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他可正愁自己沒有機會接近太上皇呢,這不就打瞌睡送來了枕頭了嗎?
要知道,之前的時候,他雖然在李賢的推薦下,成功進入到了太上皇的陣營當中。
但是,他畢竟官職太低,在一幫勛貴的面前,連插話的余地都沒有。
這怎么能行?
徐大人有自己的前途抱負,立志要在官場上有一番作為,所以,才冒此風險,‘投奔’太上皇。
雖然說,四十多歲的年紀,在官場上不算大,但是,也不算小,沒瞧見人家于少保,才五十多歲,就已經位極人臣了嗎?
反觀他自己,到現在為止,都不過是一個區區翰林,別說是位極人臣了,就算是侍郎閣臣,都遙不可及。
這世上的諸多事情,風險和收益是成正比的。
徐有貞很清楚,如今的朝堂上,做主的人是誰,他想要步步高升,唯一的辦法,就是討好天子。
但是,南遷之議,實實的把天子得罪的死死的,幾乎阻斷了這條路。
這一點,在治河之后,徐有貞就清清楚楚的。
所以,想要繼續在仕途上有所作為,怎么化解天子對他的壞印象,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這種事情,壓根就沒得狡辯,最好的辦法,就是在朝堂上熬著,過個三年五年,又或許十年八年,天子大概就不會記得這種小事了。
但很顯然,徐大人等不了這么長時間。
所以,他理所當然的開始找其他的方向,那個時候,他的的確確,是想過要真正投奔太上皇的。
畢竟,太上皇雖然沒有實權,但是到底還有身份地位,雖然沒有明著的勢力,但是,至少英國公府等一干人,明里暗里的,一直幫著太上皇。
徐有貞想過,把自己也變成他們當中的一份子,然后借助他們的力量,讓自己的仕途更進一步。
但是最后,他還是放棄了,至于原因,當然是因為……這幫人太菜了!
跟著陳循這一趟修河,他時常向這位老師討教一些朝堂立身之道,作為前內閣大臣,陳尚書對此,自然是深有感觸。
加上他對徐有貞這個學生,也的確是賞識,所以也就說了許多。
正因于此,徐有貞知道了很多他原本不知道的消息。
譬如,很早以前,天子就表示出了對太上皇的不滿,只不過,僅限于高層知曉,并不曾流傳出來。
譬如,朝堂上那些一直想要迎歸太上皇的人,無論明里暗里的是誰,天子都一清二楚,不過睜只眼閉只眼罷了。
譬如,很多的事情,看似天子袖手旁觀,但是實則……
知道了這些之后,徐大人就徹底打消了投奔太上皇的念頭,即便是在修河結束,憑借這種實打實的政績,仍舊得不到天子重用的時候,他也沒想著,再去和天子作對,而是老老實實的想要從天子身邊的人入手,想要扭轉天子心中對他的印象。
應該說,這件事,是徐有貞覺得,自己做的最對的一件事。
雖然初次嘗試失敗了,但是,卻讓他注意到了,朝廷上下,很多人都沒有注意到的一件事。
那就是,天子并不是只喜歡忠臣,直臣,正臣!
他老人家,同樣喜歡舒良這樣的‘佞臣’!
當時,正值這位舒公公大鬧宣府,被罷去東廠提督太監的名頭,在朝堂上銷聲匿跡之時。
但是,徐有貞真的到了這位舒公公的府邸,他才發現,這位舒公公雖無其名,卻有其實。
這下子,他的心思可就算是活泛起來了。
既然,他在天子的心里,已經不是一個正臣,而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小人,那么,他又何必非要扭轉這種印象呢?
他要的是仕途順利,步步高升,實現自己的抱負,又不是成為于謙那樣名滿天下的直臣。
只要能夠順利升遷,他可以是直臣,可以是能臣,為什么,就不能是個佞臣呢?
于是,徐大人毅然決然的,選擇了一條身在曹營心在漢的道路。
這條路走好了,他的未來,簡直不可限量。
擺正了自己的定位,徐大人的道路自然就走的順了許多,先是在李賢的推薦下,進入了太上皇的陣營,隨后又在陳尚書的‘舉薦’下,入了東宮做府官。
雖然說,到現在為止,看似官階品級沒有什么變化,但是,地位卻大大不同。
要知道,東宮雖設,但官屬天子一直卡的很嚴,滿打滿算,也就三四個的樣子。
除了身兼二職的內閣次輔俞士悅和被罷官待勘的蕭镃,剩下的,就是他和司經局的余儼。
這種情況下,作為東宮為數不多的官員,他雖然忙來忙去,但是,在朝中的地位,也不可和往常一樣同日而語。
除此之外,即便是在太上皇陣營當中,由于他是東宮屬官,也擁有了一份話語權。
不然,真的以為就因為同屬文臣,就能讓堂堂的內閣大臣對他‘推心置腹’?
開什么玩笑!
這些,徐有貞心里都清楚,但是,他更清楚的是,這些,都是天子給的……
作為一個定位于‘朝堂上的舒公公’,徐有貞深知,自己和正版差距還很大。
最大的不同,就是正版的舒公公,是真正能替天子辦事的。
但是他現在,只是得了天子的暗中扶持,才在太上皇陣營中有了一席之地,若要論真實的作用,其實少得可憐。
他能做的,無非就是探聽一些消息,及時傳遞回去,好讓天子能夠及時掌握張輗等人的動向。
但是這點用,還遠遠不夠!
雖然徐大人沒有打聽過,但是,憑他每次向舒良說出自己打探的消息時對方的表情,他就知道,這位舒公公很多時候,得到消息比他還早。
換句話說,東廠不止他一條消息渠道,而且別忘了,天子手中除了東廠,還有錦衣衛,想要搜集消息,不缺他一個人。
所以,他得讓自己變得更有用!
怎么才能有用呢?
那當然是,獲取太上皇的信任,讓自己能夠參與到太上皇陣營的決策當中!
只有這樣,他對于天子來說,才有不可替代性。
時至今日,徐有貞仍然不清楚,天子對于太上皇,到底是如何打算。
但是,他可以確定的是,天子對太上皇,并無外界所以為的‘兄弟之情’,甚至于,他隱隱有一種感覺,天子似乎,一直在等著太上皇犯錯。
由于自己特殊的身份和性格,徐有貞在看待很多事情的時候,往往會偏向陰暗一些。
在‘成為太上皇的人’之后,他仔仔細細的梳理了太上皇回京之后,發生的一系列事。
然后他驚訝的發現了一件事。
初回到京城的時候,太上皇的形象,是一個雖有過錯,但虛心認錯,且高風亮節,為社稷安穩避位的大義之君。
但是現在,一系列的事情發生之后,很多的東西,好像發生了改變。
從最小處的說起,太上皇回京之后,冊封了許多妃子,據說在南宮中,荒淫享樂,性情乖戾,動輒責打內宦。
如果說這畢竟是后宮之事,不算什么的話,那么再往后,太上皇開始私下召見外戚勛臣,雖然說是敘舊解悶,但是,終歸讓人難免多想。
再到后來,太上皇讓天子晨昏定省,更是顯得有些小家子氣。
這些小事,在一點點的消磨掉朝野上下,對于太上皇的忍耐。
直到這次瓦剌使團進京,太上皇先是接受了也先之妹留在南宮,隨后又和孛都過從甚密。
到了春獵場上,為了成國公府的爵位,對天子言辭相逼,舉動之間,隱隱有干政之意,甚至到了最后,還鬧出了私縱孛都出逃這樣的事。
這一樁樁一件件,在外人看來,都是太上皇不知分寸,屢屢越界而為,但是,徐有貞卻知道,其中不知有多少,都是天子在暗中引導。
于是,徐有貞得出一個結論,天子并不是不管太上皇,而是在等一個機會!
等一個,太上皇犯大錯的機會!
于是,徐大人立刻就明白了,自己應該努力的方向。
他要成為太上皇真正的心腹,要成為太上皇陣營中,說話足夠有分量的人。
如此一來,他就能成為最終,立下大功的那個人!
但是,想要做到這一點,并不容易。
任何一個地方,都是要講究資歷的,徐有貞來的晚,功勞也不夠,雖然說,他身在東宮,位置重要,所以受到重視。
可想要爬上去,卻還是很難。
說白了,他勢單力薄,如今太上皇信任的那些勛貴,他想要擠進決策圈子里,說白了,是在這幫人手里分一杯羹。
這豈能容易?
所以,徐大人絞盡腦汁之后,便將目光盯上了朱鑒。
這位老大人,是個真真正正的太上皇黨!
雖然,在徐有貞看來,他這么做,和那些勛貴沒什么差別,只不過,那些勛貴是求利,而朱鑒求的是名,求的是譽。
但是,他也很明白,朱鑒不是單純的沽名釣譽,而是真真正正的,覺得太上皇是正統,所以,他甘冒奇險,兩次出使,把太上皇帶了回來。
哪怕自己這個文臣,在一干勛貴當中格格不入,還是愿意跟他們‘同流合污’。
與此同時,他又瞧不起這幫勛貴。
當時徐大人就覺得,只要能夠取得這位的信任,自己就有了靠山。
簡而言之,朱鑒是個太上皇的忠臣,他信任徐有貞,所以,徐有貞也是個太上皇的忠臣。
有了這一層保護符,很多事情,就會方便的多。
所以,他盡力的討好朱鑒,取得他的信任,但是這還不夠,他還差一個契機。
果不其然,如今讓他等來了機會!
心中一陣悸動,面上徐有貞卻皺著眉頭,道。
“明公所言,學生明白,可是明公也知道,學生位卑言輕,縱然能夠接觸到太子殿下和太上皇,但想要勸諫他們,必然會引起諸勛貴不滿,學生此身不惜,但是,如今身在東宮,若是有所閃失,恐太子殿下境況更加艱難啊!”
見此狀況,朱鑒的目光也凜了凜,似乎要將徐有貞看透一般。
他早就看出來,這個年輕人,很有野心。
這些日子,徐有貞在刻意奉迎他,朱鑒自然不會不知道,所以,他對徐有貞也私下查探了一番。
于是,他很快便發現,此人熱衷宦途,精擅謀算,而且通曉很多天文地理,陰陽五行之道。
他來投奔太上皇,說白了,就是因為得罪了天子,所以想著來借他們這些真正心向太上皇之人的力量,在仕途上更進一步罷了。
實話說,這種人他本是看不上的。
但是冷靜下來,朱鑒也明白,徐有貞這種人,并非毫無可用之處。
至少,在他已經徹底被天子厭惡的情況下,除了依靠太上皇和東宮,徐有貞沒有別的辦法。
既然如此,他是真的忠還是有目的的忠,也就不重要了。
拋開個人偏見,這個人能力還是很強的,只不過,有些時候,需要許之以利罷了。
就如現在,這話里話外的意思,朱鑒又豈會不明白?
心中冷笑一聲,朱鑒面上卻和煦笑道。
“此事,元玉不必擔心,你既是為太上皇謀劃,那么,自然會被小人記恨,不過,有老夫在,不會讓你被此輩小人所害,你盡管放手施為便是,只要是對太子殿下和太上皇有益,其他的人,老夫來應付便是!”
言下之意,你盡管去跟那幫勛貴斗法,給他們上眼藥,要是他們敢刁難你,有他來兜著!
“如此,便多謝明公了!”
終于聽到了自己想要的話,徐有貞頓時心下大喜,再次下拜,開口道。
“明公放心,為君上進忠言,是臣下本分,無論前方有何艱難險阻,學生都必會竭盡全力,匡扶正統!”
“好,好,好!”
朱鑒亦是撫掌大笑,道。
“有你在東宮,老夫便能放心了……”
一時之間,馬車當中笑聲回蕩,徐有貞抬起頭,和朱鑒相視一笑,二人的心中,皆是十分滿意。
恰在此時,馬車緩緩停下,外頭小廝恭敬的聲音響起,道。
“老爺,國公府到了!”
于是,徐有貞起身,將馬車的簾子掀起,讓朱鑒往前下車,此時的馬車外頭,一身錦繡月白寬袍的朱儀,已經含笑等在府外……←→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