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有一道無形的刀鋒,劃破了空間,從其中伸出一只縈繞著淡淡光華的手掌。
那手掌甫一出現,日夜守著趙玄壇的瑯嬛天便是面色一喜,急忙向其行禮道:“多寶師兄。”
空間裂縫的另一端并未傳來回響,只將手掌隔空虛按金色祥云上的殘軀,淡淡清氣化作一道水幕,
落在趙玄壇那四分五裂的身軀上,已是和殘軀糾纏數日的劍意頓時便躁動起來。
誅仙劍意凌厲無雙,無形的鋒銳撕裂空間,欲要將這手掌一并斬除。
戮仙劍意和陷仙劍意加速侵蝕趙玄壇之身,生機被消弭,原本只占據半邊軀干的赤紅劍光在向外擴張,進一步同化趙玄壇的軀體和元神。
至于絕仙劍意,
則是隱于無形,如同從趙玄壇體內消失一般,藏匿在最深之處。
誅仙四劍之意各展其能,恍如有自我意志一般,以各自的方式去應對外力的拔除。瑯嬛天眼見這一幕,心知自己到底還是小覷了楚牧的能為,能夠給劍意賦予這等意識,幾乎就和仙道時代的法有元神無異了。
原先估計是七天,現在看來,趙玄壇能撐過五天,都算是奇跡了。
若非多寶道人今夜前來,說不得明早就能看到趙玄壇形神俱滅了。
不過好在,多寶道人終究是來了。
五指輕揮,炁如流風,又似劍芒,
劃過蒼青色的軌跡,
似緩實疾地刺入趙玄壇殘軀之內。躁動的四劍之意頓時遭到遏制,便是連最為凌厲的誅仙劍意也被數十縷淡青色的氣絲所束縛。
本是無形的劍意,
被如風如劍的炁所糾纏,一縷縷氣絲扎根于殘軀穴竅,
不住游動,肉眼可見地拔出呈現白、藍、赤、紫四色的劍意。
瑯嬛天見到劍意被拔出,頓時喜上心頭,險些叫了出來,多少年修煉所擁有的心境,都在此刻生出不絕的波瀾。
可就在她心生喜意之際,那被抽取出體的劍意陡然一滯,緊接著就瘋狂暴動,一只手掌陡然伸起,穿過氣機所化的水幕,一把抓住了那只探出空間裂縫的手掌。
“大兄!”瑯嬛天驚叫道。
那一只突然伸出的手掌,赫然正是趙玄壇斷去的左臂。
而在此時,趙玄壇那四分五裂的殘軀向內蠕動靠攏,便是連已經化為飛灰的右臂和左腳也在重生。本是已經分裂的軀體,重歸完整,猙獰的面色恢復平靜,他抬頭,看向空間裂縫,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抓住你了。”趙玄壇如是說道。
“楚牧!”瑯嬛天也終于確認了這個人——這個“趙玄壇”的身份。
與此同時,
冥冥之中有視線注視了過來,那是屬于楚牧的關注。因為瑯嬛天失口喚出了楚牧的真名,引得他的視線直接投向此處。
雖然,就算她不叫,楚牧也依然能看到此處就是了。
“瑯嬛道友,又見面了。”“趙玄壇”看向瑯嬛天,打了一個招呼。
他的手掌依然還緊緊抓著那只探出空間裂縫的手臂,殺伐劍氣在指掌間不斷閃爍,與上清道氣交鋒碰撞,激出道道碎光。
“化人為劍,好惡毒的手段。”那手掌穩穩不動,空間裂縫中終于傳出聲音。
渺渺之聲似從另一個世界傳來,飄忽不定,但落在瑯嬛天耳中,卻是讓她心中一定,如有了定海神針般,穩住了心中波瀾。
“此招名喚‘萬物成我劍’,是貧道某一世經歷得來,”“趙玄壇”笑道,“算算時間,也有不少年了吧。雖然那一世的經歷已是埋藏在久遠的記憶之中,但有些收獲,卻是依然能派上用場。”
“萬物成我劍”,此招源自“玄陰十二劍”,乃是楚牧在風云世界的收獲。
以楚牧如今的境界,號稱至陰至毒的“玄陰十二劍”也已經跟不上層次,但有些東西,有些感悟,是永遠不會落伍的。
這以劍意侵蝕萬物,化萬物為己劍的法門,在楚牧手上升華,以誅仙四劍之意代替玄陰劍意,便是連趙玄壇這等高手,也遭受到楚牧的侵蝕控制。
此刻,趙玄壇之元神依然尚存,其本我意識也依然清醒,但他的肉身,他的行為,卻是已經不由他自己所掌控了。
四種劍意貫穿了他的軀體,甚至切割了他的元神,全面掌控了趙玄壇的身體,眼下此身,便是楚牧所造的一柄劍,一柄刺向多寶道人的劍。
以多寶道人的本體實力,當然可以輕松掙脫“趙玄壇”的鉗制,并且直接加以反擊,可那樣一來,便是劍毀人亡的結局。
所以多寶才說楚牧狠毒。
“若不如此,又如何能夠將你逼出來呢?”
聲音來自于瑯嬛天身后,自那九曲黃河陣的衰濁煞氣之中,楚牧如同一個虛幻的鬼影一般,由虛到實,閑庭信步般走到此地。
第三道身。
這是楚牧的第三道身。
第一道身如今被放逐星空,與諸位強敵一同畫地為牢,第二道身坐鎮玉虛宮,執掌彌羅萬象陣,第三道身則是自由行走,行蹤不定。
先前前去雍州寂滅禪院和太乙真人談判的是第三道身,如今來到此處的,依然還是第三道身。
在和太乙真人談攏之后,這第三道身便已經悄然來到了前線,只不過無論是通天河上的雙方激戰,還是后續的大陣擴張,第三道身都未參與到其中。
他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逼出多寶。
在瑯嬛天收縮絕陣,一路撤退之時,第三道身便一路跟隨,并在暗中演算九曲黃河陣之生門變化。這四天以來,前線戰爭還未蔓延至此處,瑯嬛天也一直看著趙玄壇,并未操縱絕陣演變,使得楚牧找到了固定的生門。
而后,便是此時。
昆侖鏡照到了多寶道人的影子,徘徊在外的第三道身直接行入九曲黃河陣中。
“你認為你能拿下我?”飄飄渺渺的聲音浮現出淡然若定,但自有一股無形的壓力落在周邊。
這只手,屬于仙道落幕以后最大的黑手。
多寶道人以“積水成淵”之法挑撥玉清一脈,令得十二金仙自相殘殺,又于暗中鏟除異己,之后不斷轉世,經略天玄,若非有道可道一直與其作對,壞他的事,說不定都沒有楚牧什么事了。
他此前連連失利,不代表他的本體也會如此。
因為他的本體,具備他轉世之前的實力,最為關鍵的實力。
光有心機無有實力,那一切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光有實力無有心機,那也不過是莽夫一個,任人擺布,唯有實力與心機兼具,方能擺弄風云,落子世間。
現如今,這只手的主人,便具有最強的實力。
“哪怕我無法入世,只能伸出一掌,也足以讓你無法奈何。”多寶道人淡淡道。
要是楚牧那一身豪華裝備沒被帶走,那也許他還能給自己造成不小麻煩,可是現在······
“確實如此,”楚牧面色無悲無喜,不露聲色,“但是,確定封神世界的位置,足夠了。”
話音未落,便是驚變突起。
十二元辰之符文出現在身后,楚牧全力運轉“六合劫”,令萬物皆滯,時光長河為其靜止。
他的身影似真似假,明明還身在原地,但在那空間裂縫旁,又出現了一個楚牧。
抬手自虛空中抽出一道虛無的劍影,誅仙四劍之氣凝聚而成的滅宇滅宙之劍已是落下,象征天地之反的劍斬向那只生出空間裂縫的手掌。
找到多寶,確定他的位置,亦或者說······確定封神世界的位置。
楚牧遍尋不至的封神世界,如今就在眼前,眼下這只手掌,乃是跨界而來,從封神世界一直伸到此界。
“叮——”
被凝固的手掌突然彈指,一指震碎了凝滯萬物的無形之力,反掌一轉,剎那之間,天地間所有的黑暗凝聚在手掌之上,時空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揉搓,化為了掌紋,至陰至極之炁隨手掌而動,隨之一掌派來,迎上滅宇滅宙之劍。
有形之物,無形之炁,皆化為了純粹之暗,被滅宇滅宙之劍所抹去,寸許之地如化天涯海角,無盡延長。
那匯聚至陰之炁的手掌似從天地彼端而來,蓄壓無窮大勢,一掌蓋在了滅宇滅宙之劍上。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這一掌一劍,泯滅了音與象,將所有的驚天動地都給抹消,讓狂暴的余波直接泯滅。
就見滅宇滅宙之劍上出現了一道裂痕,這匯聚四劍之氣所成的終極之劍,首度受了挫。雖然這也和誅仙四劍之本體不在身邊有關,但能夠讓這虛無之劍受挫之人,多寶道人還是第一個。
不過那只手掌也并未落得好。
深深的劍痕出現在掌心,盡管至極的陰炁化作了無盡之暗,那手掌都已經淪為黑洞,但那劍痕卻是依然清晰。
那一道虛無,割裂了至陰的黑暗。
即便是強大如多寶道人,也難以抵抗滅宇滅宙之劍的威能。這位靈寶天尊的大弟子,終歸是無法超越上清劍道的終極——象征天地反面的虛無之劍。
“好一個滅宇滅宙之劍,就憑這一劍,我愿承認你作為上清傳人的地位。”
多寶道人盛贊著,手掌陡然化黑為白,摩弄陰陽,至陰至陽之炁在掌間蕩漾,如同日月在手掌中運轉,那黑洞般的掌印,變為了擒拿日月的至強之手。
這是太清之法!
多寶道人為靈寶天尊之首徒,又在被道德天尊擒拿之后在其座下聽道,他將上清、太清之道融會貫通,如今展示太清之法,其威能勝過楚牧之所見,也許,就只有那個永遠難測的道可道能在此道上高他一籌。
其余的,包括三清合一的楚牧,都難以在太清之道上勝過多寶。
“說來慚愧,論及上清之道,我這老師首徒還不及你,也就只能靠著師伯之法與你較量一番了。”
擒拿日月,摩弄陰陽之手橫擊而來,看似簡簡單單的一掌,卻是充塞了楚牧的視野,取代了周邊天地,化乾坤于一手,演陰陽于一掌。
“萬化定基。”
楚牧全力運劍,滅宇滅宙之劍斬出應天道循環的一式,劍斬天地,斷裂陰陽,將這一掌所化的世界化為虛無。
可在同時,多寶道人的手掌已是反抓住“趙玄壇”的手腕,吸攝瑯嬛天,將二人都送入空間裂縫之中。
他那一掌,非是為了敗敵,而是為了救人。
“趙玄壇”甫一進入裂縫,楚牧便感覺自己與劍意失去了聯系,這被控制的俘虜已經脫出了困境。
多寶道人的手掌收回裂縫,貫通兩界的通道眼看就要被封閉。
這一切,發生在瞬息之間,從楚牧悍然出手,以時序之法封鎖萬象,到多寶道人反擊,再到救人,實際上連一息時間都沒有。
這一位不愧是楚牧平生所見最強之敵,哪怕僅僅是伸出一只手掌,都能讓楚牧無功而返。
但是,很可惜。
“貧道并非是一個人來。”
伴隨著話語響起的,是鎮壓時空的鐘聲,一尊呈玄黃混沌之色,上有媧皇造人、煉石補天、萬妖朝拜等圖案的大鐘陡然出現,一聲鐘鳴,鎮壓了時空,正在彌合的空間裂縫頓時定住。
楚牧出劍,滅宇滅宙之劍劃過虛無的軌跡,刺入裂縫,刺在那一只手掌的掌心上。
本就被斬出了一道劍痕,此刻再遭劍影刺擊,虛無之劍終于貫穿了多寶道人的手掌,大量的鮮血沾染在劍身上,又消失在虛無之中。
“哼!”
空間裂縫之中傳來了一聲悶哼,緊接著一股浩瀚之力自彼方震擊而來,轟垮了空間結構,令得此地空間扭曲混亂,地水風火亂舞,化為了一片混沌之景。
空間裂縫被多寶道人以暴力強行摧毀了。
但是······
“多寶道人的血,封神世界的氣機······”
楚牧將劍身從崩潰的空間中抽出,看著似虛似實的劍影,露出了笑容。
便是他強行掙脫了劍刃,暴力摧毀了裂縫,也難以阻止自身血液和世界氣機的泄露,楚牧和女媧的目的,終歸是達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