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時日,公孫龍總是跟在趙括的身邊,要跟他探討哲學,邏輯等學問。
兩人就從意識還是物質的方面展開了辯論,趙括當然是唯物主義者,而公孫龍這里卻不能做出劃分,他既承認物質可以不寄托意志而存在,可又覺得是意志是萬物的根本,趙括靠著自己半吊子的哲學知識,顯然是不能說服面前這位老者的。哲學就是這樣,大多數情況下,誰也說服不了誰。
兩人天天辯論,連趙括都被說的面紅耳赤,因為說不出自己想要表達的觀點而與公孫龍吵了起來,吵來吵去,發現自己說不動這個老頑固,他就停下了,不過,公孫龍還是很開心,因為趙括能聽得懂他想要說什么,更不會將自己趕走,他有些時候甚至覺得,趙括是目前唯一理解他的人。
他當年跟墨家學派的人辯論過,那個時候,他非常的激動,因為他發現自己并不是孤獨的,還有人跟他一樣的探討世界的本質,可是如今,那些楚墨來找他辯論,他卻有點失望,因為這些人只懂得去背誦前人留下的東西,并沒有一個自己的認知,公孫龍用自己最近理解的內容,輕松的擊敗了他們。
而趙括不再跟他爭辯,他就換了衣服,在馬服居住了下來,他是被平原君趕走的,因為平原君無法接受他的學說公孫龍結合《馬服書》勸說平原君:直接掌握魏國的大權然后占據趙國,三晉合一再與諸國形成統一的聯合國家有貴者推舉出有賢能的人來擔任王位,十年一輪換以此來完成大一統。
可是趙勝卻非常的憤怒,并且認為這很荒謬又因為他多次挑唆自己叛亂認為他別有用心,便將他送去了馬服君這里。
公孫龍很喜歡趙括的政治學說,這是因為名家的政治主張,其中包括無厚去尊偃兵,兼愛,惠民,非約等,無厚去尊是講述人人平等沒有尊卑,其后就是反對暴力的統一要惠及百姓而不是貴族等,這些思想和趙括的思想并不沖突。至于公孫龍挑唆平原君這是因為名家的另外一個性質。
不法先王,不是禮義這是說先王的禮義和法令并非不能改變的圣物改革是正當的。他們反對固步自封還算是激進的改革者,具有反傳統的精神,趙括所說的那些很超前的東西,在他們看來就是可以完成的,所有的東西都該不斷的進步。他們無視所謂的禮法,自然也不會有什么忠君之類的想法。
正是因為名家與趙括學說的相似性,當初名家才會出聲贊同趙括的學說,農家,法家,名家,這三家大概是與趙括學說沒有任何沖突的,而其余學派嘛...大概是因為沒有沖突,公孫龍干脆也來到學室,聽趙括講述自己的學問,成為了這里最年邁的學生,他還稱韓非為大師兄,嚇得韓非不敢受禮。
就是這么一個想著讓天下停止暴力的活動,卻又無視禮法,想著跟人辯論,卻又發呆去思索著世界的老頭,成為了馬服鄉里最令人討厭的家伙,除卻趙括,并沒有人喜歡這個老頭,庶民是不認識這位大名鼎鼎的學者,而那些認識的他,也不敢與他親近,只怕自己聽不懂他的話而出丑,當然,還有更多人是因為不贊同他的那些學說。
他是一個很復雜的人,他最初趕到馬服的時候,誰也不認識他,還是狄給他們普及了不少關于公孫龍的知識。
“當初,燕昭王想要攻打齊國,公孫龍帶著弟子們,從趙國趕到燕國,勸說燕王停止戰爭,燕王答應了,公孫龍卻不相信他,猜他說:您當初尋找能用兵的人才來擊破齊國,如今您身邊都是會用兵的大將,您肯定還是要進攻齊國的,燕王說不出話來。”
“秦國當初跟趙國擬定盟約,要互相幫忙,后來秦國攻打魏國,趙國去救援,秦王便稱趙國不守約定,公孫龍說:可以告訴秦王,趙國很早就決定要保護魏國,秦國是后來才進攻魏國的,是秦國不守約定啊。”
“先王曾跟公孫龍先生談論,說自己有愛護所有人的心思,為什么還不能讓趙國強大起來,公孫龍告訴他:您因為秦國得到土地而憤怒沮喪,因為魏國的災害而開心的擺宴席,您是沒有真正的愛護所有人的想法,所以沒有讓國家變得更加強大。”
狄是從韓非那里知道了這些事情的,不過,這一點他并沒有告訴其他人,聽到了這些事跡,眾人對這位老頭又有了一種別樣的尊重,可這種尊重隨著老頭各自奇怪的論調和無禮的行為而被破壞掉了。
可無論如何,他還是留在了馬服,成為了這里的百姓。
農家的學者展,非常的討厭公孫龍。
因為他覺得公孫龍不干人事,不懂耕作,不知防治,更不明白種植,那您活著干什么呢?整天說著些誰也聽不懂的鬼話,研究這些有什么用呢?能讓百姓吃得起飯嘛?能讓百姓過上好日子嘛?
公孫龍卻不這么認為,他認為自己研究的東西,才是最重要的,耕作之類的事情,隨便一個庶民都能完成,難道還需要去研究嗎?展不過是浪費時間而已,等到自己的學說被接受的時候,人人都能變得幸福,您的貢獻將微不足道。
兩個學派爭執不休,趙括也沒有去參與他們的糾紛,反而有些慶幸,公孫龍終于不來煩自己了。趙括還在用心教導著自己的弟子們,因為他感受到了弟子們的力量,這些弟子們在回去之后,就能為周圍的人去講解自己的學問,他們就會成為一座座小學室,教出更多的弟子們,趙括對于弟子們也沒有太嚴格,無論是想要學習什么方面的內容,他都會用心去教。
就是有貴族弟子向跟他學習那些娛樂活動,他也會簡單的為他們講解。
就在趙括全力教導著這些弟子們的時候,終于有客人來到了馬服。韓非將這位帶到了趙括的面前,趙括急忙起身與這位客人相見,這位客人看起來年紀并不小,身材高大,留著短須,臉色憔悴,韓非為趙括介紹道:“這位就是韓國的鄭國...”,趙括一愣,這位鄭國倒是與他所想的不同。
他并沒有學者所有的那種自信,看起來很是平凡,普通,看起來憂心忡忡的模樣,眼神里也沒有任何的光澤。他在拜見了趙括之后,坐了下來,長嘆了一聲,方才說起了韓國的情況,苦,很苦。因為在與秦國的戰爭里,韓國淪為了主要戰場,故而受到了最大的影響,韓國各地都變成了廢墟,百姓們無處可逃,死傷無數。
被殺死的,被餓死的,被凍死的,鄭國搖著頭,趙括明白了他臉上的那種憂愁是從何而來的了,他皺著眉頭,心里卻很明白,只要戰爭沒有結束,這些苦難就不會消失....不過,韓國已經被打廢了,可以說,韓國如今沒有了任何能自保的力量,國土被壓榨的也差不多了,接下來,韓人的日子只怕會過的更加困難。
而想起韓國,趙括便會想起那位嘔心瀝血的國相。
“張相他...”,趙括剛剛提及,鄭國便又說道:“張相在韓國各地巡視,幫著安置災民,又重新安排官吏,官吏都跑掉了..上君還因為這件事狠狠的訓斥了他。”,韓非站在一旁,聽著鄭國說起這些,他深吸了一口氣,趙括看得出,他心里定然是不好受的,韓非每次在理解大一統的時候,總是會跳過韓國。
趙括能理解他,韓非是一個愛國者,更是一個愛天下者,他覺得天下應該一統,可他還是熱愛自己的國家,并不愿意看到自己國家的名字,文化,文字都消失在歷史的河流里,每當他聽到這些關于韓國的事情,他都會顯得很沉默,他用盡了自己全部的聰明才智,似乎也沒有找到拯救韓國的辦法。
趙括也不知道該怎么來勸說這位遭受苦難的人,他只能安慰著:“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請您放心罷。”,鄭國這才抬起頭來,認真的詢問道:“我看了您的《馬服書》,我看到您什么都提出來的,為什么沒有水利,建筑的內容呢?”,趙括苦笑著說道:“因為這些事情,我自己也不知道,不敢妄加言語。”
鄭國這才點了點頭,趙括忽然想到了什么,或許可以讓鄭國也寫一本書,總結一下自己的水利經驗,對了,秦國還有一位水利專家,若是這兩個人一同書寫關于水利的書,應該能有很大的作用啊,他正要說自己的這個想法,鄭國站起身來,說道:“請帶我去發生水災的地方吧。”
“這...您還沒有吃飯。”
“路上也可以吃。”
面對直爽的鄭國,趙括也沒有多說什么,只好讓人準備馬車,便要跟鄭國前往列人,展不知從哪里聽說了水利專家到來的消息...大概率是從狄那里,嗯,當馬車要出發的時候,展也到來了,趙括便將鄭國與他介紹,展非常的開心,跟鄭國詢問了一些趙括聽不懂的工程學問之后,兩人都非常的尊重彼此。
帶上了這兩位,趙括離開了馬服,在門口,他們還遇到了公孫龍,公孫龍正在跟鄉里的幾個孩童辯論著什么。
趙括搖了搖頭,這人是沒救了。
這一路上,展和鄭國聊的很是融洽,當鄭國談論起韓國的災情的時候,展甚至說要帶著自己的弟子們去韓國開墾土地,這讓趙括有些慚愧,明明自己有著更大的能力,卻唯獨沒有展這樣的魄力。鄭國自然也是很感激展的話,趙括覺得,鄭國大概是覺得展只是說說而已的,并沒有覺得他真的會去韓國。
“我很想看看西門豹所挖的渠,若是可以,我們可以效仿他,做出一個交錯的渠道,至少能惠及周圍的二十座城池...”
他們正聊著,戈忽然勒住了韁繩,馬車也停了下來。
趙括看向了前方,前方的道路上,不知是在什么時候,出現了一批人,這些人戴著高高的冠,穿著精致的衣裳,眼里滿是傲氣,足足有十幾個人,他們佩戴著劍,擋住了這道路。隨行的幸急忙跳下了馬車,帶著門客們守在了趙括的面前,趙括也走下馬車,從人群里走了出來。
“各位,是要問路嘛?”,趙括笑著詢問道。
為首的人盯著他看了片刻,方才詢問道:“您就是趙括?”,他的話語里滿是齊音,這種趙語,他曾經在田單那里聽到過。
戈大怒,就要揮鞭朝著這些人沖鋒,好在熟悉他為人的展急忙拉住了他的手,認真的說道:“不要沖動。”,戈這才氣呼呼的放下了鞭子,就面前這些人,他一個沖鋒,都能碾死一半。趙括并沒有因為他言語里的傲氣而生氣,只是點著頭,說道:“我就是趙括,不知道您有什么吩咐?”
趙括如此言語,那人倒也收起了自己的傲氣,他看起來比趙括要年長一些,他認真的問道:“您說只有六個國家滅亡,才能讓百姓們過的更好?”
趙括皺著眉頭,說道:“我只是說...”
“是與不是?”
“是...只有天下大一統,戰亂才會結束。”
“呵,那從前沒有戰亂的時候,各國也都存在,堯舜禹在的時候,也不曾滅亡其他的國家...”,為首的人直接從堯舜禹就開始講開了,趙括頓時確認面前這些人的身份,儒家弟子,可是儒家弟子為什么會來找自己,來找自己的麻煩呢?趙括聽了片刻,方才明白,這些人原來是找自己辯論學術問題啊。
若是往常,趙括還有心思跟他們去探討,可是此刻,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二三子,我知道了各位的來意,只是我如今有些忙,二三子可以前往馬服,在鄉門口,有一位無禮得老者,他是馬服里最擅長辯論的人,他也知道我的學說,二三子可以暫時找他去辯論,等說服了他,再來找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