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兩百二十五章 北斗今夜獨照岷西

撫不平苦海之波,救不完人間之恨。

度厄劍勢被人字劍生生撐爆了!

易勝鋒的身形在倒退中,依然穩固了戰斗姿態,勢頹架未倒。

如似這種級別的天驕,必須要做到一點一即在任何時候,都需要保證自己可以隨時爆發出最強的狀態。

有時候勝負只在一瞬間產生。

不能夠時刻做好準備的人,沒有資格品嘗勝利的果實。·

姜望甚至在平時走路的時候都是如此。

此刻他當然也不肯放過爭來的優勢,足下青云印記隱現,連人帶劍已迫近!

他并不是直來直去,而是完美利用平步青云的機變,不斷去爭有利的站位。

易勝鋒后退的同時,腳踏天機步,亦是在不斷的調整身位。

兩個人在大方位上是一進一退,在小范圍里則是你爭我搶。身周疊出一道道殘影,乍看來,竟像是有數十人在混戰不休。

“為什么不敢面對自己呢?"易勝鋒語氣淡漠地道:“我當年贏得了仙緣,你恨我是應該的。"

“是啊,十六年前,你贏得了南斗殿的垂青。“姜望聲音平靜,那里面竟然并沒有怨恨,而只有淡然。

淡然是最深的不屑。

“然后呢?十六年后,你連公平面對我的勇氣都失去了。"

最后一個“了”字落下,又起驚雷橫空。

降外道金剛雷音復聞!

任何一門道術,只要有引發對手應對的資格,它的價值就得以體現。因為勝利的機會,就是在不斷的糾纏爭斗中創造出來。

所以明知雷音已被對手熟悉,姜望還是有機會就來一下。

易勝鋒耳邊跳起一縷劍氣,將入耳的雷聲斬碎。

“如果你還需要這樣的言語來自我安慰那真是枉我記掛了你這么久!"

兩個人天上地下呼嘯來去,撞碎了一道又一道的幻影。

看起來長相思與薄幸郎已經很久沒有產生接觸。

但劍與劍的交撞聲,卻似驟雨打芭蕉,一刻比一刻更急切。

“姜望!“

“當年是你自己爭不過,想要怨恨也由你!”

易勝鋒腳步愈快,劍愈疾,聲愈重。

“裝什么云淡風輕,裝什么滿不在乎。"

“自欺欺人,何苦來哉!"

兩個人的劍氣、劍勢、劍意,已經完全地交錯在一起,在每一個角落展開爭鋒。

霜刃抹過身前,竟似玉帶纏腰。

姜望身形疾轉,始終不曾丟了那一記先手,壓著易勝鋒不斷出劍!

“是誰在自欺欺人呢,易勝鋒?你不殺我,神臨有撼。我今天不殺你,明天再殺也行。你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只不過是一件需要了卻的舊債。你的遺憾是因為我,我的遺憾卻只在于我的修行,而無關于任何人。

他的聲音篤定、平靜,就像他一路走過來的步子一樣。

從把握道途到如今,又是一個多月近兩月的時間過去。在戰場上一邊修行,一邊驗證。時至今日,他已經愈發明確自己需要什么,想要什么。

所修所學皆無憾。

最后欠缺的,無非一個水到渠成的契機。

他的確對易勝鋒有必殺的決心,但易勝鋒從來不是什么心障所在。

在成就超凡之前,他的確常常午夜夢回,想起故鄉那條小河。可以說追趕易勝鋒,拿回被奪走的一切,曾是他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的奮斗目標。

但真的盡是如此嗎?

他記得更多、想起更多的,還是陸霜河劍嘯青冥的那一幕。

超凡脫俗的世界,在那時候為他推開了大門,那一次的浮光掠影,成了小鎮男孩踏上遙途的遠夢。

此后無論經歷多少,他沒有抱怨過一聲苦,喊過一聲累。

還真觀外鯉躍龍門,真個超凡之后,他已進入那個更廣闊的世界里他甚至都沒有特意去追尋過易勝鋒的消息,他知道他只要一直往前走,總有一天會遇到。什么時候遇到了,一劍殺之便是。不是要說什么永不消解的恨只是為了那個險些在兒時就死去的自己若非寧劍客在太虛幻境里突然提及,他可能都還沒有想起這個人。

易勝鋒說他為什么沒神臨的時候,他啞然無應,

啞然不是被說中了,而是覺得可笑。

受害者早已移開了目光,加害者反倒生了心障!

世間事,世間人,諷刺如此!

“鳳凰倦羽棲梧桐,鴻鵠抬眼即高天!"

不間斷的快攻之中,姜望的劍氣劍勢已經逐漸連成了一片,他赤金色的眸光牢牢鎖定易勝鋒,也似一柄不朽的劍:“易勝鋒,你怎會覺得,你配為我心障?!”

明明相信,這必然只是姜望的夸大其詞。

明明篤定,姜望定然恨自己入骨,想必日思夜想,恨不得飲自己的血,啖自己的肉。

但易勝鋒還是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憤怒。

他談及心魔,論及不可消解之恨,正是為了挑動姜望的心防漏洞。但姜望的眸光照過來,反倒叫他有一種赤身于雪地的寒意,感受冷漠,無處遮羞!于是憤怒!

他是天性涼薄的人,從來很少情緒,沒有什么愛恨,也少有諸如憤怒之類的情緒。

但關乎姜望其人,關乎鳳溪鎮舊事,又的的確確已經在道途前橫亙了許久。

他沒可能回避!

憤怒的火焰一旦點燃,頃刻洶洶,

怒火騰躍在此時,如惡魔厲鬼,張牙舞爪要吞噬他的心,他甚至在這種憤怒中,感受到了一種膨脹的力量—

不對!

易勝鋒猛然醒覺。

那膨脹的力量只是妄想,燃燒的憤怒并非真相。

倏忽一劍躍出心海來,將無邊雜思都斬新碎。

道元以南斗殿獨有的方式共顫著,薄幸郎閃爍寒鋒,割天裂地,在一瞬間演出九百八十七劍!

暗藏十三萬六干七百二十一種變化!

是算不盡,應不得,避不開。

是南斗殺生劍之益算!

果然便在下一刻,就有密集的劍式如驟雨打來。

姜望直接掀起了劍術風暴。

名士潦倒!老將遲暮!身不由己!年少輕狂!

或橫或豎,或挑或抹。

劍光撞劍光,劍氣撞劍氣。

益算劍氣以jing巧的算計、堅韌的依托、繁復的變化,編織成綿密劍網,兜住風,兜住雨,一層層將此輪進攻瓦解。

在那陽琉璃般的透明劍光中,易勝鋒劍眉微斂。

不該如此的……

他不該如此失了方寸!

怒火這樣一門于他而言并不算強大的道術,這樣一門他早就有所了解的道術,被姜望不著痕跡地用在剛才,卻還是險些叫他中了招!

不必說姜望運用得有多jing巧,多么恰到好處。

那是姜望應該做到的本分,其人就是有這樣的實力。

但他易勝鋒如何能在生死之爭里,表現得這樣的拙劣?

要知道學劍這么多年,他甚至連一次手抖都未曾有過。師伯任秋離對他的評價,是“無漏之劍”,意即他永遠不會在戰斗中犯錯。

要知道當初隨師父去劍閣問劍,連挑劍閣同輩十七人,他一次機會都沒有給過對面。

要知道以南域之大,以淮國公府給出的賞格之豐厚,要殺他的外樓修士不知凡幾。其中有多少人是困頓在天人之隔前,積累了多年,為了求得神臨機會,不顧一切!他但凡犯一次錯,今日就不能夠站在這里。

他本是一個不會犯錯的人,他的劍本來永遠冰冷。

可是面對姜望,他好像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他以為自己根本已經忘卻,實際卻永遠留在那里的那些時光!

頑童斗劍只是嬉鬧嗎?他很認真地努力過。他明明想盡了辦法,可那個小小姜望的小小木劍,總是會出現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哈哈哈哈,我們以后就是鳳溪雙劍!”那個年幼的姜望如是說,滿臉笑容,活像個二傻子。

誰要跟你做鳳溪雙劍!

不!現在怎會是童年!?

已經過了這么久,我是用盡了所有的努力,勝過了南斗殿的所有年輕人,真正獲得了七殺真人的認可,才走到今天。

我所經歷的一切,換做是你,未必能夠活得下來。

我所感受的一切,換做是你,未必能夠承受現在怎會是童年!

易勝鋒的眸光重新歸于淡漠,但卻有無數情緒的剪影,如《波光在井中。包括他被引動的憤怒,包括他的執拗,包括他的羞恥心,他的不甘愿神通,畫意,開!

所謂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畫意神通,畫的是己意,畫的更是人心。

情緒的剪影散為光,飛光流動為畫筆,首先給姜望畫了一個“恨”一一你當恨我入骨,為殺我不顧一切、不惜生死,

人心有恨,五蘊皆迷。

其次給自己畫了一個“靜”一任那風吹云散,我自井中觀月。

直至此刻,他才能真正發揮益算這一式的威能。

所謂“益算”,計功計德,算因算果。

功德如何計?因果如何測?

功德因果皆天道自衡,何增何減何以人算之?

此劍需以超拔之智來催動,需用萬古恒常之心來映照,易勝鋒本不能及,但卻能以畫意神通擬現,讓自己靠近天機真人那樣的狀態。

心如止水,算勢算劍算得天道無缺,算得人道無漏。算得料敵先機,算得步步為營!

十三萬六千七百二十一種變化,在劍式中如水流淌。

易勝鋒反攻!

如果說先前姜望的進攻,是狂風驟雨。

那么此刻易勝鋒的反伐,則是瀑布奔流。

咆哮的劍氣幾乎填塞了所有能夠填塞的空間,繁復多變的劍式,幾乎窮盡了想象極限。

可是易勝鋒發現—

他雖然看盡了益算劍式的十三萬六千七百二十一種變化,但是他看不透兒時好友的這一雙眼睛。

仍是那么寧定、那么平靜的……

那赤金色的眸光,竟沒有一絲動搖!

赤心神通鎮壓萬方,神通畫意之恨,不能加也!

他的劍式如怒海,可對方是萬古不變的孤礁。

太堅韌!

任是一劍去,千劍去,萬劍去,都只有一劍來。

神通不能夠將其影響,絕巔劍式無法將其壓境。

且隨著戰斗的繼續,其人的應對還越來越jing準,越來越從容!仿佛每一劍都在為其蓄勢,每一次交鋒,都能夠立刻兌現資糧。十三萬六千七百二十一種變化,好像也根本不足以填補。

這絕不是戰斗才情可以解釋的!

易勝鋒心中生起一種明悟一姜望身懷某種搜集戰斗情報的神通,愈是久戰,愈能洞徹對手,從而達到料敵先機的效果。

所以與姜望廝殺,要速戰而不能久持。

他選擇用益算劍式來創造機會,分明是一種愚蠢!交鋒的次數越多,被掌握的情報就越多。

可恨太寅那個廢物,在山海境里以二對一,有過生死相爭的經歷,竟連這么重要的一點都沒能看出來!

此心念起,易勝鋒劍意陸然一變。

無邊劍潮盡退卻。

自他后脊處,有玄奧而纖薄的虛幻之翼,驟然張開!

神通蟬翼,開!

秋風未動蟬先覺。

此神通號稱“凡有所發,必有所感。"

是所謂“念起則驚蟬。”

一毫一毛,皆察天地之變,體萬物之動。

如果說心血來潮是心覺之神通,那么蟬翼就是身覺之神通在此神通狀態下,易勝鋒的速度和反應能力,都能夠多提升至自身體魄所能支撐的極限!

幾乎是蟬翼張開的同時,薄幸郎就已經點向了姜望的心口!

太快!

他這樣連人帶劍撲過來,跨越了兩人間的距離,卻已經快到姜望提劍都來不及!

那冰冷的劍尖距離心臟只有不到一寸的距離時一團熾白光源驟然亮起!而后是第二團、第三團、

第四團、第五團!

神通五輪之光,天府之軀顯化!

易勝鋒快到極限的速度,在五神通之光的涌動中,也無可避免地稍見滯澀。

那赤光霜光青光金光黑白之光,混同而環轉,彼此無分。

易勝鋒處在極限的速度中,思維也如飛光瞬轉。這一劍固然來得及穿透心臟,但能不能一劍就殺死天府狀態下的姜望?若是不能,此劍穿心后,能否在這么近的距離里,對抗姜望的反撲?

蟬翼神通已經敏銳感知到了對手的反應,其人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涌動著恐怖的力量波動一姜望已經做好了以身為消,受劍反撲的戰斗準備!

不能刺下去!

要窮極限速度之變化,逼出破綻來,而不是以短擊長,在此硬碰硬。

腳下驟然一轉,易勝鋒已經轉至姜望背后,一劍又指后心!

一道霜白色的披風颯然展開!

極致且森冷的殺機,叫易勝鋒瞬間涌動心潮,感知了危險!

這絕對是已經開發至此境極限的殺伐神通,絕對接不得!

他了解不周風的情報,但唯有如此近距離的接觸過,才能真正感受它的森冷,明白它的無情。若是誰自恃防御,敢正面迎此風,只怕什么痕跡都剩不下。

于是腳步輕移,身形再轉,修忽間易勝鋒已在高天,自上而下,一劍倒貫天靈。

那全身沐在天府之光里的姜望,身后驟然騰起一只單足神鳥的虛影,仰首對天,口呼“畢方”!

無邊神火,一瞬間蓬上高空!

此火尚未接觸,便已經有一種洞悉此身、灼透了魂魄的驚悚感一這無疑是心血來潮的提醒。

這種神通火,有洞徹真相的能力,不能過多接觸!

于是再轉。

在薄幸郎的劍鋒與火線接觸之前,易勝鋒的身形就已經消失,又一次與姜望正面相對,而后橫劍割喉!

姜望豎起一劍立面門。

這一次長相思終于趕上,因為它本就守在中宮。于是豎創對橫抹,交撞了一記。

一觸即分!

有著速度上的絕對優勢,易勝鋒當然不肯對撞,身形翩轉,再轉再攻。

一瞬間像是有數十個數百個易勝鋒,從東南西北各個方位,向姜望展開了全面無死角的進攻,

忽如馬走日,忽似象飛田。

人影連成了片,劍光潑成了雨!

然而在這瓢潑劍雨中,那繞火線、卷霜披的身影,卻始終巋然!

姜望的速度完全趕不上對手!

于他而言,這亦是一種罕見的體驗。得自云頂仙官的平步青云仙術,向來使他在戰斗中占盡主動。曾經交過手的那些人里,哪怕強如斗昭和重玄遵,也不能在身法上壓過他去。

但這一刻的易勝鋒,無論是移動速度還是出手速度,都已經達到了某種極限。快到以乾陽赤瞳的目力,都不能夠捕捉!

大楚淮國公府準備的情報資料相當完整,基本上囊括了易勝鋒在人前交手的所有情報。所以雖然十六年未見易勝鋒,姜望對其卻不缺“知見”。在交戰的過程中,情報與真實情況一驗證,修正偏差,

更改謬誤,“知見”不斷地在補充。

他的意識完全能夠多跟得上易勝鋒,甚至可以料敵先機。但是速度跟不上,身法跟不上,劍跟不上!

哪怕他感覺到易勝鋒下一劍會刺哪里,他的劍也追之不及。

蟬翼神通的恐:怖之處就在于此,明明他的劍術不輸分毫,可根本使不出來,

但劍術從來也不是美望的唯一。

所以瞬開天府,所以飄卷霜披,所以鋪開三昧真火。

以天府之軀縮減速度上的差距,強化自身防御,贏得以傷換劍的可能。再神通為主,劍術為輔,構筑防御。

三昧真火環身鋪開,不周風巡身飄蕩,劍術查漏補缺如此形成的防御網,讓姜望贏得了寶貴的喘息時間,從而能夠安全地適應易勝鋒的恐怖速度。

神通劍術之間的配合,圓滿無漏。

此等戰斗才華,當真驚人!

易勝鋒還是第一次遇到蟬翼神通無功而返、以極限速度狂攻都打不破防御的情況!明明姜望不是以防御見長,可是卻把一身能力應用到了極限。

不愧是姜望易勝鋒心中有淡漠的贊嘆,但面無表情,眸無情緒,只是愈轉愈急,愈殺愈快。

霜風赤火劍光雨,在夜色下如此奪目。兩個外樓修士交戰,打得方圓二十丈內盡是璀璨光影!

橫抹豎挑斜斬,倏忽左右刺殺,好一柄博幸郎,真是無情劍,將天府狀態下的姜望都牢牢壓制!

可那赤火雖然飄搖,卻越來越茁壯了。那霜披雖然虛幻,卻越來越凝實了。姜望以恐怖的速度,在適應著現在的戰斗節奏,甚至于已經有了反攻的苗頭一易勝鋒已經察覺了姜望的“知見”能力,當然不肯給他更多的機會。

他非常清楚,哪怕是在蟬翼神通開啟的強大狀態下,只要第一輪進攻未能擊殺姜望,接下來只會越來越難建功。

之所以他還繼續著這樣的攻勢,恰是為了此刻,就在姜望逐漸適應了這種節奏,開始不耐于被動挨打、伺機挑劍的這一刻一天邊星辰動!

人在進攻狀態下全是弱點!

因為要想達成極致殺力,全身上下每一個細節,都需要為進攻服務。

姜望此時的反攻當然是謹慎的。

可畢竟破綻已經出現。

易勝鋒毫不猶豫發起絕殺,要將今夜的戰斗,結束在這一個回合。

那遙遠星彎響應了古老的誓約。

獨屬于易勝鋒其人的星樓,就此明耀在夜空中一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飄搖熒惑高!

第一星樓,亮在熒惑!

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德以報天,唯有殺殺殺殺殺殺殺!

第二星樓,亮在七殺!

殺一是為罪,屠萬是為雄,屠得九百萬,是為雄中雄!

第三星樓,亮在破軍!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時百花殺!

第四星樓,亮在貪狼!

什么溫良恭讓,什么禮義廉恥,什么上古圣賢之所言。

去他的堂皇大道!

易勝鋒師從陸霜河,只追求極致的殺力。立下的星光圣樓,每一樓都在殺星域中!

如此亮起四殺星,更在高彎上,更比明月亮。

茫茫宇宙,傳揚著他的道。自高天而人間,傾落他的路。

以此四大殺星圣樓加持,易勝鋒在這一刻,毫無顧忌地展現了他的道途力量。

此道名殺。

是刈麥割草,是殺人如麻,是斬頭飲血,是三尺之間人盡死!

那深于眸底的殺意,第一次毫無遮掩地噴薄古井無波瀾,掀開見怒海。

人間有此意,是以死為線以殺作懷!

極致純粹、極致冰冷,七情六欲皆死盡,師友親朋盡可殺。長劍滴落血猶冷!恐怖的殺氣沖天而起,

沖高穹,撞明月,恍惚使無盡月光都染上了血光!

月黑風高殺人夜!

這是何等樣的殺氣?

這是何等樣的殺力?

這一刻就連戰中的周雄和閣頗,也忍不住分來視線。

天上地下,誰能回避此劍?

前后百年同境者,誰能忽視此人?

在這樣的時刻里,搖動星樓持道途,易勝鋒一瞬間連出三劍!

南斗殺生劍之延壽!

南斗殺生劍之司祿!

南斗殺生劍之司命!

其一劍長生不老,其一劍功名富貴,其一劍生死有命!

南斗殺生劍共有六式,當代南斗弟子中,能修全六式的,唯有易勝鋒一人。

如果說上生、度厄、益算三劍,還是在衡量善惡、救度世人、接引苦難眾生,更多是一種“判斷”和

“度量”。

那么延壽、司祿、司命三劍,就已經是天道之審判,定爵定名定俸定壽,此三劍出,就已經決定了一個人的一生!

蟬翼神通催動至極限,畫意神通為自己再畫了一個“殺意”,心血來潮之神通,死死壓制對手的本性靈覺。

在道途之力的加持下,在星樓之力的灌溉下,易勝鋒將這三劍,推到了他從未履足的高處這是他有生以來,最具殺力、最強大的一次進攻。

他要用這極致的殺力,來抹去神臨路上最后…也是最初的遺撼!

鳳溪鎮,別了!

楓林城,別了!

過往的一切歲月,別了!

生性涼薄如他,在這一刻,竟然也生出罕見的感懷。

他注視著姜望的眼睛,就好像第一次認識這個人那樣。

然而他在這雙寧定的眼睛里,沒有看到任何他以為會有的情緒。

之前沒能看到怨恨,現在沒能看到恐懼。

在幾乎撕裂天地,攪碎了元力、空氣、劍氣、視線和聲音,不斷前行的恐怖劍式前姜望竟還如此平靜!

姜望的確是平靜的。

披霜風,浴赤火,天府輪開。

晚風吹動他的束發,明月滿照他的襟懷,

他飄飄如仙,卻腳踏紅塵。

的確這三劍的殺氣之烈,是他平生所未見。此時的易勝鋒,如魔近神!

但他是誰呢?

他姜望是誰呢?

當他一步一個腳印走到這里,看清楚了自己的路,問明白了自己的心誰要站在他的面前,與他分生死?!

此時此刻,他握著這一柄隨他南征北戰的長相思。

他感覺到那個“我”。

越來越生動,越來越活潑。

像是一顆滾燙的心臟,那么激烈的、急切地跳動著,呼之欲出!

那便出來!

四德之錮,真我獨在!

岷西走廊的這個夜晚絕不寂寞。

因為星辰之外,還有星辰。因為比月亮更明亮的星樓之外,還有璀璨瀑流九天之上落星河!

遙遠星穹中,貫徹了姜望之意志的四大星樓,依次亮起。

日玉衡、日開陽、日天樞、日搖光。

而后星路相連,貫通北斗。

難以計量的星光奔流。

群星暗淡!

星辰雖然映射萬界諸天。

北斗今夜獨照岷西!

強者之間的戰斗,一息萬轉,一瞬間已是千百合。

此時此刻,周雄與閻頗斯殺正烈,重玄勝已經完成了兵陣統合。魏光耀統御大軍,正呼嘯而來,剛剛穿過了四周的環山而人們驚愕抬頭,看到了北斗在移動!

移動的北斗星輝之下,姜望提劍而來。

面對此情此景,此勢此人,易勝鋒的心間之血,忽然湃如潮竟是此生未有過的激涌!

他感受到了一種極端的危險!

沒有猶豫的時間,他的神魂之力立時開始極限凝聚。藏星海中,道脈騰龍躍出水面,在虛無幽暗中撞出來蘊神殿一星光流動靜海,血液奔騰江河。

他的血肉漸染金輝,他的骨路沉淀玉髓。

他的力量無限膨脹,他的道途無盡張揚。

他幾乎是立刻就選擇了沖擊神臨!

在劍勢仍在前進,在勝負仍未分出來的時候!

神臨之境界,他不能無撼成就了。但是他如此清晰地意識到一這次不成就的話,現在就要死!

可是,怎么來得及?

尹觀能夠在岳冷面前躍升神臨,是入邪狀態下,以生死做錘煉,掩飾了躍升的過程,讓岳冷幫他完成最后一步。

重玄遵能夠在臨淄西郊一步成就,是因為他看盡了外樓境的風景,已經道途無憾。

無憾者一而就,有隙者天人之隔而在這樣的時刻,姜望看著易勝鋒涌動無邊殺意的眼睛,在心里默默地說道一

“你的三神通,盡出了。"

你的四殺星,我看到了。"

“你的南斗殺生劍,已經演完。"

“你已經展現了一切。"

“我想你應當無憾了!

他從來沒有告訴易勝鋒,他們之間的差距,不止是曾經所體現的那些。

頑童斗劍固然只是嬉鬧,但如果不是他有意給易勝鋒表現的機會,他們之間本斗不了那么多回合。

童年的那些時光里,他其實讓過了易勝鋒,只是沒有讓易勝鋒知道。

當然這些他以前沒有說過,現在也不必再說,

他只是固守他的真我道途,把握他的道途殺劍,極意而前!

且夫天樞星樓為北斗第一星,

玉衡、開陽、瑤光三大星樓為斗柄。

這一只“斗柄”,在星空中如此清浙的移動著…遙遠星彎飛光過,人間銀轉或千年!玉衡、開陽、

瑤光結成的斗柄,指向了北方!

走星樓,貫星路,無法形容的一劍,便自九天而落,握持于姜望之手,往前、往前、往前,橫碾了一切—

什么長生不老,什么功名富貴,什么生死有命,皆是云煙!

什么南斗七殺劍,人間有殺名,盡是過客!

但見漫天飄雪,一瞬飛白。

萬物寂零,霜風瑟瑟。

姜望和他的劍漫步走過。

易勝鋒的眉上就起了寒霜,而后是他的眼,而后是他的衣襟,而后是他的天下名劍薄幸郎無邊無際的殺意都封存了。

熒惑熄滅,七殺熄滅,破軍熄滅,貪狼熄滅。

這片夜空,這片星穹,好像只有北斗。

此刻斗柄指北于是天下皆冬!

道歷三九二一年元月三日,岷西走廊的夜晚,是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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