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南岸的“祭”是范氏的封地,他們愿意再出兵一個師屬于理所當然。
這樣算起來,范氏在“虎牢”的兵力一共有四個“師”,已經從事實上成為晉國出兵最多的家族。(算上士匄和士魴作為卿本來就該出的兩個師)
魏氏為什么同意國君再南下一個“師”并沒有告知陰氏。
其實,魏氏愿不愿意告訴陰氏要看會不會做人。
他們跟陰氏是盟友關系,不是上下級的關系,不需要事無巨細地什么都進行匯報。
只是,魏氏正在與陰氏謀求西進,保持良好溝通遠比以前的任何時候都顯得更加重要。
很多時候盟友變得互不信任乃至于是反目成仇,不就是因為溝通不夠及時的關系嗎?
在這一點上,魏氏這一次做得并不算好。
呂武下令集結三個“師”,其中的一個“師”留在“陰”地,另外的兩個“師”則是帶著一起西征。
如果沒發生魏氏說好了一塊出動三個“師”又出現意外的事,有了意外又沒有進行溝通,本來呂武是要帶三個“師”西征,會再額外征召一個“師”駐守“陰”地。
呂武將出兵數量減少到兩個“師”同樣沒告知魏氏,打從實際上是在對魏氏發出強烈信號,表明陰氏絕不愿意吃任何虧,又對魏氏不及時進行溝通表達不滿。
魏氏給出的回應很直接,魏琦不再隨行西征,統兵出征的人換成魏相,又有魏絳一起隨行。
這個并不是魏氏在進行什么反擊,他們出動的兵力不再有變化,統兵則是變成了族中小輩,隱晦地對陰氏表示歉意,同時表明西征依然是由呂武來掌握最大的主導權,魏氏接下來將全力配合。
不是種花家的人,又在正界混了不短的時間,真的很難去搞懂這些彎彎繞繞。
種花家就是這點不好,喜歡委婉的行事方法,同宗同源的對象或許能夠存在“默契”這個東西,對外則會因為文化差異導致別人不懂,搞得屢屢吃虧又有苦說不出來。
最簡單莫過于那句“勿謂言之不預”,明明就是一句嚴正警告的外交詞語,別人只會兩只眼睛里面翻圈圈,心里泛迷糊:弄啥咧?
等某天種花家能夠派出幾艘大驅搞“自由航行”了,到時候不再是“弄啥咧”啦,不懂就要立刻查,學會“勿謂言之不預”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魏氏的退讓并不是什么禮貌行為,取決的是陰氏足夠強為前提,盡管表現出來的只是家族與家族的相處方式,國家與國家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秋收完畢。
陰氏和魏氏的聯軍開始向西,出兵的理由是秦國再次刺殺呂武,必須得到終身難忘的教訓。
師出有名,這點很重要!
國君親自率領援軍南下。
這一支晉國南下的大軍有魏氏一個“師”、范氏一個“師”,再加上中小貴族湊起來的兩個“師”,攏共有四個“師”的兵力。
晉國在“虎牢”算上范氏的駐軍本來有十三個“師”,等待國君帶著四個“師”的援軍抵達,總兵力將達到三個“軍”又兩個“師”。
當然了,十七個“師”里面只有十一個“師”是來自卿位家族,也就是范氏的四個“師”、魏氏的兩個“師”,其余就是智氏、韓氏、陰氏、中行氏、解氏分別一個“師”;剩下的六個“師”則是由其余中小貴族拼湊而成。
中小貴族一下子拼湊起六個“師”在晉國算是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知道晉國內部構成的人,他們必然知道對中小貴族兵力的抽調已經到了一種極限。
直白說就是,晉國的中小貴族已經榨不出什么油了。這一點從中小貴族明明對跟呂武西征很饞,卻是沒有家族參與就能看得出來。
要是這個時候有個諸侯國選擇從沒有卿位家族的區域入侵晉國,他們絕對能夠享受到“如入無防之境”的待遇,輕易就能席卷一大片地區。
“此便是大河,南岸為范氏新得之地‘祭’。”宋彬在為呂歡介紹地理位置。
呂歡歲數并不大,也是第一次出這么遠的門。
大河的源頭在高原,七彎八繞地途經神州大地,向著大海奔流而去。
目前的大河看上去很清澈。這個是因為上游的兩岸植被沒有被破壞殆盡,再來是沒有出現大范圍的水土流失,自然也就不會滾滾河水之中攜帶大量泥沙,導致河水變成了黃色。
呂歡看著大軍正在利用木筏泅渡過河,目測河面的寬度至少千米,河面之上木筏承載的士兵是那么小心翼翼,一些木筏被水流帶著向下游而去,甚至有木筏發生顛覆,有點為自己接下來的命運感到擔憂。
“為何兩岸不拉纖繩,以保木筏不至隨流而下,乃使顛覆可免?”呂歡有點理所當然地說道。
這些知識是來自呂武的教導,并不是呂歡小腦袋瓜子天生聰明。
宋彬同樣用理所當然的表情和語氣說道:“需‘徒’駕舟牽繩渡河。此處不可視也。”
現在是春秋中葉,不是遠古時代。
這條大河就那么橫著,將神州大地一分兩半。
有夏一朝時代過于久遠,并且能夠挖掘的文物太少,很難去進行考究。
殷商時期則是有著明確記載,殷商多次帶著諸侯國在來回縱橫大河兩岸,末期甚至都打到大江(長江)邊上。說明殷商時期就已經探索出泅渡的技巧了。
現在很多諸侯國的控制范圍分隔在大河南北兩岸,必然是有成熟的渡河技術,不然一個國家的實際控制區不會是那樣。
晉國多次出兵南下,走最多的是“王野”靠近單公姬朝封地之旁一個叫“陰(平陰)”的地方。
而“陰(平陰)”實際上是大河寬度比較短的一個河段,某些季節“陰(平陰)”的水位很低,相對而言也就比較適合過河。
事實上,沒有橫跨黃河兩岸的大橋之前,“陰(平陰)”一直是來往于黃河兩岸的便利地點之一。
那么,目前有橫跨大河兩岸的橋梁嗎?答案是沒有的。
“孔子自衛反魯,息駕乎河梁而觀焉”這句話出自《列子》。
很多人對上面那句話理解錯誤,以為里面的“河”就是黃河,“梁”是一座橫跨黃河兩岸的大橋。
《水經注·濟水注》記載:梁,水隄(堤)也。
當然,“梁”在古時候也是“橋”的一種稱呼。
關鍵是孔子是從衛國返回魯國,當時衛國在黃河北岸的領土早被孫林父帶著“投奔”晉國,再來是衛國到魯國的最佳路線是在黃河南岸。
另外,孔子去衛國不可能不去衛國的都城“帝丘”游覽,要回國難道還要跑去黃河北岸轉個圈,再從黃河北岸進入魯國地界?
所以,孔子回國途徑的河流要么是濮水,要么是濟水,不會是從黃河北岸的方向回到魯國,停下來觀看風景的河堤只會存在于濮水或濟水。
等待有橫跨黃河兩岸的大橋出現需要到進入戰國階段,單跨和多跨的木、石梁橋已普遍在黃河流域建造。
呂歡站在戰車上遠遠地看著先期渡過南岸的士兵不知道在忙碌些什么,很快北岸這邊的士兵也跟著忙碌起來。
士兵們在干的事情是收回被水流帶走的繩索,使之成為相對的直線。
等待費盡千辛萬苦將繩索拉到力所能及的程度之后,他們還需要找到能夠固定好繩索的辦法,完成做業才能使接下來的泅渡得到最大的安全保障。
呂歡有了新的疑問,道:“為何不見船只?”
宋彬嚴肅地說道:“我家制船之術得于吳,中原少有此術,你不可多言。”
造船技術很高大上嗎?就當下歲月而言,還真的就是一種十分高大上的技術!
要說中原沒有國家掌握造船技術太絕對,只是造船技術落后于南方國家會是一種事實。
現在“東方世界”掌握靠譜造船技術的國家不多,去年打了一場有史記載最早水戰的楚國和吳國,他們肯定是掌握了各自的造船技術。
而諸夏這邊的造船技術有史可查的在殷商末期:周武王跟八百諸侯會盟,率領四萬五千名將士,用四十七艘大船從“孟津”搶渡黃河,推翻了殷商王朝的統治。
造船技術在秦一統時期才迎來突飛猛進的發展(沒特別出名的船),又到了西漢時期達到公元前歲月的某種巔峰(樓船),隨后就要等到有宋一代再次迎來新機遇(福船),再來就是有明一朝登上全球最頂尖寶座(鄭和寶船)。
南下增援的晉軍花了將近半個月才完成渡河。
在這一段期間,呂歡見識到了軍隊搭建浮橋提供軍隊過河的技術,很怕死的等很多人從浮橋安全過去南岸,才在陰氏部隊的保護下過去。
他好奇問了問才知道浮橋不會存在太久,一旦上游區域出現下雨,水位上升或是水流速度增快,浮橋很快就會被摧毀。
而浮橋其實就是木筏和舟進行支撐,上面鋪上了木頭排,又有繩索固定在兩岸提供一定的保障。
這樣的浮橋不可能筆直成線,看去就是一個被拉扯成彎月的形狀。
“歡。”韓起到河邊迎接國君,剛得知呂歡過來,拜見完國君就立刻找來了。
“阿舅。”呂歡有模有樣地見禮。
宋彬以及另外的陰氏家臣隨后向韓起行禮。
韓起頗為高興地說道:“歡亦能納賦矣!此次可想立功?”
其實,誰不知道陰氏真正領兵的是宋彬。
一眾陰氏的家臣立刻對韓起心生警惕,腦子里轉的是怎么防止韓起利用呂歡染指陰氏軍隊的指揮權。
個別聯想力好的陰氏家臣,他們甚至要思考韓氏會不會干涉陰氏內部繼承權的可能性。
宋彬繃著一張臉迎向韓起,說道:“彬代我主、陰伯問候足下。”
韓起比較明顯的一愣。
他當然聽得懂“伯”是個什么意思,排行是伯、仲、叔、季嘛,也就明白“陰伯”特指誰。
周王朝禮制:天子、諸侯的嫡子稱“世子”。開始的時候世子只是個稱謂,兒子都是世子;后來,演變成冊封,也就是后來說的儲君,就是繼承父親的大兒子,但大多還是冊立長子;冊立少子為世子的也有。例如:周宣王立魯武公的次子為世子最終引發魯國內亂。
現在各個家族的第一繼承人不叫“世子”,隨便亂稱呼會死全族。
同時,目前區分“大宗”和“小宗”,也就是所謂的“主家”和“旁支”。
宋彬特別點出他的主人是呂武,又講了一個“陰伯”,不是特指呂陽又是誰。
韓起怔怔的表情轉為錯愕,尷尬地說道:“非你所想。”
其實,兩個人的身份并不對等,只是不解釋絕對不行,要不韓起才不會解釋。
宋彬再次對韓起行了一禮,側身看向有點沒搞明白發生什么事的呂歡。
沒等呂歡有所表示,反倒是韓起一臉尷尬的先走了。
“為何此般模樣?”智朔剛拜見完國君,看到韓起一臉的不對勁。
韓起不可能多說什么的。他要仔細想一遍自己剛才的言行舉止都是什么,如有必要甚至要特別找呂武進行解釋,免得誤會加大。
這個是他自己的情況特殊,不是長子卻成為韓氏繼承人的身份已經被確定。
韓氏搞這一出,主要是韓無忌小時候摔掉了右手臂,導致右手臂有些畸形,不再適合作為韓氏的家主。
周制講究的是“長子繼承制”。雖然不止一次發生過非長子繼承家業的事情,包括周王室和各個諸侯國,禮制卻依然是禮制,不是長子而繼承家業,還是會存在一些隱患的。
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的呂歡,發現宋彬對自己的態度變得有些奇怪,只是又無法分辨和細想出奇怪在哪。
他跟在隊伍之中向南繼續行進,走了兩天才算是看到一座大軍營。
范氏獲得了“祭”地,花了一年多的時間只是將“虎牢”建立一個外圍城墻的地基,自然也就看不到城池的存在。
這樣一來,晉國南下的部隊只能選擇曠野搭建營寨咯。
呂歡還沒有來得及喘口氣,得到國君的召喚。
他只是一個招牌,必然要帶上宋彬一同前往,聽國君與幾位“卿”講了不少話,大部分聽不懂講的是什么,只知道駐扎在汜水邊上的楚國和鄭國聯軍拔營逼上來。
國君掃了與會者一圈,表情頗為有些沉重地問道:“戰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