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四十三章韓絳寒門宰相三百四十三章韓絳韓絳所在的閣樓位于莊園的深處。
旁邊挖了半畝池塘,池邊是竹林,將遠處的朱樓黛瓦,飛檐重樓恰到好處地遮掩住了,到了閣樓,一步步登階而上,入目的都是自然之景,仿佛遺世而居一般。
宋朝韓氏望族有二,一是韓琦的相州韓氏,另一個就是韓億的桐木韓氏。
有句話是“棠棣行中為宰相,梧桐名上識韓家”。
韓億出身寒門,卻官至宰相,他的妻子是名相王曾之女。
王氏教子有方,八個兒子都中了進士,著實是羨煞旁人。
而章越所見的這位老者韓絳就是韓億的第三子。
韓絳似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章越稍稍打量,但見對方面容消瘦,目小有光,但極有居官的氣派。
似韓絳這樣的衙內出身,天生帶著政治資源,年少時用功讀書考個進士,作官時又能將心放在仕途上,那前程是旁人拍馬也追不上的。
好比班里同學,家里比你有錢,又比你聰明,讀書還比你勤奮,面對這等人這輩子應是沒機會超過他。
從歷史得知,章越還知道這位老者極有政治抱負,否則也不會扶王安石上位進行變法了。
他不僅是王安石的伯樂,還是蔡確的伯樂。
韓絳招呼道:“度之,來坐。”
章越謹慎地道:“韓公在上,在下不敢。”
“毋庸客氣,你看看老夫這藏室里的古玩字畫。”
章越方才注意力都在韓絳身上,這時才見閣樓里,擺著各色古玩字畫,最醒目就是閣中擺著一樣巨大的方鼎。
章越心想韓絳不是來找自己看古玩的吧。
但見韓絳手撫方鼎道:“鼎者武功也,古時大將立下不世戰功,君王即銘刻鼎上,以錄其功也。”
章越道:“聽聞韓公鎮守慶州時,秋毫無犯,蕃漢歸心,實有古時名將之風。”
章越見面就是一頂高帽奉上。
韓絳淡淡道:“哦,那老夫可當不起。”
嗯,這馬屁怎又拍馬腳上了。
章越心想,咱們宋朝官員難道都不吃這一套嗎?
閣內氣氛微微凝重。
韓絳言道:“老夫知慶州時,有一熟蕃的蕃將屢立戰功卻一直不得朝廷獎賞,一次竟戰后劫掠草市,老夫身為慶州知州拿他問罪責無旁貸。”
“但此蕃將知犯事后沒有主動就縛,而是回其部落,此人有精兵數千,老夫擔心擒他以至生兵變,但不治罪又不足以負眾,你看老夫當如何辦?”
章越心道,原來是考校自己本事來了。
章越道:“此事確實棘手,當賞時不賞,如今有罪反不可賞也。誅之亦不可,畢竟是立過功之人,何況貿然行事惹其激變。”
章越想了想問道:“此人有子否?”
“有一子在軍前效力。”
“有父健在否?”
“故也。”
章越道:“此人屢立戰功不賞,故怨而生恨也。此易也,朝廷可以其戰功嘉獎蕃將亡父,即是死人名頭不妨能給多高給多高,消其無賞怨恨之心。”
“再拔擢其子為將,消其猜忌之心,最后派遣一使,召之必來,到時如何處置盡在韓公。”
韓絳聞言略一思索,然后大笑。
此番來京,他正是為此而來,之前捅了這個大簍子。
他遍詢旁人,旁人給的意見要么賞,要么誅。隨著面圣日子到了,韓絳苦于無法在君前交待。
眼下了章越,他心想對方文章雖好,但沒有歷事為官經驗,自己通過此法順便試一試此子才能。
沒料到自己如今聽章越一席話,問題可謂迎刃而解。
韓絳笑道:“老夫來京時見同年王介甫時,他曾言狀元公雖是文采斐然,治道于要,但可惜有道無術。如今看來王介甫的話不可信也。”
章越心底大罵,王安石你又黑我。又想王安石與韓絳是同年,難怪二人交情那么好。
韓絳見章越神色道:“誒,介甫素來自負得緊,度之得他一句治道于要,已是極高的贊譽之語。不過我看度之,有道亦有術也,真是人才難得。”
章越謙虛道:“韓公謬贊了。”
韓絳淡淡道:“老夫向來有一說一,從不虛夸人。”
章越有些尷尬,自己是太謙虛,令你覺得假了么?
韓絳與章越相聊道:“當初富相公在位時,事事因循,他不是沒有變革積弊之志,但是總是瞻前顧后的,做事黏黏糊糊,此實令人失望之至,老夫故而令不為御史,也要彈劾于他。”
章越道:“富相公持重,但求全太多,需知糾枉必過正,過勝于不及。”
韓絳聞言拍腿贊賞道:“度之此言正合吾意。”
章越算是有些明白韓絳的路數,當即不再謙虛,而是矜持地點了點頭。
韓絳嘆道:“如今天下人看懂這點的人太少,只愿修修補補,卻無覆鼎再造之志。”
章越突然意識到,自己穿越后只記得王安石,呂惠卿,蔡確,章惇,曾布等人是支持主張變法。
但卻將韓絳給漏了。
沒有韓絳就沒有王安石,韓絳這堅定的變法派自己居然沒意識到。
“老夫歷官京西,江南,河北,陜西,陜西,到處所言害農之弊,最重莫過于差役之法。凡衙前者多致破產,其次遍是州役…”
韓絳與章越談及差役衙前之弊…
章越下意識地想到,王安石變法中最重要的就是改差役法為雇役法。
沒料到歷史推動此法的人并不是王安石而是韓絳。歷史上王安石也說,今言役事,乃絳本議。
韓絳道:“老夫雖明知其害,卻思不得改變之法。度之有何教我?”
歷史上韓絳提出意見,真正推動實施的卻是有大魄力的王安石。
但免役法的意見卻來自韓絳知成都時一位進士李戒所獻。可是如今韓絳還未出知成都了,難怪不知辦法。
章越當即道:“韓公果有致君澤民之意,如今當今天下之患在于徭役不均,有連田阡陌不知役者,有地粗容而不免役者,于此在下有一策…”
但見章越將免役法一一道來,果真是句句合于韓絳心意。
韓絳大笑道:“狀元公果真腹有乾坤也,老夫才拙百思不得其方,但聽你卻一言道出。”
“知之卻不能革之,實為空談,老夫也,能知能革之者,可謂大臣,度之也。”
這話將章越捧得太高,自己一時接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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