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有五十少進士,三十老明經的俗語。
這話不是說明經科易考,進士科難考。因為無論是明經科,進士科都不好考。
唐朝進士科一次錄用不超過二十人,明經科也不過一百人。
這話的意思是,你超過三十歲若考不上明經科就不要再試了,以后都考不上了,反而你五十歲進士科落榜的話,你還可以來年再試一試。
進士科的詩賦策論主要觀考生的才華志向,且閱卷沒有一個統一衡量的標準,遇到中意的考官立馬就取了,遇到不中意的你寫得花團錦簇,妙筆生花也是沒用。
至于明經科,除了死記硬背,沒有其他第二個竅門。
在考場上將一百二十帖貼書題,六十道墨義題都答對了,朝廷立即給你授官,賜九經及第,待遇等同于進士科甲等。
對于寒門出身的學子而言,真能用五十年光陰來考一個進士科?就算家里肯栽培你,但也栽培不起。
明經科不同,人的記性在三十歲前是最好的,三十歲以后就逐步下降了。所以考明經科都是趁年紀小的時候,一口作氣讀個十幾個年,然后赴貢舉,三十歲后若不中就改作其他營生,再也不考。
當然這是唐朝時,到宋朝又有其他變化。
唐朝一科進士考試只錄取十幾人。
在宋朝一開始進士科取士也很少,基本都是諸科,但近年來進士科錄取比例不斷增加,最后到了殿試上進士科已占大多數。
為何如此?
還是在于天下太平及慶歷興學。
天下太平,以及印刷術的發展,讀書變得更容易,而慶歷興學時,在范仲淹主持下,州縣大力設置學校,民間讀書人增多。
讀書人一多,原本只靠死記硬背的諸科考試,內卷就嚴重了。故而有才華的人更愿意去進士科。
其實宋朝立國百年,放任兼并,貧富上下的通道已關閉差不多了,諸科算是給寒門子弟留下最后一個渠道。
二哥章旭當年選了進士科,首先他是公認力壓一縣甚至一州之才,還有陳襄這樣的大儒為他延譽。若沒有這樣的資源,似章越這樣寒門出身的讀書人大部分是選擇諸科。
可是進士科風光,每一榜的狀元榜眼探花,那是天下仰望的人物啊。
自己當初看過起點那本連中三元的小說,叫啥來著?
而九經科,雖說死記硬背特別適合自己的天賦,但總覺得不夠風光?
“你想好哪一科了嗎?或許你再思量一二,過幾日再答復?”郭學究言道。
“九經科!”
聽章越這么說,郭學究倒是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章越若要選進士科,他也不會教啊!
郭學究欣然道:“甚好,甚好,九經及第與中進士甲科者一并出身,皆授將作監丞、大理評事,通判各州,除了少些風光,其他無二。”
“既已定志,那就為經士吧。經士除了治九經,并須兼習孝經、論語。”
孝經,論語雖不在九經之列,但同樣列入九經科的考試范圍。
而進士科雖說主要看詩賦策論,但貼經墨義一樣考。歷史上蘇軾禮部試,因春秋貼經墨義考了第一,名次被提了一等。
反正九經科先學著,進士科得看有沒有機緣了。
章越問道:“先生,九經科考試內容除了九經外,還有孝經,論語故而一共是十一經。不知先生要我先習哪一經呢?”
眼見章越馬上進入角色,郭學究很是欣慰,這學生越來越懂事了。
郭學究笑道:“不急一時,為師書還沒有借呢。”
什么叫書還沒有借?難不成是借哪本讀哪本?章越實在有些無力吐糟。
其實這也是實情,歷史上宋真宗為了興學,賜各郡縣學校九經一部。也就是說在很多郡縣學校連一套完整的九經都沒有。顯貴鄉賢們,平白不會拿書與寒門子弟來讀的。
現在宋仁宗在位也不容易,借書來讀是一件需要人情交換的事。
“今明兩日你將孝經,論語再讀得純熟一些。”
郭學究千叮萬囑還是讓章越將基礎打好,交待他不可自持聰明,讀書貪多冒進。
下午章越晝寢,游泳,上午天涼則與郭林,苗三娘一并同窗共學。
就章越看來苗三娘底子不錯,通曉經學詩詞,只是在算術上卻屢屢碰壁。
苗三娘與郭林有些相熟,每日都要師兄長師兄短的郭林一兩道題目,盡管郭林不一定答得出來,但仍會竭盡全力。
偶爾二人還能聊個天。
兩個和尚挑水喝,三個和尚沒水喝。章越郭林兩個人時怎么都好,但三人成眾,關系有些微妙了。
章越見二人聊天時,不由懸空凝筆半秒,為啥郭林那么木訥都能有女同學聊天?你以為這樣我會嫉妒嗎?
此刻章越擱筆一旁,只想用摸魚來放縱麻痹自己。
而這時苗三娘似猶豫許久,在旁輕輕道了一句:“……章師兄!”
苗三娘此刻心情也是很糾結。她認為章越不好讀書,只知自持聰明。加上那次回答問題時,那等我行別人不行的優越及目中無人的樣子。苗三娘對章越印象差極了。
這道題目她昨日已請教過大師兄,卻沒有解決,她昨晚想了一夜也沒頭緒。
今日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只好放下顏面來請教章越了。
苗三娘低著頭捧著手,一旁郭林也向他使了個眼色,讓他幫忙。
章越心想,這幾日郭林化身成舔狗的樣子,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苗三娘這女子有手段,夸師兄端正守禮,也不管他大熱天里被衣服蒙到快中暑了。
章越想說你為啥不問師兄幫你,但到了口中卻成了:“試試吧!說不準我也為難呢。”
“多謝章師兄!”
三姑娘眉開眼笑地主動奉上了稿紙。
章越一看原來是‘盈不足’,題目是‘今有共買牛,七家共出一百九十,不足三百三十;九家共出二百七十,盈三十。問家數、牛價各幾何?答曰:一百二十六家。牛價三千七百五十。
這不是簡單的二元一次方程嗎?小學生都會!
卻見苗三娘垂下頭道:“書中為眾家之差,故以為實。置所出率,各以家數除之,各得一家所出率。我實是不懂如何,我算了一日一夜,卻怎么算也算不對!我是不是太…不中用了。”
說完苗三娘垂下頭,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
章越看了她一眼提筆刷刷地在稿紙上寫下解題思路。
牛價等一百九十除七乘家數加三百三十。
牛價等二百七除九乘家數減三十。
故一百九十除七乘家數加三百三十等兩百七除九乘家數減三十。
章越寫到這里長長打了個呵欠,苗三娘捧上自己的算籌問道:“章師兄…”
“不用。”
章越拒絕了刷刷地于稿子上寫下:“一百二十六家。牛價三千七百五十。”
苗三娘目瞪口呆看了看書,答案一模一樣,不由心道,章師兄,又是連算籌都沒用就解出來了……
苗三娘重復看著答題過程,為什么章師兄不用一會功夫,就將自己冥思苦想了一日的題目解出,為什么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題目,在他手里就如此簡單。
“章師兄,你只看了一眼就會了?”
“莫非還要看兩眼?”章越一臉淡定地回答。
“不是,章師兄,以前真的沒解過嗎?”
“第一次!”章越淡淡言道,但內心卻認真地道,老子上一世可是萬分高貴的理科僧!
苗三娘這才嘆服道:“章師兄了。真不知如何感激你。”
章越擺了擺手道:“舉手之勞。可苗師妹……”
正當章越要如上次那般‘教育’幾句時,卻見苗三娘拿起一個竹筒捧前道:“章師兄,這是我早上泡得桂花茶,請你賞臉!”
章越點了點頭心道,這次就不教育你了。
“師兄先嘗嘗。”
郭林有點失落道:“這是師妹的心意。”
好吧。
章越也不客氣將茶倒在碗里喝了一口,頓時桂花的清香溢滿整個嘴巴:“好茶!”
苗三娘見章越稱贊很是高興,又從囊中取除一塊手帕打開道:“這里還有兩個早上煮雞蛋,請兩位師兄賞臉。”
雞蛋!
章越感嘆來到這窮鄉僻壤的地方,別說雞蛋,連只雞都沒看到幾頭。
章越不由得隴望蜀地想,若是有只燒雞就更好了。
就在郭林猶豫糾結是推辭還是接受。章越已拿過雞蛋砸開剝殼。
又是數日沒見葷腥的日子,一個白煮雞蛋對于他而言,實在是寶貴至極。章越幾乎連薄膜也不肯放過。吃完后卻如感覺沒吃一般,再次感慨若有生抽蘸下就好了。
不過怎么感覺雞蛋殼上有等少女的清香,難道是單身狗當太久了?
“章師兄,日后可否常向你請教算經?”
章越吃完雞蛋,苗三娘試探地問道。
苗三娘曾打量過章越的衣著,再看他每日所食的山菜粥,使用筆墨紙張上的吝嗇,都顯得這個少年日子過得十分……寒磣拮據。
“嗯?”章越心道,憑今天雞蛋和桂花茶就想收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