氣緩和,奏疏當中每一處彈劾,他都解釋的清清楚楚。
事情其實是很清楚的,于謙不傻,他雖然是抱著絕大的決心,到各處封地整飭軍屯的,但是,這不代表他行事就會橫沖直撞,沒有章法。
就算是不提他自己會不會受罰,就算是單純為了整飭軍屯的大政,他行事時也要小心謹慎。
“免禮平身吧!”
盡管在過來之前,他已經對可能面臨的狀況有所預料,但是,真正到了這殿中,他還是發現,自己遠遠低估了這些藩王們。
“臣奉陛下旨意,前往各地主持整飭軍屯一事,并清查此案,為了抓捕襲擊章馮的暴徒,才調遣官軍,圍住了伊王府,其后果真查實,這些暴徒隱匿于伊王府中,如今此案已經審結,案卷證據都已經移送刑部,伊王爺若覺得有何疑問,可以調刑部案卷來查。”
但是,可惜的是,他們幾個只是打頭陣的,于謙真正要應對的人,是周王等人。
“你且看看這份奏疏,然后告訴朕,這些彈劾,可否屬實?”
頂著殿中所有人的注視,于謙等人來到殿中,恭恭敬敬的拜倒在地。
而且,最大的問題是,他們沒有加入進去,所以,天子就沒有立場跟對待伊王等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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樣去斥責他們,可要好好的講道理的話,周王等人揪著親親之道不放,天子的立場就會變得很尷尬。
這話看似說的謙卑,但是實際上,所起到的作用,和伊王等人剛剛的哭訴是一樣的,話里話外,都是在強調一點,那就是這殿中的宗室藩王們,是受了‘委屈’,并不是無故胡鬧。
和一旁的王翱對視了一眼,二人皆是看出了對方眼中的忌憚,顯然,這種時候,這些藩王越是難纏,對于接下來的事情來說,越是麻煩。
果不其然,待場面漸漸被控制下來,周王又繼續道。
“召進來吧!”
至于其他的伊王,襄王,寧王,鄭王等人,別說打招呼了,壓根就沒有把眼神放到其他人身上,打從于謙一進殿,他們的目光就緊緊的釘在了于謙的身上,神色之間透出的敵意,絲毫不加掩飾。
雖然說,天子這明顯是在安撫諸王,但是,這種場合下,即便是為了安撫所給出了承諾,也畢竟是金口玉言。
“岷王叔祖,周王叔祖,魯王叔祖,你們覺得如何?”
再往后看,就是同樣侍立在旁的俞士悅和王翱。
可是眼前的場面,卻明明白白的讓俞士悅意識到,他們過往的時候,都太過小看這些藩王了。
就在這個時候,有內侍進來稟報,道。
伊王等人固然胡鬧,但是,畢竟是受了‘委屈’,前來找天子這個‘族長’哭訴的,這個時候,天子如果不為他們‘主持公道’,反而指責他們鬧事。
見此狀況,天子沉吟片刻,便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周王等人,問道。
面對著于謙的‘辯解’,周王沉吟片刻,對著天子道。
“陛下,豐國公李賢,靖安伯范廣,禮部尚書胡濙,兵部尚書于謙奉旨在殿外侯見。”
內侍領旨退下,不多時,便引著幾個緋袍大臣走了進來。
人都到齊了,自然也該說正事了,待得諸臣起身侍立站定后,岷王等人的目光便投向了天子。
話都已經說到這了,天子自然也只能順著周王的話往下說。
如果說僅僅是伊王等人過來,或者是這些藩王一起施壓,那么,天子罵就罵了,畢竟,他們鬧事在先,自己本身就理虧。
“臣等叩見陛下!”
“叔祖這是說的什么話,諸王與朕皆是血脈之親,不過一時情緒失了分寸,朕豈會怪罪?叔祖放心,今日之事,朕一定給大家一個交代。”
天子平靜的聲音傳下,于是,諸人從地上站了起來,侍立一旁,和俞士悅等人一樣,這幾個人進到殿內之后,第一時間,也是打量了一下殿中的狀況。
就如現在,在面對天子的時候,這些人的配合默契,火候分寸把握之到位,就算是俞士悅這種久在朝堂的大臣,也要刮目相看。
諸王坐,群臣立。
“陛下,于少保說,他和地方的各個官員,每次和各王府中人產生沖突,都曾向陛下呈報細節,這一點,臣相信于少保不會虛言,也沒有必要虛言,但是,臣只有一個疑問,想請陛下為臣解惑。”
說著話,周王的口氣變得冷峭起來,眼角余光掃向旁邊的一干大臣,莫名多了幾分寒意,隨后,周王道。
“敢問陛下,抓捕王府中人,闖入王府,圍堵王府,這些事情,于少保是事先呈報,還是事后稟告。”
“若是事先呈報,他指使底下衙役,官軍所做的這些事情,可有陛下圣旨?”
“若有的話,圣旨在何處?宮中可有留存的副本,能讓臣等瞧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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