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咸陽
白起直挺挺的躺在床榻上,哪怕是在這樣的寒冬,他的額頭上也是在不斷的滾落著汗水,他死死的盯著自己的上頭那塊墻壁,喘息聲無比的沙啞,白起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落到這個地步。每一次的寒冬,都是一次催命的季節,總是有很多人熬不過去,死在這冰冷之中。
白起沒有想到,這次的寒冬,似乎也成為了自己的催命符。
他病的很重,從喉嚨到腹部,每一處都在疼痛,年輕時所經歷的傷痕,此刻都仿佛徹底被引爆,每一處的疼痛,他都記得那原因,手臂上的那疼痛是最初的,當初攻打齊國的時候,被一個游俠投劍,投中了胳膊...肩膀上的疼痛,是第一次討伐楚國的時候,被長矛刺穿...左腿的疼痛,是攻打魏國的時候從戰車上摔落...
當白起躺在病榻上,開始如一個正常的老人那樣回憶自己人生的時候,他所看到的居然只有戰爭,只有殺戮。他已經記不清自己逝去的父母,也記不清兒時的朋友,更是記不清當初的那些同袍,那些面孔都很恍惚,他竟完全想不起來...他只記得自己參與的那些戰場,只記得那箭矢橫飛,血肉模糊的戰場。
“武安君...武安君..”,有人將他從戰場之中拉到了病榻上,白起看向了一旁,憂心忡忡的蒙武抱著一個孩子正笑著站在他的身邊蒙武看著懷里啼哭的孩子,笑著對白起說道;“是個男孩喚作恬。”蒙武在妻子懷孕的時候前往戰場,當他回來的時候孩子都不敢靠近他了。
可是蒙武還是很開心,這是他的第一個兒子哭聲響亮長大之后,一定會是跟他父親,跟他大父一樣的將軍!白起看著那新生的生命,眼里有些欣慰甚至有些嫉妒白起也有孩子,他的兒子喚作白仲(白仲有一位后人是個大詩人,喚作白居易)可惜,父子的感情并不算太好,白起的妻很早就逝世了他的兒子,也一直都是交由家臣來撫養。
如今他的兒子正在外地為官,哪怕聽聞父親病重的消息也不曾前來相見。白起并不怪他,因為當初白仲數次病重的時候他也不曾去看望只是忙著去打仗如今白仲如此,反而是讓白起有些安心,心里有種莫名的解脫。白起笑著,伸出手來,蒙武也是抱著孩子,靠近了他,白起這才摸了摸那個剛出生的孩子。
“不錯...”
白起夸贊道,這讓蒙武更加的開心,因為白起很少會夸贊別人,這些年里,白起所夸贊過的,大概也只有廉頗,趙奢,趙括,魏無忌這四人,其余人都不配。白起咬著牙,想要起身,蒙武又讓家臣接了手里的孩子,親自扶持著白起坐了起來,白起艱難的坐著,這才詢問道:“各國可有什么舉動?”
“有...趙國封李牧為..君,又令他出征燕國,燕王急忙派人抵御,李牧率領云中的騎兵大破燕人,燕王割讓武陽...楚人擴建壽春城,又派將軍景陽,項燕出征魯,費兩國...景陽滅魯,項燕滅費...封魯君于莒。因為楚國的舉動,齊王非常的惱怒,派遣大軍駐扎在魯國邊沿...”
“魏王派人與趙王擬定盟約,雙方規定:當任何一方遭受到攻擊,對方都要全力相助。”
白起咧嘴笑了起來,他搖著頭說道:“趙國的李牧?就是當初那個駐守武安城的年輕人?他也變成封君了?趙國進攻燕國,燕國當然不會是趙國的對手...至于楚國,楚國早就有兼并他國的心思,只是,我沒有想到,楚王居然敢在如此落魄的時候發動戰爭,他大概是覺得這是個沒有人可以插手的好機會吧。”
“齊國是不敢與楚國交戰的...齊國的士卒很多,糧食也很充足,可是齊國太久沒有參與戰爭,他的士卒疏于操練,若是齊國進攻楚國,齊國的士卒絕對不會是楚國士卒的對手,楚國的士卒在這些時日里可是經歷了數年的征戰,都是些精銳的老兵啊...”
白起忽然談論起了目前的局勢,蒙武覺得,這更應該是應侯去思索的事情,而不是他們在這里胡思亂想,白起忽然說道:“大王要派人去攻打魏國了!”,蒙武一愣,方才問道:“可是,趙國這才剛剛與魏國擬定盟約...”,白起搖著頭,認真的說道:“不,大王肯定要派人去攻打魏國,而且會很迅速。”
白起正在說著,忽有武士走進了府內,認真的說道:“大王請武安君赴宴。”
蒙武瞪大了雙眼,方才看著一旁的武士,問道:“大王是不是要跟武安君探討攻打魏國的事情?”
武士被嚇了一跳,他急忙搖著頭,說道;“我并不知道。”
從他驚恐的臉色上,蒙武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看向了白起,眼里滿是敬佩,而白起就不同了,他雙手抓著床榻,想要起身,卻怎么也不能站起來,這讓白起有些惱羞,蒙武心里有些不忍,便對武士說道:“武安君身體不適,這...能否回去告訴大王,他無法起身?”
白起氣喘吁吁的坐在床榻上,心口傳來陣陣的疼痛,他用力的呼吸著,低著頭,沉默不語。
武士只好離開了,當武士回去復命的時候,當然,范雎也在王宮里。
“他無法起身?”,范雎有些困惑的問道,武士點了點頭,又詳細的將自己遇到蒙武的事情也說了出來,范雎瞇著雙眼,點了點頭,這才讓武士離開,他看著秦王,認真的說道:“大王,看來要找別人來討伐魏國了。”,秦王閉著雙眼,并沒有說什么,他沉思了片刻,方才問道:“太醫令是怎么說的?”
“太醫令說:他才能不足,看不出武安君得了什么疾病,武安君的飯量雖然沒有減少,還能拉開強弓,可的確整日都說自己身體不適,不愿意走出院落。”,范雎認真的說道。
秦王咧嘴一笑,方才問道:“武安君該不會是得了心病吧?”
范雎一臉的困惑,說道:“武安君與從前的確是有些不同了,自從他與馬服君擊退之后,他就不愿意去殺死俘虜,甚至還愿意分軍功給其他的將士,就好像是不再渴望軍功一樣..從前他與魏無忌征戰,是將魏無忌所帶領的軍隊打的全軍覆滅,可是如今,他卻不能擊潰聯軍,是不能,還是不愿呢?”
“范叔啊...”
“大王?”
“寡人今日處死了太醫令。”
“這...”
“他似乎收了賄賂,有意誣陷,謀害寡人的武安君...您說,這樣的人,寡人還能安心將他留在身邊,為寡人治病嗎?”,秦王笑著問道,范雎的雙手微微顫抖了起來,額頭也出現了汗珠,他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渾身火熱,他說道:“大王...臣...臣只是想要為大王減少一些憂慮...臣...”
“若是武安君不尊敬寡人,有意無視寡人的命令!寡人會令他自裁!沒有人可以阻擋!秦國上下,也沒有人敢跟隨他作亂,而趁著他得病的時候,去誣陷,去謀害他,這是君王所可以做的事情嗎?寡人做事,并不需要遮掩,寡人也不管天下人是如何看待寡人的...所以,寡人也不會用小人的舉動去謀害自己的大臣。”
秦王站起身來,傲然的望著遠處,他說道:“寡人是秦國的君主,難道還賜予不了臣子所應得的獎賞嗎?”
“寡人會畏懼武安君作亂嗎?!”
“派出更多的醫生,為武安君醫治,對于他的賞賜,一點都不能少,若是他真的有異心,真的有意違抗寡人的命令,寡人會殺掉他!任何人都不能違抗寡人的命令!可是他并沒有,任何人都不能栽贓!”
“唯。”,范雎急忙低下了頭。
“先生,先前我想要去拜訪武安君,您卻勸阻我不要跟他結交,如今武安君重病,您卻要我去拜訪他,這是因為什么呢?”,咸陽內的一處院落內,嬴異人逗弄著懷里剛剛出生的兒子,困惑的看著面前的呂不韋,呂不韋卻是微笑著搖了搖頭,他認真的說道:“先前武安君身子健壯,能命令秦國的將士們跟隨他,大王也很忌憚他。”
“所以我勸阻了您,不想讓您拜見他,不想讓大王誤會您的意圖...可是如今卻不同了,武安君病重在榻,大王親自召集名醫來為他救治,又賞賜他的新的食邑,這說明大王已經不再忌憚他,他已經不再被大王視作威脅,在這個時候,您去拜訪他,不會讓大王誤會您的意圖。”
“而秦人都很敬重武安君,您能在這個時候去看望他,去服侍他,這不是一個能得到秦人敬佩的好機會嗎?”
“您長期在趙國為質子,秦人并不知道您的事情,也不知道您的德行,這是一個不能錯過的機會啊。”,嬴異人有些明白了,他笑著點點頭,說道:“我這就去拜訪武安君,我要帶上一些禮物,服侍在他的身邊。”,呂不韋早已準備好了獻給白起的禮物,嬴異人這才帶著禮物離開了院落。
等他趕到武安君的府邸的時候,果然,府邸內外都是空蕩蕩的,白起身邊的家臣并不多,他也沒有什么賓客,家臣恭恭敬敬的將公子迎接到院落內,嬴異人便尊敬的拜見了白起。白起還是躺在病榻上,他的呼吸愈發的困難,在這段時日里,只有蒙武,秦王,范雎這三個人來看望過他。
白起有些呆愣的看著身旁的這位公子,嬴異人倒是表現出了一種對白起的狂熱的尊崇,他獻上了自己的禮物,又幫著白起嘗藥,喂他吃藥,白起瞇著雙眼,似乎明白了什么,也只是笑了笑。嬴異人試圖找些話題來跟白起聊,可是白起實在太過疲憊,每天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睡覺。
哪怕是在睡覺的時候,他的呼吸也是那么的困難,就好像是有什么正在摩擦一樣,發出一種難聽的響聲,其他時間,他咳嗽的很厲害,幾乎是要咳出血來。到后來,他真的咳出了血,腥臭的血,他以一種詭異的速度迅速消瘦了起來,只是在一個月的時間里,他就瘦的不像是自己了。
他什么也吃不下,只能喝些肉湯,或者需要將飯碾成粉末來讓他喝下去,即使這樣,也會被他吐出來,新的太醫令來的越來越頻繁,太醫令的目光永遠都是驚訝,而又絕望的,他從不曾見過這樣的人,白起渾身的傷勢,已經嚴重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甚至可以說,他身上的那些病情,放在任何一個人的身上,都早已經入土了。
可白起還是活著,他還是會讓家臣喂他吃飯,吃藥,偶爾還要家臣抬著他去院落里。
他從不抱怨,也不呻吟,更不會告訴別人自己有多痛苦,只有太醫令問起病狀,他才會闡述一遍,就好像是在說別人,臉上并沒有半點的觸動,太醫令從不曾見過這樣的病人,白起的眼里沒有絕望,沒有痛苦,只有一種可怕的平靜。就好像,他早已經歷過比這些還要痛苦的,還要可怕的事情。
剛剛入春,秦王便派遣將軍摎率軍討伐魏國,攻占了吳城,秦王給魏王遞交了書信,要求魏國要聽從自己的吩咐,成為附屬,魏王無比的憤怒,即刻下令要迎擊秦人,可是,魏國顯然沒有那樣的實力,也沒有可以任用的將軍,魏王只能恥辱的給秦王回信,并沒有談論附屬的事情,只是請求雙方能夠議和。
同時,魏王又向趙國求援,趙國卻因為農忙,無法派兵,只是令樂間再次帶著軍隊在上黨附近恐嚇秦國。
白起坐在院落內,公子異人站在一旁,正在為他嘗藥,白起平靜的看著院落內的大樹長出了新的嫩芽。
忽然,白起發現,自己已經不能再呼吸了。
這種窒息的感覺,他曾體會過,當初在南郡,他曾從戰車上摔落,并被戰馬踩中胸口,那個時候,他就窒息了很久。
白起平靜的看向了一旁的嬴異人,嬴異人急忙將藥水端到了他的身邊。
白起搖了搖頭,認真的對嬴異人說道:“不用了,我要死了。”
“可惜...我沒有能跟趙括見上一面,我有很多想要問他的事情。”
嬴異人愣住了,他笑著說道:“請您不要這樣說...您一定會...”
嬴異人還沒有說完,白起朝后倒了下去,家臣們尖叫著,沖了上來。
他真的死了。
壓在六國身上的高山,六國諸侯心里的恐懼,在這一天倒塌。
無論是“屠夫”這樣的謾罵還是“戰神”那樣得夸贊,他都已經聽不到了。
ps:先前有人提議劇情進展太慢的,有人說看不到思想沖突,所以這段時間內就做出了一些改變,稍微的修改了一下,不知道二三子覺得怎么樣?
這兩天因為修改后續大綱的緣故,沒有能三更,明天一定三更。(老狼我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