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允文、陸游和王祈三人與隨行人員從密云縣返回中都城的時候已經是夕陽時分,這一天時間就那么過去了。
回到四海亭驛站之后,南宋使節團的很多人都還沒有回來,直到晚飯都擺上桌了,使節團的人們才陸陸續續返回四海亭。
他們的臉上滿是興奮,嘴里還不斷的說著什么晚上再去逛逛夜市之類的話,手上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似乎從中都城的市集上買到了不少不錯的東西。
然而隨著人潮一起回來的陳康伯面色不佳,沉默著吃了晚飯,便招呼虞允文和陸游來到了他的房間,進行了秘密商談。
“今日市集之行,讓我頗為驚訝,我以為明國大興土木,大修黃河,大舉用兵,應該已經財政枯竭,難以為繼了,但是今日看到市集上的情況,我發現,情況并非如此。
市集之上貨物種類繁多,商鋪甚多,街邊行腳攤販甚多,購買者亦是甚多,我雖然不愿說,但的確是欣欣向榮之像,其他城池不說,單是中都城,的確有著不輸給臨安之繁華。
我親自購買一些商品,發現價格的確較為低廉,關乎衣食方面的商品價格更是如此,糧價比臨安便宜得多,看不到有囤積居奇的景象,這就說明明國在糧食生產方面并沒有出問題。”
陳康伯皺起眉頭,滿臉都是擔憂,開口道:“大興土木,大修黃河,大舉用兵,這每一項都是要花大錢的,再怎么節省也省不了多少。。
如此用錢卻依然能保持如此繁榮之景象,如此動用人力物力卻沒有影響農業生產,明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以如此殘破之中原,他們是怎么做到的?”
虞允文低著頭,一言不發。
陸游也低著頭,一言不發。
兩人異常的行為讓陳康伯有點意外。
“你們二人為何一言不發?你們今日去明國鄉野,看到了些什么?”
虞允文還是沒什么動彈。
陸游看了看虞允文這般模樣,想了想,便把今天所經歷的事情告訴了陳康伯。
陳康伯聽到一半就覺得不對,等聽完了全部,直接愣在當場,半晌說不出話來。
“普及教化?蒙學堂?這是真的?”
陸游點頭。
“親眼所見,絕對是真的,毫無虛假之言。”
陳康伯倒吸一口冷氣,而后是滿臉困惑之意。
“為什么?”
一直沒說話的虞允文雙手抱著頭,低聲道:“如果他們普及了教化,誰才是圣人門徒?誰才是圣人的追隨者?我們嗎?還是他們?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做?我想不通!”
陸游沉默,不說話。
陳康伯說不出話。
這個問題,他們注定無法回答。
因為過于震驚,以至于他們都不能好好地進行交談。
一直到蘇詠霖決定召見他們的前一天晚上,這三人才重新聚在一起,進行了一番交流。
交流之后,他們確定了明日見蘇詠霖的時候該怎么說話,什么可以說,什么不能說之類的。
反正基本上虞允文和陸游直接做啞巴就可以,除非陳康伯當場被蘇詠霖干掉了,這兩人才可以說話,否則就當背景板和氣氛組好了。
虞允文自無不可,陸游倒是有點不愉快。
但是他也不敢說他很想和蘇詠霖當面交談一下,問問蘇詠霖到底是出于何種緣由才決定搞這番開天辟地似的大動作。
他很想親口聽蘇詠霖說更加具體或者更加隱秘一些的事情,他覺得如果蘇詠霖自己親口說,應該比書上寫的要更加深層次。
但是顯然這不可能被陳康伯允許。
陳康伯作為參知政事,作為宰輔團隊的一員,對南宋政局有著巨大的影響力,與之相比,虞允文和陸游的級別低多了,并不能影響到南宋決策層。
而且陳康伯的所作所為必然是站在南宋朝廷這一邊,不會有屁股坐歪的情況發生。
那還有什么好說的呢?
陸游只能無奈的認同。
于是第二日一早,南宋使節團的主要使節們穿上正式官服,跟隨前來安排他們覲見的陳光遠前往皇宮,準備接受蘇詠霖的召見。
按照一貫以來的規矩,南宋是大明的屬國,地位要低大明一個等級,所以南宋使者見到大明皇帝的時候需要大禮參拜,所用禮儀等級甚至要超過面對本國君主的禮儀。
對于這一條,陳康伯頗有微詞,他心里覺得不該如此。
可是當他真的看到萬民殿內端坐上首威嚴肅正的蘇詠霖之時,還是將心中的些許想法全都藏了起來,沒有絲毫的表露。
原因無他,萬民殿的威勢、群臣諸將的肅靜烘托著蘇詠霖作為這個國家的締造者的無上威勢,強烈的威壓使得陳康伯一度連頭都不敢抬起來,他覺得自己受到了jing神方面的壓制。
哪里還敢表露出對這一套規矩的不滿呢?
懷著如此的無奈,陳康伯在陳光遠的指示下步步向前,和虞允文、陸游一起向蘇詠霖行最高等級的參拜大禮,報上姓名。
大禮之后,他們向蘇詠霖獻上了禮單,表示這是南宋皇帝趙昚向上國大明皇帝蘇詠霖敬獻的禮品,敬請大明皇帝陛下接受。
主持這場儀式的鴻臚寺卿陳光遠接過了禮單,當眾朗讀,然后獻給蘇詠霖。
禮品沒什么意外的,金銀珠玉,書畫古玩,不一而足。
一系列的流程走完之后,公開場合的正式問詢也隨之開始,蘇詠霖象征性地詢問一下趙昚的身體健康,詢問一下趙構的身體健康,詢問一下他們全家的身體健康。
然后陳康伯代表趙昚向蘇詠霖致以問候,關懷一下蘇詠霖的身體健康。
這些無關痛癢的話題略過之后,陳康伯“圖窮匕見”,開始將本次出使的“真正理由”說了出來。
“吾國接連遭逢大旱、洪澇、賊亂等等天災人禍,國家疲敝,百姓窮困,寅吃卯糧已非罕見,大宋皇帝有鑒于此,遂派遣外臣出使上國,懇請上國將所需要之歲幣減免些許,或推遲交付些許時日,予吾國喘息之機。”
陳康伯面色懇切,聲音誠懇,仿佛這就是他出使的主要原因。
對于他們出使大明國的根本原因了若指掌的蘇詠霖沒有絲毫的心理波動。
所以他也沒有立刻開口給出自己的回復,自然有人會站出來幫他駁斥。
擔任右都御史的孔茂捷站了出來。
“陳相公所言,未免有些奇怪,大旱,洪澇,賊亂,這些災害,南朝哪一年沒有?怎么今年就不行了?
再者說了,金國滅亡之前,南朝哪一年沒有給金國歲幣?哪一年因為災害而減免了歲幣?如此說辭,恐不能讓人信服吧?”
陳康伯再拜。
“過去災害,實在沒有今年災害之嚴峻,從去年至今年,吾國有大賊起于江南西路,朝廷多次圍剿不能獲得全勝,損耗大量國帑,以至于不得不挪用歲幣之用以充軍資,是以……”
陳康伯話沒說完,孔茂捷便“不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