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湖城的天,已經陰了不短時間,細雨飄飛,道路泥濘。
看似蒼翠清幽的山道兩旁,一大早便已藏了不知多少好漢,瞪著賊大的眼睛,看著那空空蕩蕩的官道,甚至有不少人,乃是昨夜便已過來,在這里盯了一個晚上的,之所以放棄婆娘的熱補窩跑到這里來忍受凄寒苦因,原因也很簡單,聽說方家的鏢已經快到了……
也不知道誰說的,但是這消息一出來,大家便都相信了。
于是,他們瞪大了眼睛,不肯放過官道上走的任何一個人,甚至不放過一只蛤蟆……
晌午時分,一輛豎著威武鏢局鏢旗的車,慢慢從小道上走了過來。
作為吃這行飯的行家,柳湖城某些業界精英們一眼就瞧出了這趟鏢有問題,分明只有一輛鏢車,卻足足配了三十多個鏢師。其中居然還有威武鏢師的老鏢師,江湖上響當當的金環大刀風老爺子押陣,通過一條可靠的公式就能推算得出來,那一輛鏢車里的貨得有多紅呀?
于是,這一趟鏢,很快便遇著了一堆火。
一排爛木加上枯草,被鋪在了大路上,燒得極旺,黑煙升騰。
兩側山林里,蒙了面,提著刀弓與鋤頭的悍匪們,一涌兒趕了過來,足有上百人,將這鏢局一行給圍在了中間,領首的人大聲呦喝著:“爺幾個,咱們家里好幾天沒揭開鍋了,今兒在這里遇著你就是有緣,你說是借我們點錢買糧,還是直接鉆進鍋里給我們填肚子?”
領首的老鏢師風老爺子沉喝:“諸位江湖朋友,老夫乃是清江郡風震江,與這柳湖城的朝大當家也有一面之緣,不知哪位當家的在此坐鎮,還請出來與老夫談上一談如何?”
“談你媽個頭,兄弟們,剁了他們……”
周圍的悍匪一聲痛罵,大喊大叫著沖了上來。
老鏢師不由得心里一沉,遇著了劫鏢的,就怕這種,但凡里面有個頭臉的,大家都可以攀個交情,商討商討,能不動刀子就不動刀子,惟獨唯獨這些流民出身的,只認錢,不認人,別說自家這江湖上的一點老臉,就算是天皇老子來了,他們也敢拿刀子沖上前來照量……
“護鏢!”
老鏢師一聲大喝,抽出了金環大刀,一場大戰就此展開。
威武鏢局沒想到遇著這么一幫不講規矩的,上來就搶,而這群流民悍匪,也是見多了一見到他們沖出來便撒腿就跑,或是交貨求命的行商,也很少與這樣的鏢局正面掐架,雙方都說不通,便只有動刀子,沒一會工夫,便已殺得一地血葫蘆,兩邊都倒下了不少人。
見著威武鏢局點子硬,這些悍匪便心下有些氣短,但是周圍,倒是源源不斷的有人殺了出來,卻是同樣盯上了威武鏢局的幾路好漢,人漸漸地多了,膽氣倒也大了,殺得兇猛。
眼見得這趟鏢有希望拿下,卻冷不防斜刺里響起了一個聲音一個聲音:“你們,都快退走……”
這聲音很小,但因為是個女人的聲音,還是很好聽的女人聲音,眾匪便都不由看去,便見這大道之上,竟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羞答答的小姑娘,身材纖細,一陣風便要吹倒也似。
“兀那小娘皮,你剛剛在說什么?”
領頭的悍匪瞧見了,眼前一亮,兇巴巴喝道。
那小姑娘已經害羞的像是要逃走了,但還是大著膽子道:“不許……不許你們搶方家!”
“哎喲……”
那頭目聽得,不由大笑了起來:“小小丫頭,也敢來管爺們閑事,一發搶回去……”
周圍眾悍匪早就按捺不住了,紛紛大叫著沖了過來:“搶她回去生娃……”
“小娘皮你看我的刀亮不亮?”
刀、槍、矛、鋤頭,鐮刀,一起向著那小姑娘招呼了下來。
眼看著,那一陣風便能吹倒的小姑娘,便要被這些刀槍給嚇得軟倒在地,但卻沒想到,剛才說話時,她還很害羞,但是如今動了些怒氣,膽子倒是大了,纖纖小手,向身后一探,就見她手里已經多了兩柄看起來起碼也得有幾百斤重的虎頭大銅錘,左右提在了手里。
然后,望著那沖到跟前來的悍匪們,她纖細胳膊一掄,羞答答的砸了出去……
轟隆隆……
大地一陣顫抖,便見一群悍匪們飛到了半空之中。
有的被打得頭破血流,有的骨折筋斷,諸般兵器飛上了半空,煞是漂亮……
“煉氣士,居然來的是煉氣士……”
這一幕著實嚇壞了眾悍匪,瞠目結舌地看著,發一聲喊,四下里逃竄。
煉氣士的本事,人人都知道,尤其是這些刀尖上舔血的漢子們,若是寨子里的舵主或是師爺們在此,還有可能對付得了這煉氣士,可是他們這些底層的,便只有挨打的份了!
眼見得眾悍匪一聲大叫,逃得干干凈凈,倒在了地上的也忙閉眼等死,那威武鏢局的老鏢師倒是愣了,訥訥的便要拱手道謝,卻見那位小姑娘已經將大錘收了起來,羞答答的行了一禮,指著那大車道:“老……老先生,趕緊給方家送去吧,人家還……還等著用呢……”
這威武鏢局的老鏢師聞言倒是怔了一怔:“方家?仙師方尺那個方家?”
羞答答的女孩不大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老鏢師也呆了一呆:“你是為了保方家的鏢才出手的?”
女孩更羞澀了,猶豫了一下,才又點了點頭。
老鏢師卻有些汗顏了:“可是……可是這不是方家的鏢啊……”
“嗯?”
女孩一下子呆住了,瞪大了眼睛看著老鏢師。
老鏢師也有些無辜地看著她,氣氛一時顯得有些尷尬。
“哎呀……”
過了半晌,那女孩忽然就羞紅了臉,捂著臉轉身就跑,身形傾刻消失不見。
“這個……”
老鏢師愣著,低聲感嘆:“誰說方家不如以前了呢,瞧人家的護院,都是煉氣士……”
“還是女煉氣士……”
“哈哈哈哈,還是我家公子厲害,這又勾搭了一個……”
望著那害羞逃走的小姑娘,某個無良青柳笑地很是開心,一邊笑,一邊壓下了自己的小青帽,扮作某個無辜旅人的模樣,背著小包袱,快步向遠處流匪逃掉的方向走去,嘴里小聲嘟囔著:“公子說地對呀,咱方家是良善人家,哪能與人丹扯上聯系,整個柳湖城里的土匪們都因為方家要走鏢的事活動起來了,但他們哪里知道,其實咱方家根本就沒走鏢……”
“人家釣魚好歹用個餌,咱家公子就用一句空話……”
方家要走鏢的消息不知驚動了不少人,也不知驚動了多少頭目與流匪,守住了多少路口,但奇特的是,下了手的有好幾個,有成了的,也有沒成的,偏偏無論是成的還是沒成的,卻都發現,他們滿心期待等著的方家那批紅貨,居然硬是沒有蹤影,這鏢走哪去了?
一下子心里晃慌得難受,眾匪便下意識的將目光投向了其他路上的行商旅人……
好容易出來一趟,總不能空著手回去吧?
最近柳湖城周圍,那些行商旅人聽著最近賊匪們老實,趁機上路的本有不少,本以為不會遇著劫匪,鉆個空子,省些銀兩,卻沒想到一下子遇著了這么多兇人,一個個都嚇得腿酸腿軟,乖乖交了供,尤其是里面還有些膽子小,一見劫匪,嚇得扔了東西轉頭就跑的……
這倒是讓這些小頭目們有些喜出望外。
東邊不著西邊著,方家大魚沒逮著,小蝦米卻是送上來了不少。
“賺得這幾只肥羊,也勉強可以渡日度日了……”
晚上,幾個小頭目將劫擄而來的金銀貨品堆在了一起查點,倒是眼睛一個勁兒發直,大部分的包袱里,是沒什么好東西的,最窮的一個甚至只有幾個窩頭和一身破衣裳,但另有一個青皮的包袱,里面居然有幾十兩碎銀子,甚至還有七八個漂亮的白瓷瓶堆在一起。
“這……這不會是煉氣士吃的丹吧?”
幾個小頭目驚的眼球子都要掉了出來,激動得難以自持。
“發了發了……”
幾個小頭目皆激動道:“以往搶了來的銀子,七成都要交在上頭,只留三成給自己,可是那些大爺們也說過,但凡遇到了這等符篆或是丹藥之類的東西,就一定要交給他們,作為回報,銀子什么的就不用再上交了,這幾顆丹藥一交,幾十兩銀子可全歸我們了……”
丹藥是不敢私藏的,被查了出來,會被殺全家,這些小頭目們也懂得規矩,立時就將銀子全收了起來,連件破衣裳也賞給了下面的跑腿,這些丹藥,卻一發打包起起來,送入了黑水寨。
黑水寨里,吞海幫的供奉梁師爺看著眼前包袱里的幾顆煉氣丹,臉色陰冷。
“朝大當家不是說了,這段時間不許打獵么嗎?”
下面小的也收了幾兩銀子好處,忙道:“咱們吞海幫的兄弟沒有人出手,只是那幾個跟著混飯吃的泥腿子們去干的,都是一幫子窮鬼,三天下網天下來,全家人就要餓肚子了……”
師爺冷哼了一聲,道:“哪里下的網?”
下面的忙回答:“本來是朝著方家的一批紅貨去的……”
“方家?”
師爺吃了一驚,叱道:“現在可不是惹方家的好時候啊……”
“沒有沒有,沒惹方家……”
下面的忙道:“這幫子廢物,沒搶來方家的紅貨,倒是遇了其他幾只肥羊,順手劫了!”
“那還好……”
師爺沉吟了一會,冷哼道:“大當家下的令,這些泥腿子們都敢不聽,傳令下去,把他們這次搶來的玩意兒全都給收了,再把那個領頭吊起來打幾鞭,讓他們長長記性!”
下面的人忙領命去了。
而師爺則將包袱收了起來,其實他也明白,這段時間以來,下面的已經越來越亂了,私自動了手的,可不光是這幾個小頭目,多少人都已經暗戳戳的跑出去打獵了呢……
心里嘆著,他準備去拿給幫主過目,他向來是個守規矩的人。
知道在如今這要緊時候,更是得謹慎再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