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的事情，我知道一點。”那死神自己也坐了個血色石桌，但卻和夏歸玄的位置保持一定距離，并未離開漩渦中心，雙方遙遙相對。
它輕斟美酒喝了一口，悠悠道：“獨闖圣山，威震龍族；弱國揮師，一統星域。蒼龍星域偉大的父神，您的威名已經開始在諸界傳揚。有人留心過您的過往，曾經遙遠神界的東皇，曾滅神國八九，神威震懾諸天，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帝君，如果換了老地方，怕是眾生膜拜、香火永固，也不知為何到了此地從頭開始。”
周遭幽魂紛紛抬首，神色都有震撼之意。
本不知道主人為什么這么慎重對待這伙不速之客，如今知道了。
別的不說，獨闖龍族圣山是什么概念？讓一般人獨闖一個龍骨之山都不敢！
夏歸玄自己并不得意，臉色不是很好看……龍族那事兒還交代過別到處說呢，龍族自己也表示這是它們丟臉的事情不會到處說，結果還不是誰都知道了，這幫大嘴巴能瞞啥？
不過當初不讓說，也不是為了隱瞞威名扮豬吃虎用的，主要是怕姐姐知道，如今姐姐都知道了……那也就無所謂了。
想到這里，夏歸玄淡淡道：“既然閣下對我的事情這么了解，那能否略微明示閣下自己的來路？”
死神哈哈一笑：“無名小卒，游魂野鬼，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不知閣下到此，所為何來？若有在下能幫的地方盡管開口。”
夏歸玄道：“幾年前有此地游魂跑到澤爾特星域干壞事，死神閣下可知此事？”
死神倒是愣了一下：“竟有此事？我確實不知。”
夏歸玄認真看著它的獨眼，它的語氣困惑，獨眼里卻看不出困惑之意，平靜幽深。
夏歸玄相信它可能確實不知，因為如果知道自己位界和澤爾特星域有個能往來的薄弱點，就不可能任由那位置空曠閑置，這不合常理；而如果有意入侵，更大概率還會有一個基地，也不會任由那個游魂被幽舞擒獲洗腦之后什么事都沒發生，必有后續準備。
所以它大概率是確實不知道。
但既然確實不知，這眼神卻又平靜，與困惑的語氣有著奇怪的割裂感，是不是意味著它和這只眼睛的融合并不那么完美？
同時是不是也意味著，它對這個位界的掌控力并不如它想象中的強，連自己的位界薄弱點都不知道？
夏歸玄不動聲色地道：“閣下既為一界死神，當知生死之界有嚴格的規矩，生者不入死界，亡者不入生地，閣下任由游魂肆虐我的星域，是不是該給本座一個交待？”
死神微微皺眉，沉吟片刻才道：“閣下想要什么交待？”
夏歸玄指了指站在身邊拉著自己衣角的向雨蕁：“既然你也知道，她是我的徒弟……你這個地方到處龍骨龍魂是什么情況，為什么連敖山之骨都會在這里，我是不是該為自己的徒弟預做規避？”
死神哈哈一笑：“若是擔心這個，大可不必。”
“為何？”
“因為流轉到此地的，無論靈魂還是枯骨，無論任何族群，首先是罪孽者，令徒如此可愛，又怎么可能……”
“你胡說！”
死神住了口，眼神冷了下去，盯著夏歸玄身邊的鬼魂。
那鬼魂正在大怒：“憑什么說我是罪孽者，誰審判的？”
死神眼眸閃了閃，露出了悟之色：“呵呵……機械位界王子羅維，死于自殺。自殺是罪，你莫非不知？還有臉在這里咆哮。”
“自……自殺？”羅維傻了。
“要不然你以為你怎么死的，你自己記得仇恨么？”
羅維愣了半天，怒道：“不就是因為你洗去了我們的記憶么，這時候來問我們記不記得？”
“哪怕給你記憶，記憶中的你自己根本就沒有死。”死神嘲諷地笑笑：“要不要問問蒼龍父神閣下，羅維死了沒？”
羅維愕然看向夏歸玄，夏歸玄默然不語。
“我也不知道你們為了自己的科研呢，還是為了永生。自己用芯片取代意識，把原有的意識上傳‘云端’，哪來存儲意識的云端，那不就是死界嗎哈哈哈……”死神大笑起來：“你以為用芯片代替思維，實際不就是活著一個機器人，你自己早就死了？這不是自殺，還有什么是自殺？”
羅維如遭雷擊地倒退。
“哦，你這種死法倒是和別人不太一樣，畢竟還活著一個你自己的復制體嘛，所以總覺得有掛礙未消，總有一點什么牽絆閃過……是不是以為陽間還有你的愛情？那不是愛情，可憐的王子。”
死神嘲諷道：“你以前呢，確實有愛情，她也死了，死于千棱幻界的位面入侵，但你只顧逃命，何曾在乎過你的公主？哈哈哈……你看，她死了，靈魂就沒來這里啊對不對？你找得到她么？”
夏歸玄默然。
一個本以為很凄美的感人愛情故事，真相如此殘酷。
“不……你騙我……”羅維鬼魂抱著腦袋不斷后退：“你騙我……”
“本座現編一個故事騙你？”死神嗤之以鼻：“你……配么？”
“啊！”羅維發瘋般向后跑去，卻很快被一個幽魂控制住。死神冷笑道：“還有臉向本座質疑，這便是后果。”
隨著話音，羅維鬼魂身上泛起藍火，似是在遭受靈魂灼燒的酷刑。
但火還沒燃，便熄滅了。
夏歸玄悠悠品酒，淡淡道：“閣下當我不存在？”
死神道：“實話說，這事與你沒有關系吧？這算是干涉我位界內事了？”
夏歸玄笑笑：“規矩上，好像我這么做不太講理？”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夏歸玄放下酒杯，慢慢道：“半機械人羅維，如今是我的下屬。我不管那是復制體還是本體，不管這個鬼魂和他具體有什么關系，我當它也是半個下屬看待，那便與我有關。”
“所以？”
“我下屬的審判，與別人何干？”
羅維鬼魂安靜下來，看著夏歸玄的背影不說話。
陰影中的幽舞也看著夏歸玄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死神呵呵一笑：“閣下非要護這個短，也不是不能給你面子。”
“你當我只是護短？搞得你多么講理忍讓，我多么無理取鬧一樣……是不是覺得這能讓我覺得氣短，就此離去？”
死神冷冷道：“閣下與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本座已經給足了貴客面子，難道還非要和我過不去？”
夏歸玄終于也笑了起來：“因為你說話不盡不實，正在說謊。”
老實說，即使對方說謊，本來也不是什么不對的事情，難道還指望人竹筒倒豆子把自家位界隱秘全告訴你？死神便也笑道：“閣下似乎過分了點。”
夏歸玄微笑道：“我已經說了，別的事情無所謂，涉及我徒弟安危，那便別怪我犟脾氣問個分明——你說善惡審判，有罪孽者入此地，可那種普通老虎，善惡誰定？”
死神道：“害人者罪，莫說與虎無關，本界自有規則。”
夏歸玄淡淡道：“說得好……可為什么我見到了真正的善龍之尸，此生未害半個生靈……它的尸骨也在山中？”
死神愕然：“何出此言？”
夏歸玄輕聲嘆息：“因為那是我很多年前……在戰爭之中親手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