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來激進的虞允文這一次選擇了十分保守的態度,這確實讓人感到驚訝。
但是虞允文的理由一樣十分充分。
經過之前對整個關中地主士紳的全面打擊之后,明國對關中的統治已經十分穩固,人心歸附,不可輕易圖謀。
至于西夏叛亂,成功的可能性很小。
因為西夏的jing華地帶都在明國控制之下,那些叛亂者只是輸紅了眼的賭徒而已,其實沒什么勝算。
加上明軍素來jing銳善戰,金兵都被他們全滅,打不過金兵的西夏軍隊又如何能逆風翻盤呢?
所以,南宋必須要保持冷靜,現在不是戰略機遇期,絕對不能被他們拉下水。
虞允文的建議極大動搖了原本想要趟一趟渾水的陳康伯的想法,于是他猶豫不決,遲遲沒有做出決斷。。
盡管吳璘兩次請求陳康伯做出決斷,但是陳康伯都沒有做出決斷。
這確實是太難了。
而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一個新的情報傳來,說面對西夏叛亂,關中明軍沒有大規模調動,一切如常。
隨后,不斷傳來明軍大破西夏叛軍的消息,去年年底,明軍攻克甘州的消息傳來,據說明軍乘勝追擊,繼續向瓜州和沙州進軍了,西夏叛亂徹底失敗了。
再往后就是西夏滅亡,河西行省建立。
南宋終于算是半主動的做了一次正確的戰略決策,沒有參與到這件事情當中。
但是也正是因為這個,讓整個南宋戰略決策圈子意識到明國對地方的統治的穩固遠超他們的想象,明國對一個地方的并吞和占領效率也遠超他們的想象。
西夏好歹是一個延續幾百年的地方政權,也有自己的文字傳統和文化,統治延續了那么久,怎么著也該有點追憶往昔的遺民才是。
但是其民眾在明國并吞他們的過程之中沒有任何反抗的跡象,唯有官方上層發起反抗,結果很快就寄了。
國家滅亡之后,民眾不懷念故國,心安理得的接受了明國的統治,地方秩序快速恢復,人們又開始心安理得的過日子。
根據那個黨項商人的說法,又是明國的底層政策起到了效果。
明國實施了善政,這個善政安撫了西夏遺民,讓西夏遺民獲得了更好的生活,于是哪怕是西夏國族都不愿意維護西夏王朝,而接受了明國的統治。
按照這樣來看,明國和南宋的主體民族一樣是漢族,這樣一來,雙方豈不是更加沒有隔閡?
明國甚至能夠把國內的契丹人、奚人、渤海人和黨項人都給治理的好好的,那么對待同文同種的南宋漢人,難道有什么難度嗎?
只要他們使用《洪武政論》當中的底層政策,讓利于底層,給底層土地,給他們優惠的政策,不照樣能夠讓南宋國民對他們死心塌地嗎?
世間竟然有如此惡毒恐怖的陽謀?
這卻如何是好啊?
朝堂之上,趙昚和宰輔團隊思慮良久,也不知道該怎么做才能應對明國如此可怕的惡毒陽謀。
難道也要學習明國給底層讓利,讓底層的草民心向他們?
這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如登天。
習慣了剝削與壓迫的人怎么可能會老老實實交出自己的既得利益讓利給底層呢?
不存在的。
就算趙昚有那個想法,并且試圖改變什么,那數量龐大的不愿意這樣做的讀書人老爺們一定會想方設法讓趙昚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從而主動改正自己的錯誤。
官家,你要知道,你能當皇帝是因為我們支持你,而不是因為那些泥腿子支持你,泥腿子只知道你是皇帝,但不知道你是趙昚,你指望他們?
那好,我們就支持其它人去了哦?
趙昚作為大宋天子,作為繼承皇位的皇帝,他的統治根基是讀書人老爺們,是官僚,是大地主士紳,是整個上流階層,而不是農民們。
他和蘇詠霖不一樣。
盡管他心中對于蘇詠霖的某些政策比較向往,比如他向往蘇詠霖的強勢和幾乎無限的權力,他向往蘇詠霖做為皇帝的尊榮,以及嚴懲貪官污吏的強硬手腕。
他也痛恨那些敢于對他的錢下手的混蛋官僚們,很想對他們大開殺戒。
但是他不能。
他所能做的也只有不斷的增強軍力,用強大的軍力來保障國家的存續了。
南宋朝堂上的上等人們最終達成了一致,在八萬人募兵計劃之后,再推進一個五萬人募兵計劃,繼續強化南宋國防力量,爭取用最短的時間訓練最多最jing銳的兵馬來對抗明國。
朝堂會議結束之后,走在返回樞密院的路上,第一次有資格參與這種高層次會議的虞允文緊緊跟在了陳康伯的身后。
“樞相,有些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陳康伯一邊慢慢走路一邊扭頭看了虞允文一眼。
“講吧。”
“多謝樞相。”
虞允文低聲道:“以目前明國的態勢來看,恐怕在短期內難以自取滅亡,除非蘇詠霖驟然而死,其子尚且年幼,屆時主少國疑,開國功臣擁兵自重,明國才有分崩離析之可能。
然而蘇詠霖年僅二十七,年富力強,只要他活著,明國絕不會輕易覆亡,至少在短期內是不可能的,十年,乃至于二十年,都看不到這樣的可能。”
陳康伯站住了腳步,目視前方,沉默了一會兒。
“彬甫,之前你不是這樣認為的,之前你可是說過明國三五年之內就要覆亡的。”
虞允文搖頭。
“之前沒有去過明國,不知道明國的真實情況,去過明國之后才發現,明國所做的一切已經完全超乎吾等想象,明國農民生活尚可,政局尚且穩定,而且樞相,拋開一切不談,就算是暴秦,若始皇尚在,劉項可敢造反?”
陳康伯轉過頭看著虞允文。
“你的意思是,蘇詠霖要是能活三十年,明國就能存在三十年,他要是能活五十年,明國就能存在五十年?”
“他是開國皇帝,起兵三年覆滅金國,宛若天上神仙的一般的戰功……”
虞允文面色感嘆道:“不說他的暴虐行為,單單說他的戰功,誰能不佩服?誰敢在他面前顯擺自己的用兵之術?大宋武將之中可有人敢于直面蘇詠霖親自統領的明軍?他就是明國的擎天一柱,只要他活著,明國穩如泰山。”
陳康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略帶著些埋怨的神色看著虞允文。
“這話,你剛才怎么不在殿上說?”
“我資歷尚淺,在殿上說這樣的話,不是授人以柄嗎?滿朝文武都等著看明國自己分崩離析,我忽然站出來說明國不會自己分崩離析,他們會怎么看我?”
虞允文無奈道:“還請樞相理解。”
“虞彬甫,你也開始明哲保身了?”
陳康伯搖頭道:“我推薦你做樞密副使,可不是讓你來明哲保身的!”
“我也不愿意,但是,樞相,眼下的局勢,指望明國自己覆滅,無異于癡人說夢。”
虞允文苦笑一聲,開口道:“可是我要是明擺著這樣說,且不說會不會有人反感我……會有人相信我嗎?”
“你能拿出解決的方法,他們就不會罵你,還會把你供起來。”
陳康伯不滿道:“我推薦你做樞密副使,就是看中了你的才能,你可不能讓我失望!”
“我當然不能讓樞相失望,我也有應對的策略,但是……”
看著虞允文猶豫的面色,陳康伯四下里看了看,見左右無人,便低聲道:“直接告訴我吧,我不往外說。”
“好吧。”
虞允文點了點頭,開口道:“若要對抗明國,必須要爭取人心,最好能夠參照明國的某些策略,對大宋進行改革,嚴懲貪官污吏,減輕稅收,限制官員胡作非為,以此獲取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