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對待士紳們的態度,讓朝中文官們隱隱不安。在朝為官,歸鄉為紳,對很多文官來說,便是不做官,回鄉以后過得也非常舒服,因為他們有士紳的身份,老家有大量的田地奴仆。而現在,朱由檢在各地施行均田釋奴,那意味著他們將來致仕歸鄉后,無法再過人上人的日子,這讓他們如何能忍受?
發動政變造反,這些文官們是不敢的。因為他們手中沒有軍隊,北京城內的軍隊掌握在后軍都督定遼侯曹文詔的手里。說動曹文詔造反?根本不可能。因為禁衛軍只忠于皇帝一人,并非誰的私兵。若是曹文詔敢亂動,其手下將領官兵會造他的反,拿他人頭去向皇帝請賞。
曹文詔指望不上,北京城剩下的勛貴都早被嚇破了膽,更加無法指望,再加上遍布全城的錦衣衛組織,想政變造反根本不可能。
面對強權皇帝,文官們能做的非常有限。只能通過朝堂手段反對而已。
江南籍出身官員相互串聯,聯合朝中其他官員,共同向內閣請命,逼迫內閣起來反對皇帝的亂命。形勢到了現在,不僅是籍貫江南的官員,籍貫其他省份的官員也都人心惶惶,現在皇帝只是在江南進行均田,他日便會在其他省份進行。
迫于朝中群情洶涌的情形,內閣不得不召集朝中重臣,共同商議如何應對此事。
“事情便是這樣一個事情,大家暢所欲言,都說說該怎么辦吧?”首輔黃立極長嘆口氣,對眾人道。
參加會議有內閣大學士孫承宗、周延儒,還有六部尚書,其中兵部尚書洪承疇不在朝中,便有兵部左侍郎李邦華代替出席,而李邦華便是此次事件的主角之一,另外有督察院左都御史曹思誠,因為事關重大,六科都給事中也列席會議。六科給事中雖然只是七品官員,但權力很大,負責監督六部,他們聯合起來也有封駁圣旨之權。
聽了黃立極的話,內閣及六部重臣們皆沉默無言。吏科都給事中章允儒率先站了出來,對眾人道:
“諸位大人南京六部論地位和北京六部等同,六部尚書何等重要,豈是什么人都能擔任?那宋應星不過是一舉人,連進士功名都沒有,蒙陛下賞識才得以擔任翰林待詔之職,在科學院為教授,論功名論資歷他如何能擔任南京工部尚書?還有錦衣衛都督田爾耕,乃是一介武臣,如何能擔任南京刑部尚書這樣的文官職位,更是荒謬至極,下官請諸位閣老共同向陛下上書,請陛下收回這道亂命。”
“章科長所言甚是,諸位大人,自從大明開國以來,哪有武臣充任六部尚書的道理,若是任由這種情況發生,我等文官尊嚴何在?天下讀書人尊嚴何在?”刑科都給事中毛士龍也站了出來,對眾人道。
“兩位閣老怎么看?”黃立極看向了孫承宗和周延儒。
孫承宗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內心卻非常痛苦。按道理說,孫承宗是東林一員,應該為江南士紳發聲,而皇帝做的也著實不妥。可是皇帝畢竟是皇帝,群臣們若是群起抵制皇帝的話又成什么樣子?
和其他文官不同,孫承宗其實對朱由檢很敬仰的,因為朱由檢平定了遼東,結束了持續二十年代建奴之亂,又為大明奪回了河套,赫赫武功堪比成祖!
而且,孫承宗覺得,朱由檢施行的均田之制雖然損害了士紳們的利益,但對大明未必沒有好處
“我同意。”看排位在自己前面的孫承宗沒有出聲的意思,周延儒便站了出來,表明自己的態度。
“陛下此次任命南京六部官員沒有經過部議,已經不合規矩,又所任非人,不成體統,咱們不能任由陛下妄為,當力諫之。”
“孫閣老,你怎么看?”聽了周延儒的話,黃立極又看向孫承宗,非要逼著孫承宗表態。
“我年邁體弱,深感時日無多,早就想歸隱林泉,含飴弄孫,享受天倫”孫承宗緩緩道。辭官還鄉,不再忍受折磨,深思之后,孫承宗終于做出選擇。
“孫閣老以辭官抗議陛下亂命,實乃我等楷模。”章允儒叫道。
“孫閣老不必如此。”黃立極有些羨慕的看了孫承宗一眼,出口挽留道。孫承宗年過七旬,可以想走就走,他這個首輔卻不成。
“我辭官并非抗議陛下亂命,而只是因為年老體弱,僅此而已,諸位大人不要胡亂解讀。”孫承宗面無表情道。
孫承宗都說出了辭官,黃立極知道無法再逼他表態,便看向了六部尚書們。
“我支持向陛下諫言請陛下收回成命。”吏部尚書王永光道。
“我也支持。”禮部尚書楊景臣跟著道。
接著除了代表兵部出席的李邦華外,戶部尚書畢自嚴,刑部尚書喬允升,工部尚書南居益也紛紛表示支持。
“李侍郎應該主動上奏請辭這南吏部尚書。”刑科都給事中毛士龍站了出來,對李邦華道。
李邦華淡淡的道:“陛下任命我為南京吏部尚書可違背朝廷制度?還是說本官沒有資格當這個南吏部尚書?”
毛士龍:“當然沒有,可是”
李邦華現在是兵部侍郎,升任南京吏部尚書也只是升了一級而已,而南京六部本就是閑職,相當于明升暗降,自然不違任何規矩。
李邦華直接打斷了毛士龍的話:“既然不違背制度,我為何要拒絕陛下任命?”
毛士龍啞口無言了。他總不能說大家應該聯合起來一起反對皇帝這樣的話。
對李邦華的選擇,黃立極非常理解。李邦華是江西人,現在江西為反賊控制,李邦華的家人很可能歸附了反賊,既如此,李邦華又如何敢違抗皇帝命令?
“李大人升任南京吏部尚書合乎規矩,無需多言。既然大家達成共識,那便以內閣的名義向陛下上書,請求陛下收回宋應星、田爾耕之任命,周閣老,便由你負責擬這道奏疏吧。”黃立極道。
周延儒看了黃立極一眼,發現至始至終黃立極都只是問眾人意見,自己卻始終沒有表態,現在卻又讓自己寫這道奏疏,真是老奸巨猾。不過周延儒卻無法反對,只能答應下來。
議事結束,眾臣們紛紛向宮外走去,因為內閣在宮內,幾位閣老卻無需出宮。
回到內閣值房,黃立極把侍候的仆役打發出去,默默坐了片刻,也開始寫奏疏,奏疏的內容卻不是勸諫皇帝收回亂命,而是向皇帝表示,愿意把老家田地捐獻出來,分給無地百姓
六部六科大臣們剛剛走出宮城,就見錦衣衛都督田爾耕帶人迎面走來。
“諸位大人膽子真大啊,竟然商議反對陛下?”田爾耕攔住眾人去路,似笑非笑道。
“我等并非反對陛下,而是請陛下收回亂命,像你這樣的人有什么資格當南京刑部尚書?”毛士龍冷笑道。
“我有沒有資格,自由陛下決斷,倒是你嘛,和逆賊勾結,有謀逆之嫌,來人,給我抓起來!”田爾耕命令道。
“你敢亂抓大臣?”毛士龍怒道。
眼看著田爾耕手下錦衣衛向著毛士龍逼來,在場的官員們相互看了一眼,紛紛涌上前來,把毛士龍擋在身后。
“田都督,你抓捕大臣可有陛下旨意?”吏部尚書王在晉質問道。
“對謀逆大案,錦衣衛有抓捕審訊之權,陛下遠在南京當然來不及請示,但我已經向皇后請示,有皇后懿旨。”田爾耕舉著一支卷軸,冷冷道。
皇后懿旨?在場的官員們面面相覷。因為周皇后平時太低調,他們下意識的把她忽略了。而按照朱由檢南巡前的安排,南巡之后皇后輔佐太子監國,周皇后當然有命令錦衣衛抓人的資格。
既然有周皇后的懿旨,王在晉自然不敢再擋錦衣衛抓人,但仍然不甘的問道:“田都督抓人可有證據?”
“自然是有的。”田爾耕冷笑道,“蘇州舉人張溥涉嫌謀逆先是在蘇州掀動叛亂,勾引白蓮教反賊進攻蘇州,后又到南京投奔反賊袁崇煥,實乃罪大惡極。這毛士龍和張溥是同鄉,經常通信,必然和張溥有勾結。”
在場的眾官員倒吸一口涼氣,竟然是因為張溥的緣故抓人。張溥是復社領袖,復社成員多達數千,遍布江南江北,便是這朝中也為數不少,若是都抓起來的話,簡直是一場官場地震。
“和張溥相識便涉及謀逆嗎,田都督可不要制造冤案!”王在晉怒道。
“是不是冤案,審一審就知道了,怎么,王尚書你要阻攔錦衣衛抓人嗎?”田爾耕冷冷道。
王在晉沉默了片刻,默默的退到了一旁。
兩個錦衣衛沖了過去,把毛士龍從人群中揪了出來,繩捆索綁。
“諸位大人,告辭了。”田爾耕向眾人隨意拱了拱手,帶著錦衣衛揚長而去。
眾官員神色復雜的看著離開的錦衣衛,心中皆生出恐懼。
“大人!”許顯純對著田爾耕抱拳行禮。
“陛下調往去南京,這錦衣衛便交給你了。”田爾耕道。
“恭喜大人。”許顯純羨慕的道。論權勢,錦衣衛都督也許比南京刑部尚書大得多,但地位卻遠不能比。畢竟一個是皇帝的私人鷹犬,一個確實名正言順的朝廷重臣。而皇帝現在便在南京,田爾耕到了南京后必然會受到重用。
“你經過了在遼東的歷練,應該成熟了很多,錦衣衛交到你的手中,我也放心。”田爾耕嘆道。去南京任職是值得高興的事,但他又有些戀戀不舍,舍不得離開錦衣衛。但田爾耕也知道,皇帝之所以調自己離開錦衣衛,恐怕也是為了堤防自己。畢竟錦衣衛這種機構,不能長久的掌握在一個人手中。便是許顯純,恐怕在錦衣衛提督位置上也坐不了幾年。
“大人,對那些朝廷大臣怎么辦,是不是全都抓了?”許顯純舔了舔嘴唇,獰笑道。
田爾耕搖搖頭:“抓幾個震懾一下就行了,不用牽連過廣,若是抓的人多了,朝政恐怕會耽擱,會誤了陛下的事。”
“陛下重建南京六部,恐怕就是要取代北京朝廷,這些人留著也沒什么用。”許顯純笑道。
“有沒有用陛下說了算,你不能亂來!”田爾耕警告道,“咱們錦衣衛只是陛下的鷹犬,陛下讓抓人就抓誰,鷹犬,可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否則絕對沒有好下場。”
“大人說的對,卑職記住了。”許顯純出了一身冷汗,總算從升職的驚喜中清醒過來,他想起兩年前自己從錦衣衛提督任上調到遼東的過往,暗道以后得多長點腦子了。
把錦衣衛的事情交接之后,田爾耕便離開了北京,乘坐官船沿著大運河南下,同行的還有李邦華、宋應星。
“以后同在南京為官,大家要互相幫襯啊。”田爾耕主動向李邦華、宋應星示好。
李邦華只是拱了拱手,轉身回了船艙,根本就沒有和田爾耕交流的意思。宋應星倒是沒好意思離開。
“宋大人從翰林待詔一躍成為南京工部尚書,可謂是飛黃騰達一步登天,實在可喜可賀。”田爾耕笑道。
“唉,若是可能的話,我寧愿留在科學院。”宋應星嘆氣道。
“怎么,宋大人竟然工部尚書都不想做?”田爾耕詫異道,倒是沒有懷疑宋應星,因為他知道宋應星早已是皇帝夾帶中的人。
“能當官自然是好的,但我在科學院的研究已經到了關鍵點,這一去恐怕前功盡棄。”宋應星愁眉苦臉道。
“宋大人到底研究的是什么?”田爾耕好奇的問道。
“是一種加工銃管的機床,可以在銃管內部刻上螺紋,這種機床生產出來的銃管,可極大的提高火銃的射程和命中率”提到自己的研究,宋應星頓時jing神了起來,口若懸河的對田爾耕道。
“竟然恐怖如斯!”田爾耕驚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