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四十四章 狂風一摧朽木折

姜望一手提著封鳴,腳踏青云而走。

他一邊急速行進,一邊隨手轟出爆鳴焰雀,在順安府的高空制造劇烈聲響,以此吸引雍國強者注意。

對于還留在青云亭山門的那些修士……他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姜望與他們并無什么感情,撇開于松海這個身份,也沒有什么牽扯。冒險救人并無其它,只四個字而已——于心不忍。

那幾個人魔圍攻青云亭,分明是看準威寧候焦武去了前線的空當。但無論如何,也不敢大張旗鼓。

那鬼霧之陣就是為了隱藏動靜。

姜望先破鬼霧之陣,給青云亭修士制造逃跑機會,再喧嘩高空,引來雍國強者趕赴青云亭。那四個人魔如果不想死在雍國,就只會趕緊逃離。

從理論上來說,青云亭那些修士至少能活下來一半。

而再多的事情……他也不可能做得到了。

畢竟對于雍國強者來說,他也不是什么可信人物。再于高空囂張,說不得就要被誰“除惡務盡”了。

他一刻不停,接連轟出幾記爆鳴焰雀后,就立即掉頭西向,低調飛行一陣,落下高空,潛進一處荒野中。

把封鳴隨手扔在草地里。

散去仙術,感受著善福青云在云頂仙宮之下的飄轉。

他不由得想到,青云亭一直在不停地匯聚善福青云,近古時代云頂仙宮的修士們,修習平步青云這門仙術的術介,應是都從此來。

也就是說,青云亭保證了平步青云這門仙術的延續。

若有朝一日,云頂仙宮下的云氣,全部被善福青云替代。那么這善福青云,是否也能托舉云頂仙宮飛行?

云頂仙宮全盛之時,是何等龐然大物。縱能行進,也必然艱難緩慢。若能有巨量的善福青云依托,動輒千里,磅礴大勢,那才真叫有橫壓時代的風姿。

平步青云這門仙術,能夠讓內府境的姜望在四大人魔的圍堵下成功脫身。絕對是他目前為止掌握的最強遁法,比起之前的甲等下品道術焰流星,強出不知多少。

當然,仙術有其自有體系,不能簡單的拿來與道術做比較。

九大仙宮在近古時代橫壓一時,但到了現世,那龐大的仙術體系,卻只有一些支離破碎的東西傳下來。直到這次尋回失落建筑青云亭,掌握平步青云,姜望才得以窺見只鱗片爪。

仿佛有一只無形大手,抹去了關于仙宮的一切。

九大仙宮為何覆滅,被誰覆滅,仙術體系又是怎么消失的……

歷史的迷霧涌動在時光里。

姜望不由得又想起寄神碑上消失的那兩個血字——道賊。

道之賊也。

什么樣的東西,才能夠擔得起這樣的名頭?

這讓人驚懼,讓人不安。

葉凌霄所說的福禍未必,是否也與此有關呢?

暫且放下對于仙宮的思考,姜望低頭看了一眼封鳴。

其人身上的禁錮早已被解開,但卻仍然一動不動,目光呆滯,也不說話。像是被嚇傻了。

“沒死就吱聲。”姜望看著他說。

封鳴的眼睛仍滯了一陣,才終于有了點神采,似是活了過來。

“青云亭沒了嗎?”他問。

“你可以這么理解。”姜望說。

他的聲音很冷淡,并不是因為他現在不需要以于松海的身份捧著封鳴了。而是因為,現如今的封鳴,沒有資格再活在謊言中,他必須要面對現實。

封鳴艱難地挪動眼睛,看向姜望,目帶希冀:“我爹……逃了嗎?”

“你沒敢看的那個時候,他的尸體就被煮化了。”姜望說。

這話如此冷酷。

無視了他的乞求,拒絕了他的幻想。

將他從自我安慰、尋找救命稻草的艱難處境中,一把拽進血淋淋的現實。

封鳴嘴巴用力地張了一下,大概是想要大哭。

但哭不出聲來。

他想要流淚,但很奇怪的竟也沒有眼淚。

那個時候他被扔在空地上,無助地看著那肥胖人魔來來回回。

他知道那個人魔是在將一具一具尸體扔進大鼎去煮,他死死盯著夜空,沒敢看一眼。

他父親的尸體,就是那個時候被煮化的……

在青云亭遇襲的第一時間,父親就判斷出形勢危急,把秘庫鑰匙交給他,讓他躲好,自己卻出去應對危機。

當他輕松地被抓去那個像聚集牲口一樣聚集修士的空地上時,他就應該知道,自己的父親已經沒了。

可他不敢面對。

“我冒險把你救出來,不是為了看你表演難過的。”姜望又冷冰冰地說。

封鳴有些茫然地看了姜望一眼。

“站起來!”姜望喝道。

封鳴下意識地顫抖了一下,手撐在地上,終于爬了起來。

他可憐兮兮地看著姜望,像一個嬌弱無力的小動物。

往日里的陰鷙、驕傲、歡樂,全都不見了。

“松……松海。”他試探性地喊了一聲。

像是一個毫無自保能力的孩子,在測試觸碰他的安全環境。

或許像池陸說的那樣,失去了他爹封越的庇護,他就是一個無能的廢物。

可他分明一度察覺了姜望的目的,猜測到姜望想要尋找什么。他其實……并不愚蠢,反而很聰明。

他只是太脆弱了。

被保護得太好,經歷得太少。

狂風一摧,勁松立,朽木折。

姜望沒有理會這聲叫喊,只說道:“你求我救你,所以我救了你。我希望你想一想,你當時為什么要活下來。”

“我……”封池抿了抿唇,或許是找不到答案吧,他最后說:“我很感謝你。”

“如果你想感謝我,就快點拿出能夠謝到我的價值來,我等你來謝我。如果你想報仇,覆滅青云亭的人,是九大人魔,他們應該也有被報復的覺悟。”

姜望淡淡說完,便轉身。

救下封鳴他已經仁至義盡,他不是池陸,沒有收兒子的愛好。

“松海!”封鳴叫住他:“你……去哪里?”

“去我該去的地方。”

“能不能……帶上我?”封鳴遲疑地說著,又趕緊補充:“我給你做跟班!”

“好好的宗門說沒就沒,好好的國家說亡就亡。這個世界這般殘酷……”姜望反問:“你愿意帶一個累贅嗎?”

封鳴死死咬住了嘴唇,沒有吭聲。

“你多大了?”姜望又問。

這幾乎是一種羞辱。但封鳴也沒有資格不回答。

“虛歲二十一。”他說。

“我記得你父親說過,他二十一歲的時候,已經為青云亭開拓了三條商路。好好想想,你坐享其成的一切是怎么來的。你該走的路,在哪里。”

姜望說著,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問道:“今天是幾月幾日來著?”

封鳴不知用意,但還是答道:“好像是,正月二十八。”

姜望點了點頭,邁步遠去了。

是我的生日啊。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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