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騰輾轉,白衣飄飄,眼見得方二公子在那奇詭繁雜的后山大陣之中穿行,像是視那無窮變化為無物,無論是山上山下,不知有多少人都看得愣了神,書院的教習與座師們且不必說,就是看在了柳湖城的尋常百姓與書院學子之中,也皆一個個的愣足了神,暗暗驚嘆。
他們都是見多了那些來闖書院后山的人,有的是江湖上有名號的游俠兒,有的是出身貧寒,苦讀無望,來到這后山搏一搏的平民寒士,但入了書院的后山之后,無不是一般模樣,多是左右為難,前推后算,兜兜轉轉,有人沒幾步便駐足不前,有人不一會便消失不見。
而今這方二公子,倒是讓人大開了眼界,居然像是在自家后院散步一般。
上首,有些教習心照不宣,也有些人,看出了其中貓膩,只是哂然一笑,并不揭破。
“前方的迷陣好過,后面可就有些麻煩了……”
他們之中,有位藍袍的年青教習嘆了口氣,微微搖頭。
也在此時,只見方寸身形飄忽,腿腳輕便,不一會里,便已行過了三分路程,深入了后山之中,只見得在他前方,初生旭日光芒映照之下,蒸起了若隱若現的紫色霧氣。
“到地方了……”
有遠遠觀熱鬧的柳湖城百姓興奮的道:“以前闖后山的,通過了前面一段的也不少……只是沒有方二公子快罷了……但這些闖過了前一段的,十個里倒有八個,都死在了那片怪霧里,往往走著走著,身子便開始晃,然后有的大哭,有的大笑,有的直接脫衣服……”
旁邊一人應和道:“是極是極,尤其是三個月前闖后山那姑娘,脫的叫一干凈……”
不遠處聽著這些話的方老爺,腿都軟了。
“這就是桃花瘴?”
方寸行進之間,稍稍駐足,站在一處路口,看向前方若隱若現的霧氣。
鼻端似乎嗅到了淡淡香氣,頭腦微微一蒙。
他知道,這就是書院后山的第二難關:
不僅要繼續推衍陣法變幻,還要應付這詭異可怖的桃花瘴。
如今正是清晨,瘴氣正濃時,比平時更難過去,而書院在此布下桃花瘴,其實也是為了考驗這些入了后山的學子們,此瘴嗅之即亂,再深而狂,若還不退出去,瘴氣重了,甚至會害人性命,而想要安穩通過,便要保證自己屏住呼吸,一點也不可將這桃花瘴吸進來。
若可以屏住呼吸,通過了這一片瘴霧,那便證明先天之氣不錯。
只是望著那霧氣迷漫,足足籠罩了近百丈的范圍,方寸卻不由得苦笑起來。
若真憑了本事過來,又要避瘴氣,又要推衍陣法,誰能真憑自己一口先天氣撐下來?
如此想著時,他腳步忽然加快,毫不猶豫的進入了瘴氣彌漫之處,揮舞著大袖,將瘴氣驅開,然后速度越走越快,簡直像是腳不沾地一般,快速在霧瘴中的小徑上穿梭而過。
“咦?”
初見他入了瘴氣之中,還不覺有什么,但待得見到方寸于毒瘴之中,速度絲毫不減,甚至越來越快,轉瞬間便已穿過了一半時,倒有幾位書院教習略顯詫異,有人道:“他摒息而走,起碼行過了數十丈的距離,速度卻越來越快,似乎全然不受影響,倒有些出奇……”
旁邊人皺眉道:“不可能有人摒息百丈而全不換氣!”
“不錯!”
一邊的張世賢也皺眉道:“或許,他可以挑在毒瘴不濃處,間歇換氣!”
周圍有學子驚嘆:“這么遠的距離,就算偶爾偷偷換口氣,能撐下來,也很了不起了!”
“不錯!”
張世賢嘆了一聲,滿面欽佩道:“或許是小仙師方尺生前指點過他吧……”
“哦……”
周圍不少人看向了他,若有所思,一起點頭。
方寸沒有換氣,他甚至都沒有摒息……
他只是在舌尖之下,壓了一顆價值千兩的“辟毒丸!”
這是書院教習張世賢從專司煉毒煉瘴的一位教習那里專門問了過來的。
甚至連辟毒丸都是人家原主兒親手煉的……
他們給方寸說過,舌尖下壓了此丸,不僅可以穿過毒瘴而不受其擾,藥性更拿捏的極好,分毫不差,藥性化去之后,便會快速的散去,不留痕跡,待到方寸穿過了后山時,就算有人質疑,要看他是否服過了辟毒瘴丹,也無法從他血氣之中,發現殘存的藥性存在……
走后門,就是這般服務周到!
當然了,至于那位教習會分去多少好處,方寸就不管了。
“我的天,就真這么過去了……”
周圍看著熱鬧的人,見到方二公子沒哭也沒笑,更沒有脫衣服,便行云流水一般穿過了這片瘴氣,頓時一個個高聲叫起好來,沒想到啊,這城里出了名的浪蕩子方二公子,竟然是個深藏不露的人,眼見得這片后山,他已穿過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就快要進入書院了……
而望著方寸無驚無險的深處,就連方老爺子也有些詫異:“這兒子真是我親生的?”
也在此時,陣中的方寸身前,異變陡生。
“唰!”
剛剛穿過了瘴氣,打算松快的喘幾口氣的方寸,忽然警覺起來,眼角一掃,便已瞥見,就在自己身前,一株蒼翠碧綠的大樹之上,有一枝葉子動了一動,定睛看去,便見那不是樹枝,而是一條渾身碧綠,紋絡都如樹條一般的怪蛇,“嗖”的一聲彈起,向自己咬來。
“妖蛇!”
書院后山多邪氣毒瘴,以致于這書院后山里的某些蛇蟲,也受其侵染,生出了變化,倒是還不至于變得像妖物一般,身長數十丈,橫掃一片山,但是毒性卻猛烈到了極點。
被它毒牙蹭著一下,都有可能會當場喪命!
張世賢之前提醒過方寸,但也明說了,對這些東西,他也沒辦法。
書院里伺養這些古怪蛇蟲的教習與他關系一般,也沒辦法去求到這位教習身上,不過好在,書院也擔心這些古怪蛇蟲跑了出去,為禍一方,因此一直不肯讓她伺養的太多……
但也不用太多啊……
這玩意兒咬上一口,就已經夠了……
在這一瞬間,方寸脖頸上的汗毛根根豎起,渾身上下像是觸了電一般,刻不容發之際,他猛然間急急閃身,同時夾在肋下的舊傘一揚,以傘作劍,順勢撩飛,將那碧蛇擊飛。
怪蛇落在地上,還在不停的扭動著,咝咝作響。
方寸抹去額頭汗水,腳下更不敢停,快速的向著前方趕去。
還好,方二公子雖然一直沒有入書院修習煉氣之法,但這十幾年來,卻請不少明師教導,學了一些武法,許是前世也做過逍遙劍仙的夢,因此他在武法之上,頗下功夫,雖然先天之氣不足,氣力不佳,不見得可以登峰造極,但十幾年苦練下來,防些蛇蟲還不在話下……
唰啦啦……
周圍枝葉晃動,碧影重重。
腳邊枯草歪斜,黑鱗隱現。
方寸大步向前走去,卻像是驚動了水中波紋,周圍動靜轟然亂起。
蛇蟲,蚊蠅,甚至是有些古怪的鳥雀,皆在這時候被他驚動,紛紛從自己潛伏著的窩里竄了過來,悄無聲息的撲向了方寸身邊,面對著那密密麻麻的蛇蟲,方寸一時變得頭皮都發麻了,心里暗暗罵了起來:“這還叫數量不多,這簡直就已經是一片蛇窩了好嗎?”
“壞了,你們記不記得以前的那些人?”
遠處看著方寸闖后山的人,距離太遠,看不真切方寸身邊的蛇蟲,但也看出了此時方寸好像身形有些散亂,頓時有人想了起來:“以前穿過了那片瘴氣的倒是極少,但也有一些,不過關于這闖后山,是有個傳聞的,闖不過去的都得死,但這死法,卻有一些不同……”
“有些是能找著尸首的,有些是找不著的……”
旁邊人聽得大奇:“老哥,一瞧你就是看熱鬧的老人了,快說說,怎么分的?”
那人滿面紅光,解釋著:“死在前面的,能找著尸首,死在后面的,就找不到了……”
“為啥?”
“都被吃干凈了……”
“哎喲……”
方老爺子聞言,已嚇的腿軟,險些一屁股坐倒。
也是在這一刻,書院之中,那些教習與學子們,也盡皆緊張的向著方寸看了過去,那位身披斗篷的老嫗,看著無數蛇蟲圍住了方寸,臉上已漠然的露出了些許陰森之色,瞪大了眼睛,似乎要一個細節也不漏掉的,看著方寸被這些蛇蟲咬死,然后一寸一寸的吃掉……
“這個真幫不上了……”
就連張世賢,在這時候也低聲嘆了句,輕輕搖頭。
“沒天理,走了后門還得遇到這些古怪……”
而在這一霎,被蛇蟲圍住的方寸,則已然繃起了臉,刻不容發之際,他忽然將手里的傘撐了起來,傘面彈動,頓時將一片蛇蟲擊飛了出去,但傘面也只能擋住一個方向,其他地方還是有不少蛇蟲竄來,而方寸卻一手揮舞傘面,擋在了身周,同時右手輕輕一揮……
“唰”
他手握傘柄,卻從里面拔出了一道狹窄鋒銳的長劍,劍光揮掃,蛇蟲頓時紛紛而落。
每一條觸著了這劍光的蛇蟲,皆落了兩半,在地上扭動。
傘中藏劍,名曰銀蛇。
而方寸則以傘面為盾,以劍揮掃,一邊斬著蛇蟲,一邊大步向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