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之下

第十九章 大荒煞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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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青山鎮,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莫非你是指樞密府在騙我們?”

“既然你說它不叫青山鎮,那它叫什么?”

這句話引得大家嘩然不已,連夏凡也頗感意外。不過他很快想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對青山鎮的了解,全部來自于樞密府。他也不是自己趕到這兒來的,而是根據路引先到的江臨城,和一部分考生匯合后再由官府馬車運送至此。

換而言之,他確實沒有機會印證過,是否真的存在一個叫“青山鎮”的地方。

當然,這跟疏漏無關,此時的輿圖——也就是地圖,乃是一等一的機密文件,普通人根本碰不到。而受限于信息傳播速度,一個城鎮的居民不知道周邊有幾個村落也實屬正常,如果沒有專人引導,恐怕大部分考生都很難按時找到這個位于山嶺之間的考場。

“我當然知道,所以才會向各位提出三年后再來的建議!”面對沸沸揚揚的眾人,洛輕輕氣勢絲毫不落下風,“事實上,這地方的真名為傾山陣!”

“傾山陣?不會吧”魏無雙面色大變。

“呃,這兩者有什么區別嗎?”夏凡則一臉懵逼,再次感受到了見識淺帶來的尷尬。

便宜師父怎么就不多教些跟方術有關的常識呢!

全教他如何踢襠下藥占便宜了。

“你連這個都沒聽說過嗎?”魏無雙訝異道,“相傳它可是永國覆滅的源頭。”

總算來了個能聽懂的詞,“永國那是之前的王朝吧?”

“沒錯,永王極盡奢靡,宮殿中黃金珠寶無數,地方官府投其所好,大肆征用民力開采礦山。直到永興三十一年,此舉激起天怒,引發了一場大荒煞夜,使得永國很快衰敗下來,不到十年就徹底瓦解。”魏無雙耐心解釋道,“而傳聞那場煞夜的起源地,就是傾山礦區。”

“大荒煞夜又是什么?”

“這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對方撓了撓腦袋,“畢竟這些都是我跟隨父親行商時聽來的,只知道它是一種由眾多怨魂造成的兇象。但凡被它掠過的地區,生者死,死者生,別說普通人了,就連方士陷入其中都九死一生。聽說永國花費極大代價,才消滅這一兇象,樞密府也是那之后才獨立出官府六部的。”

夏凡吸了口涼氣,如果洛輕輕沒說錯的話,豈不是等于他們這群考生都處在極兇之地中心?

原本吵鬧的人群也沉寂下來。

顯然,如此震驚的信息需要時間去消化。

“你有什么證據嗎?”“燕弟”再次高聲質問道,“說這里不是青山鎮,而是傾山礦區,總得有真憑實據才行吧!”

“就是,誰知道你們世家是不是在哄騙我們,好讓大伙自愿出局!”

洛輕輕露出一副早知道會如此的神情,她做了個手勢,臺下兩名洛家子弟將一塊灰不溜秋的東西擺上了桌子。

“這便是證據。各位可以上前查看。”

前排有人疑惑道,“這是煉制用的陶范?”

“不錯。我是在后山上發現的它。”洛輕輕點點頭,隨后將自己上山、發現木軌以及尸骨堆的經歷簡單講述了一遍,“見過山谷里的景象后,我又朝山頂方向搜索了近一里路,才找到這個破損的陶范。它之所以被制成長條形,顯然只為盛放燒熔的金屬。”

“而讓我確定此處便是傾山的關鍵,正是陶范上的刻字。”她用清脆悅耳的聲音說道,“永興二十八年,太湖金造局監制!”

“永興年確實是永國所用的年號。”

“太湖金造局?好像在哪聽說過。”

眾人一時間議論紛紛。

“可否為我等詳細解釋下?”

“該金造局設立于永昌九年,和傾山金礦被發現為同一年。這些事跡都記錄在太湖紀事章與永昌錄里,我想在場的各位應該也有讀過這兩本書的人。”洛輕輕有條不紊道,“太湖金造局設立后,其主要供應地便是傾山礦區。如果這兒不是傾山,為何會出現此金造局的陶范?”

夏凡琢磨了會兒,才弄明白所謂的“陶范”,即是用陶土做的模具。

對方接著說道,“另外與書中印證的不止一處。根據太湖紀事章所載,為了增加產量,金造局強征了大量居民前往礦區,以至于許多村鎮十室九空,直到永國覆滅后都未能完全恢復。眾多人力被遣往傾山,卻始終沒一個能回來,現在我們知道這些人在哪兒了。此點也能解釋,為何他們需要修建一條專門的木軌來運送遺體——因為數量實在太多了。”

“好、好厲害。”魏無雙喃喃道。

同鄉的感嘆此刻無疑也是大多數考生的想法,現場忽然變得異常安靜,連之前的質疑聲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顯然,洛輕輕既然敢說出來,自然就不怕大家去查證。即使模具可以做舊偽造,山上的軌道和山谷間的尸骸卻是造不了假的。幾個關鍵點聯系在一起,便基本構成了環環相扣的鐵證。

雖然夏凡連聽都沒有聽說過這兩本書,但從書名來看,顯然不是什么必讀經典。一個大概是地區風物志,另一個勉強算半本歷史,用簡單易懂的話來說,都是課外讀物。恰巧看過也就罷了,能記得如此清楚,除了天賦異稟外別無其他解釋。

你沒聽說幽州洛家,萬物天識嗎?

他忽然想起了洛悠兒曾說過的話。

全國的書館有一半都是洛家開設,幽州本府更是珍品藏書過萬,論世間學識,沒人比得過洛家了。

現在看來,洛輕輕本人或許就能算得上半個圖書館。

“請等一下,”斐念忽然站出來說道,“我記得大荒煞夜很難被完全消滅,每隔一段時間,它都會卷土重來,直到所有怨魂全部消散為止。因此大啟才會設下傾山陣,將其危害限制在可控范圍內。如果你的推斷沒錯的話,豈不是說”

洛輕輕微微頷首,“這個周期并非秘密,在樞密府要紀中有詳細記錄,差不多五年半出現一次。我算了下,下一次陰盛時期正好是兩天之后。”

——而今天是士考的第五日。

換而言之,此次考試的最后一天,將出現大荒煞夜。

經過短暫的死寂后,人群陡然沸騰起來——

“不會吧,哪有這么巧的事?”

“監考官呢?我要向監考官求證!”

“你覺得樞密府會忽略這一點?恐怕這才是考核的關鍵。”

“開什么玩笑!要么通過考試要么死?老子才不想把命賭在這鬼地方。”

“難道當地人全部撤離也是為了躲避此劫?”

“還不一定呢,有人想去后山確認下嗎?”

“說、說得對目前都只是洛家的一家之言,我們可不能讓對方牽著鼻子走!”

考生們明顯慌了神,廣場中央頓時亂成一團。

就在這時,一個略有些尖銳的聲音壓過了眾人紛亂的爭執,“沒必要去了,我能證明她說的都是真的。事實上,你們自己也能證明。”

這句話立刻吸引了考生們的注意力,大家一致循聲望去,將目光集中在一名身穿灰衣,手持紙扇,面色有些蒼白的年輕男子身上。

他背后的八卦圖已說明了其身份——正是方家弟子。

“那不是方先道么?”魏無雙壓低聲音說道。

“你認識?”夏凡問。

“嗯,我反正沒打算通過考試,這幾天基本就待在茶館中打聽消息,認識了不少人。”魏無雙點頭道,“方家雖不像斐、洛兩家那么勢大,卻也有自己的獨到之處,對于卜算斷卦十分精通。而這位方先道,聽說就是方家新一代里最擅長此法的弟子。”

“你說說看,什么叫我們也能證明?”有人急切的問道。

“卦象早已說明了一切。洛家小姐所述之事,和我占卜的結果基本一致——那就是士考最后一天必有大災,唯有搶占先機者方能逢兇化吉。”方先道打開手中的紙扇,不慌不忙的說道,“我知道這卜算之法極為高深,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掌握,但氣的流動本身就是一種征兆。作為感氣者,你們之中應該已經有不少人收到了警示才對。”

“什么樣的警示?”

“若我沒記錯的話,考試剛開始的兩天,不少人都做過一場噩夢!”方先道啪的一下合攏紙扇,“夢是意識對天地之氣的感應表現,雖比不上占卜精準,有時候卻異常具體。還有比這場噩夢更明顯的警告嗎?淌著鮮血的紅月,從地底爬出的死者,邪祟沾染活物,這若不是指大荒煞夜,還能是什么?”

“噗。”夏凡一時沒忍住,把口水噴了出來。

“夏兄為何發笑?”魏無雙訝異的看向他。

“咳沒什么。”夏凡咳嗽兩聲,重新變回若無其事的模樣。要不是狐妖此刻就躺在他房中,他說不定還真就信了這番鬼話。

然而其他考生卻不會這么想。

“你說的這個我做過!”

“我也是!”

“原來如此,夢早就提醒過我們了么”

“我當時還以為只有我一個人做過噩夢。”

“居然有這么多人看來那夢絕非偶然啊!”

在大家眼中,世家會欺騙散門,但散門總不可能聯合起來欺騙自己。所有疑惑都煙消云散,短短一刻鐘不到,傾山陣與大荒煞夜一事便已成為了眾考生的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