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許攸描繪的這幅圖景,雖然不太名正言順,但不得不說投資回報率是真的誘人——兵不血刃拿下豫州和小半個荊州,這是多大的好處啊!
袁紹貪小的毛病不免又有些蠢蠢欲動。
甚至比長平之戰前、韓上黨太守以上黨獻趙時,平原君的那種蠢蠢欲動更加蠢蠢欲動。
而且,歷史上袁術最后被打得滿地找牙的時候,還真考慮過“獻璽于袁紹,讓帝號于袁紹”的事兒,只不過北上的過程中被劉備截殺了。
從這個角度說,許攸的建議也不是沒有可能性。
然而,一旁的審配原本不想發表意見的,但他對袁紹袁術兄弟太了解了,忍不住插了句話:
“袁術此人狂妄自大,他費了那么大勁,就是為了連原本的基業都保不住、來投奔主公的么?他肯定不甘心的。就算最終他走投無路不得不如此,那也得是他在戰場上被各方諸侯痛擊、地盤折損大半后,不得已才肯認清形勢。
我支持沮監軍的意見,不管怎么樣,先擁立燕王,以戰求和,跟袁術劃清界限。就算將來袁術來投,那也是不敵投降,不是跟我軍談什么條件。哪怕少拿袁術兩三個郡,在這個過程中被曹操、劉備攻取瓜分,那也是蠅頭小利。”
可惜,袁紹要是能因為審配一番話,就放棄“兩三個郡的蠅頭小利”,那他就不是袁紹了。
那可是兩三個郡啊!比長平之戰的籌碼還大兩三倍啊!
只要跟袁術陷入持久戰,弘農、南陽、還有河東郡位于中條山以南、黃河以北那片韓暹統轄的區域,肯定會落入劉備之手!
九江郡和淮南郡也肯定會落入曹操或者孫策之手!
其他的郡,就看各方誰動手快、軍事上推進更順利了。這么一算,相比于全部接收袁術的地盤,至少要少拿五個郡!
袁紹心疼無比,他想要得更多。
袁紹:“不如,還是稍微等兩三天吧,我原則上同意沮公的建議,不過,再稍微看看,萬一袁術給我們開個非常優異的條件呢。如果袁術的條件真有子遠設想的那么優厚,我們就暗中試試。如果遠遠不如子遠預期的優厚,當然是直接拒絕,以兵討之。”
今天始終沒有發言的郭圖,看主公已經做了決定,他這才出來表示支持,同時又稍微給點查漏補缺的小修小補刷一刷存在感:
“主公英明!此法進退兩便,可謂神計。不過,還需注意其他諸侯的動向:比如曹操如今雖然名義上歸順了主公,一起扶保燕王,可兗、徐二州畢竟只是主公的附庸,不是主公直轄。
如今先帝遇害,天下無主,當提防他以為先帝報仇的名義、拒不承認袁術是為先帝報仇,從而起兵攻打袁術,搶占袁術地盤……”
袁紹嗤之以鼻:“他怎么敢?阿瞞早就被我軍打得服服帖帖。”
沮授聞言,卻是心中微微一凜:沒想到這郭圖除了拍馬屁,倒也有些見識。
他也不想派系斗爭,就肯定了郭圖的判斷:“主公,確實不能大意。曹操原先不得不低眉順目,那是因為天下有主,主公與劉備也達成了和睦。
如今先帝遇難,一旦袁術被夾攻滅亡之后,主公與劉備已經是箭在弦上了。只要主公與劉備開戰,曹操還擔心什么主公的壓力?
他完全可以假裝是一心為公、一心為了先帝,然后‘誰真心為先帝報仇他就與誰結盟、他就承認誰是先帝繼承’。到時候,主公又哪里有jing力騰出手來專門對付曹操?
說不定主公把曹**急了,那邊劉備一稱帝,曹操就承認劉備為天子,以求制衡主公自保,還能收割袁術的殘余地盤壯大其勢力。”
許攸看攢功勞的話都讓沮授說了,也不甘示弱連忙補充:“主公即刻派人去阿瞞處查看阿瞞對于袁術的態度,別把他逼太遠就沒事了。
另外,恰才所言,倒也提醒了一個事兒,主公可另外派遣使者到劉備處,看劉備對新立天子的事兒如何看待:他是迫不及待先帝駕崩就要立刻稱帝呢,還是肯接受燕王的詔命,承認燕王才是天下正統。如果劉備不稱帝,保留目前的官職爵位也不要緊。”
審配、郭圖都忍不住脫口而出:“劉備梟雄,都到了這一步,怎么還可能不稱帝?”
許攸得意反駁:“雖然可能性不大,試試何妨?你們怕是忘了,當初故燕王伯安公,可是劉備、李素等人的舉主,有大恩于他們。不然劉備如何以孝廉出仕?李素的茂才又從何而來?如此恩德,他們不該報答在嗣燕王身上么?
就算劉備不答應,我們試試也沒損失,還能打擊劉備的仁德聲望。要是劉備怒而斬使,那就更是說明他對故燕王忘恩負義、卑鄙無恥。”
袁紹微微頷首,真心覺得有道理,當下就決定了:分別給劉備和曹操派出使者,再等袁術開條件的人來了,綜合三方反應后,再作出最有利于己方的決策。
此后幾日,袁紹那邊倒也是消息不斷,他跟四大謀士開完會后的第四天,被袁術逼來的華歆,就找到了袁紹,說是有要事求見,涉及“先帝留下口諭遺詔”,想看看袁紹是否愿意承認這個遺詔。
當然了,華歆不會帶來正式的遺詔,袁紹就是把他扣留了或者殺了也沒用,因為遺詔是否真的存在,還取決于袁紹肯不肯相信。
一番暗搓搓的交涉之后,袁紹又驚又怒,責問沮授、許攸:“先帝駕崩無后,本來就該在外鎮諸王中擇賢德者稱帝,他袁術居然想搶咱的定策擁立之功!
那將來燕王就算當了皇帝,究竟是他袁術是‘保護遺詔確保傳位’的第一功臣,還是我是擁立的第一功臣!如此無禮,要不還是駁斥急攻之如何?”
袁紹不能不怒,他擁立劉和不就是為了得到對劉和的絕對控制么,這個大義名分怎么能被別人染指!
沮授也是義憤填膺,表示支持,但許攸又提出了一些風險:“主公,我看袁術確實是偽造了死無對證的口諭遺詔。可是我們若是不答應,他又去劉備那兒忽悠呢?萬一劉備覺得他很需要這個遺詔,來對抗燕王的自行稱帝,那袁術不就和劉備結盟了么?”
沮授直接反駁:“許子遠!你當天下人都是你這等無恥之徒?劉備怎么可能為了這個名分,跟袁術結盟、容忍袁術的弒君之罪、至少也是害君之罪?
主公,我敢擔保,就算我軍不接受袁術的條件,劉備肯定也不會接受袁術偽造的‘遺詔’的。我跟劉備共事過,我知道他這人不會在這些事情上含糊。”
許攸:“沮授!你居然說你跟劉備共事過所以很了解他,你什么意思?”
沮授:“我只是就事論事!當年同朝為官時,主公與曹操、劉備又何嘗不是同僚。”
袁紹一揮手:“好了!不用多說了,既然劉備不可能接受,我們也犯不著給袁術面子了。燕王欲帝則帝,有我便可,何須遺詔!”
許攸見“首倡擁立之功”這塊袁紹的逆鱗被觸碰了,知道這次肯定是勸不回來,便說:
“縱然如此,也不急著先公開表態撕破臉,私下里虛與委蛇甚至打著護送使者華歆返回的旗號,順勢入境,多騙取一些袁術的地盤也好,繳械雙方邊境一些郡縣的守軍。”
這個建議袁紹當然聽得進去,畢竟是白占一點小便宜的事兒,他就吩咐許攸去安排,需要調兵的事情由沮授負責。
袁紹軍立刻動員起來,一邊穩住華歆稍微住了兩天。這個期間袁紹派去曹操那兒的使者也回來了,帶來了曹操的態度。
曹操明確表示他絕對不相信袁術是“試圖從董承手中奪回皇帝,導致皇帝被董承弒君”,而且曹操還說這一切說不定就是袁術做的,連他的長女在皇宮中懷孕了暴斃這筆賬都要算在袁術頭上!
袁紹見曹操態度那么堅決,也意識到“如果再接納袁術,說不定真有給曹操投劉備的借口”的可能性,就更加死心塌地放棄了弟弟。
不得不說,袁紹這次還真做了個挺英明的決定。
至少從結果來看是挺英明的,至于決策過程,實在是沒臉拿出來曬——完全是因為各方利益的逼迫,最后歪打正著逼到了一條還算四平八穩的抉擇上,并不是袁紹自己一開始就想這么干。
另外,早在二月二十一日,也就是袁紹派去試探曹操態度的使者剛剛離開曹操的治所定陶、還沒回到袁紹駐地鄴城時,曹操的軍隊就率先對袁術發起了進攻。
曹軍從濟陰、小沛出兵,夾擊溝通袁術軍東西兩線的水路樞紐睢陽,試圖把袁術軍在梁郡以東的土地跟袁術的統治核心地帶截斷,從而把睢陽以東的淮北地區全部占領。
袁術軍在睢陽不得不就地展開防守,周邊的部隊也有向睢陽機動協防的姿態。
而袁紹就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才不得不急急忙忙護送“使者”華歆回雒陽,順帶著一路上裝作笑面虎趁機偷襲接管了一些袁術軍的縣城。
袁術因為袁紹還沒有暴露出對他的惡意,而曹操、劉備都已經開始攻打他了,所以對于袁紹接壤的區域設防不足,主力都抽調到其他方向協防堵漏了。
同時,也因為河南尹地區剛剛才被袁術統治不到十天,而且攻下雒陽之后袁術根本沒有足夠時間把兵力分布到各個縣駐防,這就導致河南尹東部大部分地區的守兵,還是朱儁時期留下的部隊,只是名義上歸順了袁術。
這樣的統治是極為不穩固的,袁紹來偷襲之后,滎陽、成皋以東的半個河南尹地區兵不血刃就二次投降了袁紹,袁紹一直推進到成皋的汜水關前(虎牢關),才勉強被反應過來的袁術軍嫡系部隊堵住。
但袁紹軍絲毫不留手,既然暫時突破不了雄關,就沿著雒陽八關的山勢繼續往南快速圈地,從中牟翻過嵩山,攻陽城,逼近潁川郡治許縣。
一直到了許縣附近,袁術軍才算是徹底阻止好了防御,跟袁紹進入對峙。
袁紹利用不講武德的“表面上不撕破臉,暗地里先偷襲撈一把”打法,短短幾天之內,從弟弟那兒幾乎白撿了一個多郡的地盤。
與此同時,袁紹派去長安、詢問劉備是否愿意承認燕王為帝的使者,以及袁術派去劉備那兒,試探劉備是否想要“先帝臨終時傳位給劉備”的口諭遺詔的使者,也才前后腳抵達長安。
不過,這段時間里,劉備也沒閑著,他雖然知道皇帝遇害的消息要比袁紹晚一些,但比曹操還早。
所以雙方使者抵達的時候,劉備的北路軍正在猛攻袁術部將橋蕤在潼關、峣關的守軍,已經把橋蕤打得有點懵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