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律對于葬禮也有著詳細的規定,不許鋪張浪費,更不許浪費時間,該哭就哭,哭完就埋,埋完了就去耕作,為秦國發光發熱。當然,武安君貴為封君,肯定是不能哭上幾嗓子就給埋進去的,可主要的問題是,居然沒有人來為他發喪,武安君的獨子白仲,哪怕是聽聞父親的死訊,也不愿意回來。
若是往后幾百年,他這個不孝的行為,可以讓他丟掉官職乃至是性命,即使是在依律法治理國家的秦國,孝順也是很重要的,如果父親告官,說自己的兒子不孝,官府可以幫他處死自己的兒子。好在武安君并不會跳起來狀告自己的兒子,沒有人告發,白仲也沒有對著自己父親的遺體來上幾拳,自然就不會問罪。
最后,還是嬴異人把握住了這個好機會,他親自主持了武安君的喪事,這讓公子異人得到了不少秦人的好感,無論其余六國的百姓怎么看,秦人還是非常尊重自己的這位將軍,這位英雄的,聽聞白起重病,秦國的百姓們都非常的擔憂他,常常有人為他祝福,為他驅鬼,而嬴異人服侍武安君,甚至為他發喪的舉動,讓他也得到了尊重。
白起或許早就看出了公子異人的想法,故而他沒有讓這位公子離開大概秦王也看出了他的心思,故而沒有插手只是放任讓異人來操辦這些事情。武安君逝世的消息很快就在秦國流傳了起來,秦國的官吏們很多都是通過軍功制得到官職的,而這些人都曾跟隨白起征戰。
秦國一時間陷入了一種莫名的悲涼氛圍之中甚至有秦人偷偷為武安君建立廟宇來祭祀他,當然,這在秦國是違法的,很快就被人拆除。從底層的庶民到王宮這種悲傷的情緒徹底籠罩了秦國。就是秦王,在這幾天的情緒也是非常的不對勁,很少飲酒,更是從不會喝醉的他,在這一天喝的大醉自顧自的說著些什么。
范雎也來參與了武安君的葬禮。
他與武安君的關系,是非常不好的或許是因為武安君是王宮內唯一可以改變自己決策的大臣,又或許是因為武安君對他沒有什么尊敬又可能是因為對他的害怕,總之無論先前的關系有多么的惡劣在這一天這種關系也都結束了。范雎站在武安君的靈位面前,他心里卻沒有想象之中的欣喜。
他一直都很想殺死武安君,可是他沒有等來這個機會,高傲的武安君身上有無數的漏洞,都可以被他所利用,可是,他只要還能聽從秦王的命令,能夠繼續打仗,那秦王就能容忍他的高傲,能放下對他的猜忌。此刻,看著那個骨瘦如柴,緊緊閉上了雙眼的老者,范雎的心里,卻忽然有種莫名的難受。
自己在秦國最大的對手,就如此離開了。
他恭恭敬敬的朝著白起俯身行禮。
與國內不同的是,六國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那就是狂喜,欣喜若狂!白起死了?太好了!
自從白起成為秦軍的統帥之后,秦人便沒有輸過了,無論是對戰誰,無論是對戰多少人...當白起殺掉了一批又一批的士卒,當他攻破了一座座的城池,斬殺了一位又一位的將軍,諸侯們做夢都會被他所嚇醒,白起完完全全的成為了他們的噩夢,面對白起時的那種絕望,是別人所不能理解的。
無懈可擊,沒有辦法戰勝,沒有任何的弱點,腦海里只有取得勝利的戰爭機器,仿佛沒有一點的人性弱點,哪怕是面對死亡的時候,也是那么的平靜,沒有害怕,沒有絕望,更沒有愧疚悔恨,哪怕在停止了呼吸的時候,還能坦然的說出自己要死了,只是遺憾沒有能跟趙括相見。
趙括最是能體會到那種恐懼的:白起這哥們打了四十年的勝仗,這些年里被他殺掉的將士,比趙國的總人口還要多...哪怕趙括最后是擊退了白起,他也是做好了死去的準備,那一戰,若不是有廉頗,魏無忌,若不是趙國士卒拼了命,只怕就要被白起打的全軍覆滅了....
白起并不喜歡享受,他得到了那么多的賞賜,可是他從來都沒有享受過這些便利,爵位提升之后的好處,他都不曾享受過,他還是吃著粗糙的飯菜,常常待在軍營里操練,別人打仗是為了提升爵位,他打仗,只是是因為他喜歡戰爭,他享受戰爭。
當韓王知道了白起的死訊之后,開心的手舞足蹈,甚至還賞賜了國內的大臣們。魏王知道了這件事,也是不敢置信,他急忙派人去打探這件事,又準備軍隊想要奪回不久前被秦人所占據的城池。只有趙王,聽到這個消息之后,是悲傷的,他很傷心,如此杰出的賢人啊,居然就這樣死去了,到死都沒有能跟寡人見上一面。
楚王的心里,卻是格外的復雜,他很想慶祝這件事,可是,他又覺得自己失去了復仇的機會,當初白起一把燒掉了楚王的祖墳,這個仇,楚王從來都沒有敢遺忘,如今白起就這樣的死掉了,自己卻再也沒有機會去向白起復仇了。
趙括正在院落內讀著墨家的經典,大概是因為從科技時代過來的原因,他一直都對墨家有種莫名的親切感,因為他在前世里所了解的墨家,是一群科學家,鉆研機械,幫助弱小,對抗強大,是有著別樣的魅力的,可是當趙括真正開始了解墨家的時候,他還是被嚇了一跳。
墨子有著樸素的唯物主義的哲學思想,在認識論和邏輯學等方面,他的看法實在是太過驚人,他在講述自己的思想,看法的時候,都會用邏輯學來進行辯證,這讓趙括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氣,墨子從不猜測,也從不亂說,他的所有看法,都是有著一套可以自圓其說的辯證。
在過去曾有一個著名的命題,兔子是追不上在他面前爬行的烏龜的,因為兔子必須首先到達烏龜的出發點,而當他到達那一點時,烏龜又向前爬了一段,墨子卻直接解決了這個命題:他設想有一條線ab,從a端向b端前進,進到全長一半c,則斫去,剩余cb是全長的一半,再如前法取cb一半,剩為全長四分之一,如此取至無窮多次,最后必將到達線的最前端b。
趙括雖然看不懂這東西,可這不妨礙他的驚訝。
墨子在墨經上說“力是物體加速運動”,這個他就能看懂了...他又說:空間是一個與時間密不可分的概念,光是直線傳播的。看到哲學,趙括都驚呆了,這是什么怪物??若是說墨子是一位探求自然的科學家,這又是不對了,因為在人文方面,他有著更重要的學術成果。
他在邏輯學上提出了辯、類、故三個辦法,甚至解決了白馬非馬的命題...雖然名家并不承認這一點。趙括本以為,墨家最大的貢獻是來自于他們發明的那些機械,可是現在才知道,這些學術成果,才是墨家最偉大之處。還有一點,就是墨子的言論與儒家全部都是相反的,無論儒家說什么,墨子都要反著來上一句。
難怪儒家與墨家鬧得如此僵硬,當然,在墨子還在的時候,從他與儒者的對答里可以看出,墨子就是在欺負小孩,通過自己的邏輯學,直接將儒者們說的一文不值,不過,在墨子逝世之后,墨家就沒有再發展出什么來了...而儒家卻不斷的發展,變更,圣賢輩出,像荀子這樣的儒者,一個人就可以壓制墨家。
有再好的學說,沒有理想的繼承者,又能怎么辦呢?
就在趙括津津有味的,反復的閱讀的時候,狄忽然闖了進來,他笑著大叫道:“馬服君!白起死了!白起死了!”,他這一開口,院落內外的眾多門客都是非常的驚訝,紛紛站起身來,看著狄,趙括愣了一下,隨即看向了狄,狄看起來非常的開心,他坐了下來,對趙括說道:“白起死了!”
“我聽聞,是秦王和范雎聯合起來,下藥毒殺了白起!”
“這不可能!!”,有人大聲的叫道,開口的人卻是弟子楊端和,楊端和原先正在跟韓非請教問題,忽然聽到狄帶來的噩耗,頓時雙眼泛紅,趙括看了他一眼,放下了手中的書。狄還在辯解著:“本來就是如此,我所帶來的消息,就沒有錯誤的!”,說著,他看向了趙括,認真的說道:“我聽聞,上君準備趁著這個機會,聯合魏國,楚國,再次討伐秦國...”
趙括沒有言語,說起來,對于白起,他心里實在沒有什么好感,白起給他帶來的,就只有恐懼和絕望,那種面對他時的恐懼,趙括到現在都不敢遺忘,跟他對戰,你完全不知道他從會那里冒出來,又會在什么時候進攻,神出鬼沒的,可是,聽到他的死訊,趙括心里卻又沒有什么愉悅。
從后來人的角度來看,這位渾身滴落著血的殺人怪物,也是一位讓人自豪的名將啊...很多年之后,也會有人談論著他的戰績,大笑著說:這就是我的先祖!如此的驍勇!
趙括想了許久,方才搖了搖頭,說道:“我知道了。”
狄一愣,他本以為趙括會很開心的,他知道,馬服君心里有多敵視這位秦國的將軍。不過,他也沒有多說什么,聳了聳肩,便站起身來,準備向更多人訴說這個好消息。趙括繼續看起了手中的竹簡,百家的經典,給他也帶來了不少的影響,甚至是很多的幫助,他站起身來,走向了學室,弟子們急忙跟在了他的身后。
“我聽聞,百家的學說,彼此之間將對方當作自己的敵人,一見面就恨不得拔出劍來殺死對方,可這是錯誤的,百家各有所長,各自互補,我所說的道理是:百家的思想是可以融會貫通的,他并不是完全對立,并不是彼此沒有關聯的。我想說的道理可以如此的辯證。”
“墨家與儒家的學說是全部對立的。可是,他們都提倡仁愛,都希望君主可以施行仁政。雖然墨家所講的愛是愛天下人,而儒家的愛是按著等級分別去看,可是對仁政的追求上,他們都是一致的。對于和平的看法上,雙方都是希望能夠建立一個沒有戰爭的樂土。儒家要求學到的知識要對國家有利,而墨子強調的一切行為要對社會有用...兩者難道不是公同的嗎?”
“儒家不信鬼神,荀子認為人的努力可以改變天命,墨家難道也也是如此看待的嗎?”
“就連這兩個完全對立的學說,都有共同點,都有可以互相學習的地方...如果百家能夠停止毫無用處的辯論,能停止無端的敵視,我所說的毫無用處的辯論,就是互相說服對方,讓對方認可自己的學說要更加成功的辯論,這是對學術完全沒有用處的辯論。我所說得無端的敵視,是惡意的貶低他人的學說,通過編造,誣陷的辦法來貶低他人,吹捧自己。”
“有用的辯論,是在辯論之中發現自己的不足,是學習完善的過程,這是我從鄒子的身上所發現的道理,在我看來,天下擅長辯論的人,沒有人可以超過鄒子的,因為鄒子的辯論不是為了證明自己比他人要優秀,而是為了求證自己是否正確,是為了完善自己的學說。”
“天下的學說,盛興與孔子,墨子的時代,如今卻各自分離,互相敵視,除卻荀子,公孫子,鄒子這些人物,已經找不到可以著書教人的圣賢,這是因為什么原因呢?而我說的這些圣賢,如今已經很年邁了...不去完善自己的學說,不去直面自己的不足,只會讓自己的學說消亡...”
“我認真的翻看了論語,感觸很多,我崇尚孔子的為人,對他所說的理想社會也非常的欣賞,他所提出的仁政,對自己的嚴格要求,在教育方面的造詣,我是非常認可的,他所說的現實政治的問題,要求統治者和被統治者雙方都要承擔義務,從理論上說,被統治者有權利反抗不正常承擔義務的統治者,這我也是非常認可的。”
“我不認可的只有他所追求的先王時的政治制度,我認為,每個時代都有適合他的制度....”
“如果有儒家的圣賢來與我探討這件事,我會非常的高興,因為這也是讓我完善自己學說,改正自己的機會。”
“接下來就是墨家....”
趙括認真的將目前的各個學說,自己所接觸過的,不曾接觸過的,都找了出來,認真的為學生們講解著自己對這個學派的看法,認同他們的地方,不認同他們的地方,趙括說的都很詳細,沒有刻意的貶低,也沒有有意的吹捧,就連已經沒落的小說家,史家這樣的小學派他都說了出來。
而他對各個學派也說的很詳細,從儒家,墨家的各個分支,到申不害的學說,他都有所提及。
果然,在他講述的時候,韓非正在飛速的記錄著。
趙括說的有些累了,這才看向了韓非手里的竹簡。
像如今這些優秀的學派,就如此的消亡,實在是太過可惜了啊。
趙括原先是很討厭辯論的,可是在鄒衍這里,他發現這個時代的辯論不只是為了分出高下,他忽然覺得,自己或許可以帶動第二次的百家爭鳴,就用自己所帶來得那些知識,給所有的學派帶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