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內傳出的消息,卻是讓各國都有些開心。
秦王終于要死了?
這位秦王耗死了其他國家四五代的君王,如今各地的君主,都比他要小太多,像燕王這類,跟他的孫子是差不多年紀的。秦王的統治時間實在是太長,前任的孝公,惠文王,武王的統治時間加起來,都沒有他的多。這位秦王,聲名在外,得到各國的尊重,乃至是畏懼。
秦國對諸國的碾壓姿態,是在他統治期間所出現的。他本來是沒有資格繼位的,當初秦武王與大力士孟說在洛陽周王室的太廟比賽舉龍文赤鼎,不幸脛骨被砸斷而死。武王突然死去,又無子,為了繼任者的問題發生爭執。宣太后想立公子芾,與惠文后想立的公子壯爭秦王,并得到智囊樗里疾的支持。
但是趙武靈王非要迎立在燕國為質的公子稷為秦王。大概是因為這位在燕國為人質的公子稷表現得很平凡,也或許是故意想要擾亂秦國的內部情況,秦國面對剛剛經歷了軍事改革的強大趙國,還是有些壓力的,最后無奈的擁立公子趙稷為秦王,也算是雙方的妥協。
這位公子剛剛繼位的時候,還顯得有些稚嫩,多次將已經占領的土地歸還給韓國,楚國等國家,來建立與他們的同盟關系。國家內部的全力也都集中在權貴的手里,秦王并沒有多少實權,改變,要從一位化名張祿的年輕人來到秦國說起了。自從這位年輕人出現在秦王的身邊之后,秦王就開始了他輝煌的一生。
遠交近攻,不斷的擴張秦國的土地,在軍事上多次擊敗各國,使得各國被迫聯合起來對付秦國,而在政治上,他治理大后方,巴蜀地區成為秦國的糧倉,關中地區變得更加安寧富饒,邊塞地區的胡人歸順,成為了秦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哪怕荀子,也對秦國的政事表達了高度的認可。
如今,這位虎狼一樣的君王,卻只是躺在床榻上,痛苦的呻吟著,整個人越發的虛弱。
果然,只有時間,才是最厲害的兇手,沒有人能夠抵御它。哪怕是白起這樣的殺神,或是秦王這樣的明君,都要屈從與它的權勢,無奈的低下頭來。
秦王雖然虛弱,可并沒有耽誤國家的事情,躺在床榻上,秦王吩咐眾人:讓安國君來代替自己處置國事,讓群臣輔佐他。安國君做了很多年的太子,終于迎來了自己作主的時日,不過,安國君并不開心,他很擔心自己的父親。每日都是憂心忡忡的,早晚都要去拜見秦王。
他的這個舉動,不僅沒有讓秦王覺得開心,反而讓秦王破口大罵:寡人讓你治理國家!你天天來進王宮做什么?!你在急著當國君嗎?!
安國君代替秦王來處置國事,并且,安國君完成了一件大事,聽從鄭國的建議,在關中地區修建水渠。在得到了安國君的允許之后,群臣便開始忙碌了起來,大量的物資調往關中地區,各地的百姓們也都動員了起來,鄭國親自負責修建的事情。秦國并沒有因為秦王的病重而停止了發展。
趙括來看望秦王的時候,秦王就讓趙括坐在自己的身邊,跟他嘮叨了起來。
躺在床榻上的秦王變成了一個溫和的老者,再也沒有了往日里的霸氣,開始跟趙括談論起了秦國的未來。“武成君啊...您知道為君王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嗎?”,秦王笑著問道。
趙括思索了片刻,方才說道:“大概是在用人的事情上吧。”
“您說的很對,君主是要懂得去用人,可是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后代。”
“您曾經說,一個庸碌的君王就能毀掉數代君王的努力...實際上,您說的很對...寡人很早就明白了這一點,故而,寡人生育了很多的孩子,并且花費心思來教導他們,寡人邀請了很多的有才能的人教導自己的孩子,教到他們成年...寡人親自來教給他們擔任君王的道理,苛刻的對待他們...”
“寡人的孩子都害怕寡人,卻不愛寡人。”
“生在君王的家里,這是他們的福氣,故而,他們也要承受相應的責任...安國君年幼的時候,性子頑劣,寡人是最厭惡他的,最嚴重的時候,寡人曾將他吊起來用鞭子來抽打...終于,他成長為合格的繼承者,哪怕不如寡人,也不至于毀掉寡人的努力....寡人也要求自己的兒子像寡人這樣教導自己的孩子...”
秦王咧嘴笑了起來,他說道:“教導出合格的繼承人,這才是君王所應該要做的事情啊。”
趙括深以為然,他點著頭,說道:“您說的很對...的確是這樣的。”
“寡人并不擔心秦國的未來,安國君,公子異人,他們都是合格的君王,政在您的身邊長大,寡人就更加不必擔心了...他一定會是個仁慈的明君...而您還很年輕,寡人倒是希望,您能為他教導他的兒子,他的孫子...”,秦王笑著,便又咳嗽了起來,趙括急忙上前,想要叫來醫,秦王卻搖了搖頭。
“不必了...”
“您說,秦國能完成一王天下嗎?”
“能。”
“寡人想要見政...”
趙括離開了王宮,返回家里,便將趙政叫來,吩咐戈將他帶去王宮,趙政雖然不知道父親為什么要讓自己去王宮,可他還是沒有多問,而趙括并沒有跟著他前往,他留在了這里,如今,趙括在帶著弟子們鉆研一個命題,也就是育種和栽培的問題。趙括與農家合作,在咸陽搞了五百畝的試驗田。
有粟,小麥的育種,選種,以及對野生植物的馴化,還有就是野生植物與可食用植物的結合。
趙括對農業知識并不熟悉,可是他知道遺傳學,他也知道人類對大自然漫長的馴化過程,在后世人類所食用的所有果子,莊稼,其實都是經過了一種馴化的,趙括跟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知道這些東西在后世的味道,例如蘋果,這個時代的蘋果,喚作柰,這玩意被貴族拿來當香囊,根本不能食用。
再比如麥,這個時代的野生麥成熟時,保持小麥軸在一起的莖軸就會粉碎,這樣種子就可以散開了,沒有外殼,它們就會迅速發芽,但這種天然有益的脆弱性并不適合人類,因為小麥不能被收割,只能從地面上去撿...這也需要人為的馴化,可以說,這個時代的百姓吃不飽飯,也不全是因為戰亂。
因為他本身對野生植物的馴化程度就不夠高,可以食用的東西太少。
趙括吃了一頓麥飯,險些給噴了出去,這也太難吃了。這個時代已經出現了石磨,可是麥很不好吃。
趙政走進了王宮內,有武士將他帶到了秦王的身邊。趙政看著床榻上的老人,不知為什么,心里卻有些悲傷,他朝著老人俯身行禮,便乖巧的跪坐在了一旁。秦王令武士扶持著自己坐起來,這才笑瞇瞇的看著面前的政,他揮了揮手,武士們離開了。這里只剩下了他與趙政兩個人。
“政...你知道自己是誰嘛?”
秦王開口問道。
趙政認真的說道:“我是馬服子。”
秦王笑了起來,他又說道:“我想要給你講個故事。”,趙政沒有回話,秦王這才說道:“當初,秦國想要攻打楚國,為了避免與趙國同時開戰,便派遣了質子趕往趙國,改善與趙國的關系...這位質子,在趙國娶了妻,結交了很多的朋友,當秦國準備攻打趙國的時候,這位質子準備逃回秦國...”
“可是,他的妻懷有身孕,他無法帶他們離開,只能將妻交給自己的朋友,讓他來照顧...后來,他的孩子在趙國出生了...那位質子喚作趙異人,他的妻是趙姬,他的好友是武成君,他的兒子是你。”,秦王認真的說道。
趙政沉默著,平靜的看著秦王。
“我早就知道了。”
“哦?”,秦王有些驚訝,他看著面前這平靜的孩子,他沒有哭鬧,沒有辯解,也沒有傷心。趙政平靜的說道:“荀公早就將這件事告訴了我。他說:父母的職責不只是生育,更重要的是養育和教導。我在秦國的父親生了我,我應該感謝他的恩德,可是我并不愛他。他并沒有盡到他的職責,我也不必去履行自己作為兒子的職責。”
“我在趙國的父親,他將我當作自己的兒子來看待,無論是大母,母親,戈公,狄公,幸公,還有我的師兄們,他們都將我當作是自己的家人...他們教會了我很多,卻唯獨沒有教我去背棄自己的家人。”,趙政冷靜的說道。
秦王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他陰沉的問道:“那你應該要知道,若是你不承認你在秦國的父親,你是繼承不了王位的吧?”
“哦?您會因為王位而承認一個外人來作為您的父親嘛?”,趙政反問道。
秦王冷笑著說道:“寡人會...”
“為什么呢?”
“因為寡人要讓所有人都記住寡人的名字,讓后人們不敢忘記祭拜,讓敵人們不敢正視,讓所有人都在寡人面前低頭!這是只有君王才能做到的事情!”,秦王說著,又問道:“你不想要得到王位?”
“我當然想...我想要超過父親,那就只有來當王,建立一番誰也不能比的功業,您,先祖,乃至三皇五帝都不能媲美的大業...這才是我應該要做的。”
秦王冷笑了起來,他說道:“那你就需要承認異人為你的父親,不然,你得不到王位!更別提什么超越三皇五帝!”
“我不會承認的,可是王位,也一定是我的,除非您在這里將我殺死,不然,就憑借著那些被我打哭的,只會向父母告狀的諾懦夫?他們能擋得住我嘛?我只要拿上一柄利劍,就能殺死他們。”
秦王瞪大了雙眼,他說道:“那寡人就只能將你殺死了。”
“您也攔不住我的,您若是殺死我,父親,師兄,荀公,所有的人都會背棄您,他們會離開秦國,成為秦國的敵人,您所建立的所有功業,都會失敗...除非您將他們全部殺死,那樣的話,秦國就離滅亡不遠了,這就是我為什么敢這樣跟您說話的原因了。”,趙政認真的說道。
“還有嘛?”
“您想要一王天下...在我的同齡人里,只有我才是最適合的繼承者,您不僅不會生氣,您還會很開心。”
秦王愣住了,他打量著面前的趙政,方才問道:“你到底多大?”
“正好八歲。”
“這是八歲的人能說出來的話??是誰教你的?”
“是我自己所想到的。”
秦王一臉的震驚,有些說不出話來,他這次叫趙政來,本來是為了教他一些荀子等人所不會教的內容,也就是如何成為一個君主,可如今看來,這孩子還需要教嘛??趙括這是怎么教出來的??秦王忽然大笑了起來,他看起來非常的開心,他瞇著雙眼,玩味的說道:“六國君主都會設立宴會來慶祝寡人的逝世!”
“可是他們不會明白,他們真正的噩夢,要來了!”
秦王笑著,又看了一眼趙政,有些嫌棄的說道:“好了,你回去吧,告訴外面的武士,讓他們將安國君和異人叫進來!”,趙政站起身來,朝著秦王俯身行禮,這才走出了大殿。秦王看著他離開,心里的震撼卻很難掩飾,莫名的,他心里居然是有些惱怒,現在的孩子,為什么都這么早熟??
自己準備了好幾天的教導,居然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
很快,安國君和異人也都來到了這里。
秦王的面色不錯,比起前些日子,好了很多,這讓安國君非常的開心,他跪坐在父親的面前,雙手都在微微的顫抖,秦王看著面前這白發蒼蒼的兒子,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他看向了一旁的異人,這才認真的叮囑道:“你要立趙政為太子,讓他來繼承你的位置,若是你不能讓他來繼承你的位子,那就殺掉他。”
異人瞪大了雙眼,殺掉他??
“政雖然不是在我身邊長大的,可他是我的兒子,我如何能...”
“那就立他為繼承人啊!”,秦王咆哮道。
異人連忙點著頭,答應了這件事。秦王這才讓異人離開了這里,只是看著安國君。
“柱...寡人不行了...堅持不住了...秦國,就要交給你了。”
“父親”,安國君忽然哭了起來,他拄著拐杖,顫顫巍巍的走到了秦王的身邊,將頭埋進了父親的懷里,大聲的哭了起來,秦王想要訓斥他的,可是當他將頭埋進自己懷里的時候,秦王卻什么都說不出來了。他伸出手來,輕輕的撫摸著安國軍的后背,哄道:“別哭了...別哭了...”
就像五十年前,秦王抱著剛剛出生的孩子,輕撫著他的后背,哄著他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