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宰相

一千兩百零一章 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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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越在書房里細思,除了攻涼州外,他眼下最極力之事便是改制之事。

從元豐三年起,官家有意恢復唐制后,章越任相后已是一直在推進。這件事對章越而言,其難度比攻下涼州,滅亡黨項難度更大。

章越設官制詳定所,負責元豐改制的具體事宜。

如今官制詳定所已是成了天下青年才俊趨之若鶩的地方,可謂網羅了一時之人才。

范仲淹,王安石都對官制進行了改革,不過并不徹底。不過這一次改制,避開了改革之名,一樣是打著托古改制的旗號。

首先如唐六典般恢復一些官位的職事,同時裁撤無職事的官職,一改名實不符的情況。

從官制上進行變動。

比如之前宋朝是本官,職和差遣三者并行。如今則將三者合一。

但無論如何改制。

就是避免宋朝屋上疊屋,職權交叉,政出多門的情況。避免‘一官數人居之,一事數人治之’之局面。

簡而言之,就是盡量不減人情況下進行減崗。

說白了還是為了減員,避免機構臃腫。

章越閉目沉思。

就在這時郭宣被喚至相府,好友無不羨慕地對他道:“我們讀書人以‘登科為入等,甚拙為藍縷’,你如今不用登科,就已是入等了。”

“以后可千萬別忘了關照我。”

同窗羨慕的目光中,郭宣一臉茫然及忐忑地抵達了相府。

郭宣看見一名五十有許的男子尋出,慌忙道:“學生拜見相公!”

對方哈哈大笑道:“我非相公,我乃相公的兄長。我與你爹爹也是相識多年……你不要拘束,把這里當做自己家便好了。”

說完對方一臉熱情地托著郭宣的手,攙著他坐下。

郭宣一臉茫然。對方驚訝地道:“難道你爹爹從沒有提及過我。”

郭宣搖頭道:“爹爹,甚至從未說我他曾與丞相是同窗。”

對方聞言失望道:“怎是這般呢?郭師兄不該如此啊。”

郭宣連忙道:“誤會了,爹爹從小教我,做人不該有非分之想,不該望非分之福,憑自己本事得來的才是自己的。”

對方一拍大腿道:“你爹爹還是這般迂腐,丞相與你爹爹又非一般朋友可言。”

“說實話這些年凡沾親帶故的,便找丞相幫忙的人確實太多。但郭師兄他身居洛陽,卻從未提及一字。他不為自己打算也就罷了,連他的孩子也不告訴,這里有個捷徑不去尋。”

郭宣道:“爹爹常說人多走彎路,才是最直的路。”

對方搖頭道:“你別爹爹說,爹爹說地掛在嘴上了。我姓章名實,章三相公便是我家三哥,你叫我一聲伯父便是。”

“我章家與你郭家是一家人,你可不許我與見外。”

“是伯父。”

章實笑笑道:“這才是了。我引你去見正哥兒,他與你爹爹交情很好。”

郭宣問道:“敢問伯父,正哥兒便是名聲赫赫的小章經略相公嗎?”

章實笑道:“沒錯,正是犬子,你見了他就稱正哥兒就好了。他虛長你幾歲,你稱他一聲正哥兒不吃虧。”

郭宣被章實的熱情深深打動了,他心道,都說堂堂宰相府那是神仙地,那么的高高在上。

但在他眼前卻那么有人情味,那么有煙火氣。

章實正要引郭宣去見章直時,彭經義一臉歉然地對章實道:“對不住了,要掃了大爺的雅興。相爺正好這時候有空要見見子宣。”

章實這才罷了道:“你今晚住在此處,與你正哥兒好好親近。”

彭經義引著郭宣去見章越。

彭經義看著郭宣忐忑之狀笑道:“一會相爺問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過于拘束了。”

“人這一輩子不能一直埋著頭走路,也要懂得抬起頭來看路。瞧你靦腆得如大姑娘般。”

郭宣聞言自嘲地笑了。

片刻后,郭宣被帶至一處花木掩映的花廳處,匾額上書二字‘晝錦’。

晝錦二字的典故郭宣知道,有衣錦還鄉之意。韓琦在他老家相州建了一座晝錦堂。

可是此地并非是章相公的老家,為何在此匾額上書晝錦。換了別人肯定是不明白的,但郭宣知道他的父親郭林曾在建州老家的章氏族學‘晝錦堂’里替人傭書。

而章相公有一篇《辭三傳出身》的文字,也正好記錄了他年少家貧傭書的故事。

章相公顯貴之后,仍是在此書《晝錦》二字……這一幕令郭宣不由有些感動。

郭宣入內后,但見一名好似三十有許的男子,穿著一身便服站在自己面前,乍看去好似那等平日養尊處優,保養得體的衙內公子,誰看得出對方竟是自寒門出身,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當朝宰相。

對方打量了自己片刻笑道:“你更似你娘一些。”

郭宣慌忙行禮,對方笑著道:“你是郭師兄之子,我便算得你叔父,便受得你這一拜。”

“不必拘束了,坐下說話吧!”

郭宣此刻有些不真切,就在兩個時辰前,自己看著對方的車駕從面前在萬千兵卒簇擁中,百姓夾道歡呼間經過。

因光復涼州立下不世之功的堂堂宰相,竟在私宅與己相見。

郭宣更不知章越的心情。

從郭林舍了苗七娘后奉了父母之命倉促成親,再到后來二人上京趕考,再到如今二人一個在東京,一個在西京。

這二十年的人事滄桑在看到這位故人之子后,在自己心底就那么轉了轉,其中滋味豈能用言語道清的。

“你到汴京來讀書,也不來找我這個叔父。也是旁人湊巧從新入太學生名單看到你的名字,我方才得知。”

“你還住在客棧,未曾去太學報道吧!這樣,這些天先住在我的這里。”

“經義!”

片刻后彭經義已在門邊,章越吩咐道:“派人去客棧取他的行李取來,將帳都結清了,再安排一桌宴席,先在府里安頓下來。”

章越以一副不容拒絕的口吻吩咐著,也不管郭宣答允不答允。

彭經義道:“是。”

郭宣有些焦急正要言語,自己還有位同窗在客棧里等著他。

章越卻似知道郭宣心底想什么道:“是了,你還有一位同窗同住在客棧,你放心,我也會好生安排。”

“你且把這當做自己家來住。師兄那邊我會去一封信,讓他好生安心。”

說到這里,章越自顧笑了笑道:“他不給我來信,我反給他去信,要換了以往讀書時,我是定要惱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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