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一幕,實在驚悚。
尤其生活在這天佑之國的修士們,少歷大戰,不曾有太多恐怖經歷。驟然見得此般情景,難掩懼色。
從棺材里坐起來的仵官王,身穿黑色官服,臉覆閻羅面具。
身形枯瘦,像一根掛著衣服的竹竿。
官服邊角繡有暗紅血紋,血珠尚還一滴一滴地往下淌落,愈顯森森可怖。
他的身軀如不協調的木偶一般別扭,搖搖晃晃地站定了,雙膝仍然沒在漆黑的棺材里面。
他身后的虛空中,呈現千般百相,影影綽綽的魂影。又隱隱約約,有鬼哭的聲音在耳邊。
整個第二十七城,都籠入一種難言的幽暗里仿佛真是地府閻君,帶著他的鬼兵鬼將,降臨人間。
鄭朝陽表情嚴肅。
這就是神臨境強者的力量。
這就是為什么,國相不惜代價也要讓他突破神臨。天人之隔兩端,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神臨,神臨,如神的強者已臨世。
“嗬嗬嗬,嗬嗬嗬。”
仵官王這樣地笑著。
“已經很久沒有誰他仰面看著那體型巨大的龜獸,露出來的眼睛里,是一種毫無波瀾的呆滯情緒。
可是他又確實地表現出了憤怒和恐怖。
嘩啦啦。
棺材里仿佛已經裝滿了鮮血,而他直接拔空而起。
一道鮮血長河,越過他撞向高空,倒灌上城:“敢這么傷害我!“
他的聲勢是如此兇厲。
但這頭承載萬鈞的巨大龜獸,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好像根本沒懂他在干什么。
一般來說,神臨層次的異獸,神智并不會弱于人族。
但佑國的這頭護國圣獸,顯然沒有正常的神智可言,行事更接近于本能。也正是因為如此,方可被佑廷所引導控制。
件官王迅速升空,煞氣滾滾,血河奔流。
而它看著,一動不動。
“犯我佑國…當受天誅!”
威武如神將的鄭朝陽于此刻從天而降,先于龜獸迎向仵官王。筋肉骨骼發出插鼓般的轟響,鐵色的兵煞之力涌于拳峰,化為刀槍劍載,覆壓四海八荒。
滾滾兵煞和洶涌血河交撞。
紅色吞沒了黑色。
只一合,兵煞直接被傾覆,鄭朝陽倒飛而起!
他在神臨之前阻了數十年,去年才在國勢的幫助下險險突破。在佑國自是第一,放諸天下,卻已經算不得什么。
尤其他面對的是連尹觀都忌憚非常、要時刻帶在身邊盯住的仵官王。
尤其這還是仵官王罕見地展現神臨力量的時刻。
尤其.…他的這具兵家神臨肉身,正是仵官王此行的目的之一。仵官王絕不介意自己對這具皮囊產生更多的了解。
佑國上城居住的都是達官貴人,當然還有人數眾多的仆役。少不了服務于貴人的青樓妓館、賭坊酒樓。
巨大龜獸的天生神通,使得它的龜背穩如大地綿延。無論它怎樣動作,龜背上的空間都不會動搖。
歷經多年歲月,已經完全嵌于龜甲的上城,也定如山川。
此刻絕大多數上城人都還在繼續自己紙醉金迷的生活,對于護國圣獸的強大,他們有近乎盲目的迷信一這當然是統治者特意引導的。
因而哪怕是到了現在,除了早知地獄無門恐怖的佑廷高層之外,也只有一部分閑得無聊的上城人,才會俯下身子,多看兩眼圣獸腳下的人間。
然后他們看到了什么?
在各種潛移默化的宣傳中,已經被塑造成“不敗戰神”形象,負責統領負碑軍的無敵強者,竟然完全不是這個妖人的對手!
鄭朝陽在倒飛。
血河在上涌。
仵官王疾飛在血河下端。
重重鬼影在青天白日下狂妄地穿行。
遠遠看來,巨龜與大地之間,像是掛了一條紅綢。
在已經變得幽暗的此方天地里,顯現一種近乎殘忍的鮮艷。
紅綢的邊緣,飄動著暗翳。
而在這時候,某種囈語響在巨大龜獸耳邊,它遲鈍的意識好像捕捉到了某種反應。
終于不再發呆。龜首忽地一動,一口咬向仵官王!
那嘴巴一咧開,頓見鋒利交錯的牙齒,像一桿桿倒豎的尖槍。
空間都應該被它咬破,流淌可口的巖漿。
是的,它的眼神是饑,是渴,哪怕在發動攻擊的此刻,也并不存在什么其它的情緒。
仵官王直接雙手一錯,血河中躍出一條條血蛇,以恐怖的速度撞向巨大龜獸的眼睛。
龜獸的這一對眼睛,大如房屋。
但血蛇密集,竟將這樣的一對眼睛都遮蔽了!
巨大龜獸的眼睛里無甚波瀾,只是搭上了皺巴巴的眼皮……而后閉著眼睛繼續往前撕咬。
仵官王這時候才怪異地一扭,在巨大的尖齒縫隙中穿過。
難以計數的血蛇,便撞在這樣的眼皮上,先如壯士擊鼓,嘭嘭連響。繼而發出劇烈的、腐蝕性的滋聲。
而在耗盡力量之后,化回污血淌落。
污血散開,人們可以看到,巨龜的眼皮絲毫未損。
目睹這一切的上城人,禁不住地松了口氣。這就是幾近洞真層次的防御之能,這就是佑國的護國圣獸!
有圣獸護國,吾輩何憂?
但這頭巨大龜獸顯然有自己不同的心情.被污血淋了一通,又咬了個空。睜開眼睛的同時,已經明顯有了一些血色的怒意。
它直愣愣地盯著眼前這個小小的螻蟻,周身漫溢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恐怖氣息。
而后在下一刻,仵官王的身軀驟然僵直,一寸一寸地石化!
那陰森恐怖的地獄閻羅,轉眼就被凝成了一具石像。
石像整個地炸開來,在紛紛碎石之中,一根血淋淋的斷指格外顯眼。除此之外,并無其它血肉。
嘩啦啦。
仵官王再次從那黑色的棺材里鉆出來,只是左手確切地少了一根手指。
“嘶……很棘手啊。“他看著斷指的位置,很是心疼地說。
但是聲音尚未落盡,便已經突兀地一個倒折,帶著棺材竄離了原地,避開了巨大龜獸突元的踐踏。
佑國三十九座下城,每一座城市里,都有一定數量的軍隊,三千八千不等。戰斗力相當可疑,也就在鎮壓亂民時,能有不錯的表現。
就像今天,戰斗已經演變至此刻,第二十七城的軍隊還在混亂之中。自顧且不暇,更別說維系秩序、
抗擊外敵。
整個佑國真正的主力軍隊,從來都在上城里。
在現在這個時候,穩固城防的穩固城防,休養的休養,訓練的訓練,一切井然。
最jing銳的負碑軍則是已經完成集結,排列兵陣、聚集兵煞,讓被一擊打回上城的鄭朝陽,擁有了遠超于之前的力量。
傾國之力打造的強軍,讓他擁有挑戰任何對手的信心。
但他并沒有第一時間發起反擊,只是默默地蓄勢、默默等待機會。因為他非常明白,圣獸發怒的時候…通常敵我不分。
哪怕是國相借用國勢來影響它,也只能稍作引導,不可能完全控制。
現在貿然加入戰團,禍福難料。
仵官王與巨大龜獸的對峙,是當初那個轟轟烈烈逃走的年輕天才,與操縱這個國家多年朝政的那位國相之間,時隔三年的對話。
雖然激烈,亦不過是開場白。
這三年多的時間里,他們都沒有舍得浪費時間。
如鄭朝陽已經花費巨大代價成就神臨,如佑廷對護國圣獸的控制又更進一步,如最jing銳的負碑軍已經擴軍至五千人一要知道當初莊國開啟莊雍國戰之時,最jing銳的九江玄甲也才擴軍至三千,在此之前,九江玄甲長期只有一干人的編制。
一般情況下,以佑國的國力,維系這樣一支五千人的強軍,幾可以說是窮兵黷武。
當然國情不同,有護國圣獸在,佑國國防資源可以極大削減。佑國絕大部分平民,也用不著什么修行資源,不需要躍升階層機會。
放眼天下,佑國絕對不是一個富裕國家,但上城絕對是一座繁華富庶的城市。所以這樣的消耗也能支撐。
趙蒼大張旗鼓地改造下城,不計成本地膨脹武力…而尹觀的回應,也正在逐一展現。
同樣是在此刻,在那高樓林立的上城之中,某一條繁華的大街上。
一個衣著體面、低著頭掛杖緩行的老人,忽地停下了腳步,以手中杖,輕輕磕了磕地面。地磚隨之跳起,從街這頭,一直蔓延到街那頭,騰起似一條石龍,左右張爪。
“找到了!“
他如是說,抬起頭來,臉上已經覆上名日“都市”的閻羅面具!
而一條街,兩條街,三條街…
以他為中心,一條條地磚掀起的石龍張牙舞爪,已經裹塵攜土,撲向附近的駐軍,一瞬間攪亂了整個街區!
上城最大的賭坊中,一個身前已經贏了一堆籌碼、笑眼彎彎的青年,眨了眨眼睛:“沒空玩了。“
于是將手里的骨牌翻開,鋪成一排。
“雙天至尊,通殺!“
也不待旁人如何反應,只用食指在賭桌上虛虛地劃了一圈,示意滿桌籌碼都有主,而后食指落下來,
敲了敲桌子,對荷官道:“幫我兌現,我等會回來取。“
就這么從容平靜地一轉臉,面上已經覆上名為“閻羅”的面具地獄無門,閻羅王!
整個人也瞬間變得極為危險,一個晃身,已經消失了蹤影。
而在三個街區之外,有一間平平無奇的酒樓,間隱在人聲嘈雜的民居里。
有一個半蹲在酒樓屋頂上的身影一竟不知他是何時上去的。
或許便在此刻。
他的眼神冷漠極了,臉上戴著的面具,名為“轉輪”。
在他出現的同時,那張開的、貼于房頂的五指,便蔓延出難以計數咒文,咒文彼此糾纏,絞成了鎖鏈,無聲無息地將整個酒樓外部困鎖。
而這種沉默被一聲乍起的大喝擊破
“收到!”
聲音響起的同時,高大魁梧的泰山王,雙手戴著鑄鐵拳套,已經整個地撞進了酒樓中。
酒樓內部瞬間響起暴喝聲。
"殺賊!”
“保護國相!“
一道道強者的氣息應聲騰起,
原來佑國國相趙蒼,不在相國府,不在朝議殿,卻是藏在這樣一間外表普通的酒樓里,暗中掌控大局,遙控護國圣獸一可是仍然被發現了。
暴烈的沖突、所有的呼喝,全部困鎖在轉輪王的符文鎖鏈之下,沉悶地封閉在酒樓中。
隨著戰斗的持續,那些佑國人很快就會發現,他們越來越難調動元力,氣血也會越來越虛弱此樓禁出不禁入。
在泰山王撞開的人形缺口,臉上帶著楚江王和宋帝王面具的兩個人,一前一后地走了進去。
姿態平靜地像是要進去喝一杯。
未幾。
轟地一聲炸響,整棟酒樓都垮塌了!
不知誰人宣泄的恐怖力量。
那在酒樓外扭曲的符文鎖鏈,也被生生崩斷了數根。
此時可以看到,酒樓內部,地下有著很大一片空間殘缺的陣紋、破碎的法器、橫七豎八躺著的數十具尸體,以及…凍住了這一切的寒冰。
這一刻周身散發著森森寒意的楚江王,如似霜寒之神,就連宋帝王和泰山王也不得不與之保持了相當的距離。
而趙蒼手握相國大印,周遭國勢之力翻涌,雖則社稷圖景已被打得殘缺,卻仍然倉皇竄出了酒樓,直往高空。
那邊鄭朝陽已經察覺了動靜,未曾被都市王干擾,而是第一時間調動兵煞,直接往趙蒼這邊撲來。
整個上城,不斷有修士升空。
“救國相!”、“殺外賊!“、“助大將軍!”,嚷聲種種,不一而足。
畢竟是這個國家最具力量的所在。
無數道術橫飛,一時光焰遮天。
此時此刻,秦廣王和卡城王都尚未現身。
仵官王被巨大龜獸死死壓制,不斷殘肢自保。
席卷兵煞的鄭朝陽,真有無匹之姿,身如驕陽橫空,眼看就能與趙蒼會合而從佑國皇宮放下,驟然飛來一個渾身浴血的身影。
臉上戴著的面具,名為“平等”。
手里拎著的人,卻是龍袍披身的佑國國主。
他競以外樓境的修為,直面鄭朝陽。
當著鄭朝陽的面,抓住佑國國主的發髻便是一扯!扯下了這顆頭顱!
肉眼可見的、籠罩趙蒼身周的國勢之力驟然衰退。
而平等王竟然在這個屠龍殺帝的瞬間,竊取了佑國的國勢之力,整個人驟然化身一團烈日!
鄭朝陽是血氣兵煞驕烈如太陽,而平等王此刻是一顆真太陽,外繞流金之焰!
就此相撞!
也同樣是在這個時間。
趙蒼駕馭山河圖景逃竄,卻迎面撞上了一個滴溜溜轉動的、巨大的骰子!
“猜個單雙!”
笑眼彎彎的閻羅王,仿佛踏準了命運的軌跡,從賭場出來后,便如此恰到好處地相迎。
“滾開!“趙蒼一翻相國印,一條國勢之龍飛騰而出,攔在身前。
佑國國主恰恰死在此刻,于是國勢聚衰。
那瘋狂轉動的骰子也恰好靜止了,卻是一個五點。
“你不說話,算你猜的雙。“
間羅王道:“輸!”
毫無預兆的,那條國勢之龍驟然崩解。
而閻羅王的笑眼,已經貼近了趙蒼渾濁的眼睛。
他的手刀,那么輕易地貫入了趙蒼的心臟。
不見煙火氣,像是一個美妙的巧合。
“人間無路者,地獄亦無門。”
地獄無門排名第五的閻羅王,用另一只手,蓋住趙蒼的眼睛,如是說道:“錢貨兩訖,童無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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