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三章 結為秋霜

立在云中霧中,白狐裘堆如疊雪。

姜無棄臉上有一絲往日罕見的潤光,他那貴氣而清寒的眸子,輕輕掃過四方,如同環視他的山河大地。

“平等國陰私謀孤,孤當誅絕之!”

字字如銀瓶乍破,似刀槍齊鳴。

他長聲嘯道“還有誰來?”

他說的是此時,又不僅僅是此時。

張詠哭祠,是平等國蔑污帝名的陰謀。他被牽連其中,一蹶難振。他的根基在朝堂,更在于天子的寵愛,失去帝心,幾等于失去一切。

而今日即是他姜無棄的反擊!

此時四野無聲,云停風也靜。

他翻掌鎮壓兩神臨的威風,仿佛連這座云霧山也懾住了。

“殿下,誤傷我也!”厲有疚的聲音響在掌中。

姜無棄不發一言,踏著云霧,轉身往山下走。

平等國強者選擇在今日行刺,“恰好”輪值附近區域的厲有疚,怎么會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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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于厲有疚調整輪值區域的記錄,都早已經在姜無棄手里。

當然,厲有疚可以有很多合理的解釋……

但是他不聽。

他姜無棄以身為餌,要釣的人,當然不止這些。整個齊國境內,這條線都要蔓延開來……長生宮為今日,做足了準備!

只是此時在云霧山這里,只有這些收獲了。

畢竟他一直展露的,只有內府修為。哪怕貴為長生宮主,能夠直接釣出來的魚,也只能在這個層次。多大的鉤,配多大的魚。

所以他轉身。

腳下棧道已空,神臨境的橋二和神臨境的厲有疚,都被翻手鎮壓。

其時朝陽初起,霞光暈在天邊,羞看人間美少年。

披著白狐裘的天潢貴胄踏空而去,云霧都為他分流。

天上人間難再見。

整個云霧山上目睹這一幕的超凡修士,全都啞口難言!

世人皆知,大齊十一皇子姜無棄,乃是絕世之姿,憑借著常人難以想象的毅力和天資,在寒毒入命的先天限制下,走到了如今長生宮主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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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世人不知,姜無棄竟能天才至此!

一步內府至神臨,一入神臨,便輕松以一敵二,翻掌間鎮壓兩名神臨境強者!

這真是人力能及嗎?

一樣的晨光,落在臨淄不同的地方。

喚醒了一些人的淺夢,也撫慰了一些失落的人心。

從來景相似,從來人不同。

修家是進賢坊最氣派的宅子,因修遠而起,也因修遠而門庭冷清。

仍然是那間靜室,仍然是那壺茶。

仍然是閻途與修遠對坐。

同樣的出身普通,同樣的驚才絕艷,同樣的投身軍伍,同樣的平步青云。

這兩個人生經歷如此相似的兵事堂統帥,早早建立起了令人艷羨的友誼。屈指算來,年月竟已難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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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默契自非常人能比,私下里說話也比跟別人放得更開。

但今日竟是長久沉默。

直到遠在兩個街區外的的一聲叫賣——

“磨剪子嘞”

雖然如此遙遠,但這一聲理所當然地被閻途所聽到。

他端起茶杯,牛飲而盡。

茶杯頓在桌上。

“不喝了,喝一肚子窩囊氣!”

閻途徑自起身“走了!”

而修遠依然端正地盤坐在那里,低頭看著茶杯。白色的云紋茶杯里,一根豎立的茶葉似于枝頭綻放,在沸水中浮沉似舞。

他好像要盯著它沉下去,但是這根茶葉始終沒有。

“行動失敗了,對嗎?”修遠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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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走到門邊的閻途驟然回身“什么意思?”

修遠用拇指和食指,輕輕轉著杯沿“我一直在想,我為什么會那么看重崔杼呢?在大師之禮前,他為什么能處處都合我心意?明明不是那樣的一個人,卻好像完全照著我欣賞的模子,鑄造了那么一個人。”

他沒有抬頭,但是問道“你能告訴我答案嗎,閻兄?”

閻途沉下臉來“我們這么多年朋友,你懷疑我?”

“是啊……我們這么多年的朋友。”修遠嘆了一口氣“如果有你的幫助,崔杼當然能夠投我所好。因為和我的交情,你對他的指點也沒人能多想什么。恰好斬雨軍輪值京畿,所以哪怕夏國那邊送上平等國高層人物,線索也很快被斬斷。北衙聯合斬雨軍大索全城,抓到的都是些不痛不癢的角色……”

“像這樣胡亂掰扯,我能掰扯出幾百個不重樣的人來,你不覺得牽強嗎?”閻途怒不可遏“修遠,你腦子是不是被關壞了!”

“牽強?”修遠終于抬頭看他,那眼神十分陌生“我只覺得難過。我們這么多年朋友,你始終對我戴著面具嗎?即使是在我已經被囚居的現在,你還是要來利用我洗刷嫌疑。斬雨軍雖然輪值京畿,但是殿下出事的時候,斬雨軍統帥正在我府上喝茶呢!你覺得合適嗎,閻兄?”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也不知道你被誰蠱惑。但是修遠,你今天太讓我失望了!我們幾十年的交情,是用來讓你猜疑的嗎?”閻途痛心疾首地轉身“給我好好冷靜一下吧!”

“我很冷靜,是你不夠冷靜。”修遠冷淡地說道“你已經亂了分寸。”

閻途站定了身形,深吸一口氣,并指一劃,那結實的裙甲竟然被他劃斷了一角。

砸在地上,發出金鐵之聲。

“既然你從來都沒有信任我,這朋友不做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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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遠看著他格外沉重的背影,忍不住搖了搖頭,又自嘲地笑了“陛下說你是粗中有細,你何止粗中有細啊。簡直‘面如鐵塔,內雕眾生牛馬。’就算在此時此刻,我看到你的表演,竟然也有一瞬間懷疑我自己。閻途啊閻途,若不是殿下提醒,我真是不能察覺。我修遠輸你閻途實在不止一籌!”

在彼此交好的那些年,無論是喝酒、演兵、戰斗,修遠從來都不肯輸陣,從來都要爭個先后。

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

遠途遠途,“遠”字在前,“途”字在后。

今日他自陳不如,不如的自然是這份拿幾十年交情當籌碼的心性。

所以他的笑聲,這樣凄涼。

“不可理喻!”閻途面沉如水,直接便要離開。

“磨剪子嘞”

修遠忽然在他身后這樣喊道,每一個字,每一個音調,都跟兩個街區外的那聲音一模一樣。

也就是說,修遠也聽到了。

換而言之,修遠身上的封印……早已解開。

這是一個局,一個專門針對他的局!

危險的信號在心底炸開,閻途迅速意識到,問題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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