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宰相

三百五十二章 拜堂

男女大婚時,男女方的賓客會揶揄一番新人也是常有的事。

畢竟夫妻二人都是沒見過面的,從未培養過感情,一下子就成為最親密的人有些一時難以接受。

故而有此番安排,鬧洞房也有此而來,不過有時太過。當然女使和女賓們適度的玩笑話倒是增益了氣氛。

章越看了十七娘一眼,卻見她繼續以扇遮面,只是側臉面頰微紅,好似天邊的紅霞。

之后先生吩咐,由先前男女兩家備好的各一段紅綠彩緞系作一個同心結,讓章越與十七娘各持一端,引至拜了家廟。

先生贊道:“新娘拜天地,拜東王公,西王母。拜祖宗靈位。拜井、爐火和門神。拜高祖父,曾祖父,高祖母,曾祖母,祖父,祖母。”

章越十七娘并拜。

之后章實在旁持祭文念至:“嘉祐七年,二月十七日,具位云云,孫章實之弟章越,娶婦吳氏,淮南路轉運使充之女,崇國公正肅之孫也。爰以嘉日,歸見于廟。契誼既厚,子孫其宜之。”

拜了家廟后,章家的親眷居于堂上。

章越推章實與于氏于上坐。章實不免有些有些坐立不安。

十七娘先是給章實磕頭,章實哪里肯,十七娘膝頭方碰至蒲團上即連忙攙起來口道:“弟媳進門就是一家人了,莫要鬧這么多虛禮。”

之后莊大娘子讓十七娘奉茶,章實贊道:“好女子,好弟媳,別的話也不多說,三哥兒以后就托付你照料。”

十七娘以團扇遮面看不真見她的神情,不過賓客聽了都是笑了。

章實則笑了笑塞了一個金鐲子給十七娘。

章越知道此物是家傳,章實一件給章惇的妻子張氏,另一件給了十七娘。

章越見章實將金鐲子交到十七娘手中時如釋重負,目光隱隱含淚,似完成一件背負已久的重任般。

十七娘給于氏磕頭時,于氏則側身避開,然后笑吟吟地喝了茶,塞了十七娘一條金鏈子。

拜完兄嫂,章家可謂賀客盈門,兄嫂,郭林都迎接賓客去了。

先生贊道。

“新人挪步過高堂,神女仙郎入洞房。

花紅利市多多賞,五方撒帳盛陰陽。”

章越與十七娘又返回新房,但見新房中兩支龍鳳紅燭高燃,大紅喜字高掛,里里外外透著喜慶之意。

章吳兩家的內親爭著隨著新人新房里。

先生言道:“夫妻對拜!”

章越與十七娘對牽著彩綢相互而拜后,聽聞先生笑道:“還請新娘子卻扇。”

眾人一陣騷動,還有兩三孩童笑道:“看新娘子了。”

在眾人的笑聲中,章越心底一動看向舉扇遮面的十七娘,但見十七娘緩緩放下團扇,房內眾人目睹十七娘的容貌,發出的驚嘆和議論之聲。

卻扇的那一刻,章越但見十七臉頰丹紅,一時分不清粉黛的顏色,還是燭光的印照。

卻扇見容顏。

十七娘迎上了章越的目光,但見她目光中似含情意添著些埋怨,又有女子嫁人的羞澀,最后漸漸低下頭了,化作妻子對丈夫的恭順。

章越見了十七娘那似羞似嗔,似喜似怨的一眼,知道自己這輩子都忘不了此刻。

適時先生從裝著稻黍稷麥菽五谷的盆里,抓了一把揚起,漫天的谷雨撒于床帳上,但聞先生踱步室內口中念道:“撒帳東,簾幕深圍燭影紅。佳氣郁蔥長不散,畫堂日日是春風。”

“撒帳西,錦帶流蘇四角垂。揭開便見嫦娥面,輸卻仙郎捉帶枝。”

“撒帳南,好合情懷樂且耽。涼月好風庭戶爽,雙雙繡帶佩宜男。”

“撒帳北,津津一點眉間色。芙蓉帳暖度春宵,月娥苦邀蟾宮客。”

先生又抓了一把五谷高高揚起,章越與十七娘并肩坐于床榻上,齊看漫天撒落的谷雨,章越忽想到大雪中書樓初見,到萬葉寺旁瀑布再會,淮水河畔遇險時狼狽之狀,再到曲江池畔重逢的剎那,上元夜下賞燈猜燈謎,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都在心頭走一遭,仿佛歷經了千百世般。

“撒帳上,交頸鴛鴦成兩兩。從今好夢葉維熊,行見蠙珠來入掌。”

“撒帳中,一雙月里玉芙蓉。恍若今宵遇神女,紅云簇擁下巫峰。”

“撒帳下,見說黃金光照社。今宵吉夢便相隨,來歲生男定聲價。”

“撒帳前,沉沉非霧亦非煙。香里金虬相隱映,文簫今遇彩鸞仙。”

“撒帳后,夫婦和諧長保守。從來夫唱婦相隨,莫作河東獅子吼。”

先生撒帳畢,聽得‘莫作河東獅子吼’,房內眾賓客都哄然一笑。

章越見十七娘也是失笑出聲,一人笑道:“吳家娘子一看便知是溫柔賢淑的,斷不會作河東獅子吼的。”

一旁賓客里有人不嫌事大地言道:“狀元公怎生曉得?我看新娘子厲害得緊啊!”

堂上又是大笑。

房內賓客都是笑意盈盈地看著這一幕。

之后莊大娘子服侍章越,十七娘各剪下一綹頭發,再彼此糾纏綰在一起作一個同心結,然后先生贊道:“交絲結龍鳳,鏤彩結云霞,一寸同心縷,百年長命花。”

莊大娘子綰好頭發即對章越,十七娘道:“夫妻結發,一生一世。”

章越看著同心結的發髻,頓生起鄭重之意。眼前這位委身于己的女子,他這生定要好好待她,永不相負。

莊大娘子斟兩盞酒,酒盞之間以彩結連之,以盤托至章越與十七娘面前。

此刻不用先生多說,眾賓客們已是皆道:“新人飲合巹酒。”

章越與十七娘各端起合巹杯,四目交對呼吸可聞,舉合巹酒而飲。

飲罷莊大娘子將盞與花冠子置于床下,一盞仰一盞合,先生,莊大娘子與眾賓客皆向章越與十七娘齊道:“大吉。”

章越抱拳稱謝,見十七娘亦是喜氣洋洋。

莊大娘子見氣氛烘托差不多便道了句散了,散了,當即將人都趕出了新房。

下面私學傳授的時間,但見莊大娘子與十七娘附耳說著什么,十七娘露出幾分嬌羞之色,不過卻聽得很是認真。

章越猜想這怕是教導什么房中術吧。

末了,莊大娘子笑著對二人道:“老身作了那么多親,一眼便看得出郎君是知疼人的,娘子是賢惠的,這樁姻緣實乃天作之合,約定三生三聲。”

“謝莊大娘子!”章越,十七娘同聲道。

章越笑道:“一會莊大娘子多喝幾杯喜酒。”

“那是。”

莊大娘子滿是笑意向二人欠身即告辭。

此刻新房只有章越與十七娘二人,正當章越好不容易可以與十七娘說幾句貼心話時,即聽得外頭傳來章丘的聲音:“三叔,三叔,賓客都到了,爹問你啥時出去與賓客敬酒!”

章越應了一聲對十七娘道:“我去筵席上敬酒了。”

十七娘叮囑道:“少喝幾杯,莫礙于面子硬撐,能推即推。”

章越心道,娘子這么快就吩咐上了?

“你在房里等我!”

十七娘點了點頭。

按規矩十七娘須坐在床榻上一日不等移動,故吩咐女使入內給章越更換了衣裳。

章越換好衣裳當下推門離去,但見天色已晚,屋前院下檐下皆盞了貼著大紅喜字燈籠,一盞又一盞,將整個宅院照亮,這一幕真是滿堂生彩,燈火輝煌。

堂前又奏起笙歌,伴隨爆竹起伏響起,府門處煙火騰飛。

章越提了提衣袍,朝人聲喧鬧處走去。

他入堂前想起十七娘的話,于是將范祖禹喚來,讓他準備一壺酒,先裝十分之一,其余皆以水兌之。

范祖禹見章越此操作目瞪口呆道:“度之,你這是作假啊!”

章越絲毫不以為恥地道:“我作自己假有何不可,一會拿著酒盞與我一步不離。”

范祖禹無奈應了。

滿堂賓客已至,歐陽修等與眾官員皆至,這筵席章越早有安排,酒菜皆從清風樓定作,一席值十貫。

一共三十余席。

歐陽修坐于主席之位上,是他作得保山,還是他一手提攜的章越,不僅是章家人,其余到場官宦都陸續朝他敬酒。

章實見章越到場忙道:“三哥,快先敬歐陽伯父一杯。”

卻見歐陽修已是有五分醉。歐陽修自號醉翁,其實酒量不行,不過又喜與朋友一起宴飲。

故而歐陽修醉后誤了不少事。

章越對歐陽修心懷感激,當即連敬了他三杯。

歐陽修笑與章越說了幾句話,言語已有幾分含糊,依稀聽得‘度之老夫早知你非池中之物,你與沖卿家中結親實是老夫生平一大快意之事’。

章越敬完歐陽修,又與余人一一敬酒。

王安國,王安禮舉盞與章越連因三杯,這二人倒似欲將章越灌醉。

到了曾鞏,章越對曾鞏滿懷感激地道:“越實謝曾先生當初勸勉之言。”

曾鞏笑了笑朝著主位上的歐陽修道:“何足掛詞,當初歐陽公也如此勉勵過鞏,度之能有今日實是堅忍不拔。”

輪到孫覺敬酒則道:“在下敬狀元公,可謂老師身在外地為宦,他知度之大婚十分歡喜,特命我替他賀度之。”

章越露出緬懷之色道:“師恩如山,章越感念于心,亦謝孫師兄。”

孫覺擺了擺手。

林希見了章越哈哈大笑道:“當初我與子平打賭說你非池中之物,如今正印了我言,度之大登科后小登科,恭喜恭喜。”

章越笑道:“是啊,當初你我在晝錦堂上相識時,可想到今日在我婚宴共飲,只能感慨造化之玄妙。”

章越又敬蘇洵,蘇轍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