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院長去世了。”楚知希抽噎著說道。
“……”吳冕沉默。
4天前劉院長病情加重,轉去中法新城重癥。
當時吳冕知道這個消息,考慮劉院長還算比較年輕,有全國最強的重癥力量看護應該問題不大。
沒想到他走的這么急。
吳冕黑著臉拿起手機,群里有一個視頻,劉院長的愛人一路追著殯葬車小跑,直至脫力倒在地上。
這幾天在群里看過大家討論劉院長的病情,當時吳冕并不認為劉院長會有危險,或是概率比較低。
畢竟劉院長身體好,年輕的時候愛打籃球。
可意外還是發生了。
劉院長是神經外科的醫生,吳冕并不是很熟,楚知希哭的稀里嘩啦,一段視頻反復看。
吳冕站起來,把楚知希手里的手機拿開。
“別看了。”吳冕嘆了口氣,說道,“哭吧,哭累了就睡一會。”
“哥……”
“乖,別看了。”吳冕摸著楚知希的頭,沙沙作響,柔聲安慰。
再多的吳冕也不知道說什么。
逝者已逝。
吳冕一只手抱著楚知希,另外一只手關掉視頻。
群里發出來一張圖片,是劉院長最后一個朋友圈。
ICU醫護團隊為我在病床上過了個生日;剃了個大光頭;離開呼吸機十二小時以上,用經鼻高流氧合可達90以上。
照片里的劉院長已經不是吳冕記憶中的樣子,瘦的脫了相。
吳冕鼻子一酸,把圖片關掉。
這次疫情中他才知道,自己遠遠沒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堅強。
在黑壓壓的云層中穿行,周圍電閃雷鳴,隱約能看到前方的亮光,戰友一個接一個的倒下去。
而勝利的日子遙不可及,任誰都會心生迷茫、無奈。
吳冕的眼睛瞇起來,手指溫柔的撫摸楚知希的臉頰,淚水還帶著她的溫度。
馬修德拄著拐,在冰天雪地里從發熱門診出來。
“馬院,您歇歇吧。”韓廣云在后面勸說道,“病房我去看。”
“小韓啊,我有強迫癥。”馬修德笑道,“不去看一眼心里不舒服,放心不下。”
“您胳膊下面都磨破了,再這么走下去別感染嘍……”韓廣云很無奈的說道。
因為平時不拄拐,馬修德也沒什么經驗。雖然冬天穿得多,可一天幾萬步的走著,幾天下來他胳膊下面的皮膚已經被磨破。
韓廣云給加了兩層紗布墊,估計用處也不大。
“歇會,真有點走不動了。”馬修德嘆了口氣,隨便在滿是積雪的石臺上坐下,“小韓,有煙么。”
“馬院,喏。”韓廣云拿出煙,抖出來一根,給馬修德點燃。
“馬院,您這也太拼命了。”
“呵呵。”馬修德緊了緊身上的軍大衣,嘴里叼著煙,雙手卻抄在袖子里。
暖和了幾口煙的時間,這才伸出一只手,“拼命?誰沒在拼命?像何昕何院長一樣躲在家里,那特么是王八蛋!”
“……”韓廣云沒想到在他心里滑不留手的馬修德竟然會直接開罵。
“把醫生護士送到最危險的地兒,然后自己躲起來?沒這么當院長的。”馬修德道。
“馬院,沒想到您這么想。”韓廣云笑了笑,這應該是他第一次對馬修德露出真實的笑臉。
“你也是,我對你的印象是眼高手低,沒想到到見真章的時候你也不錯。”
兩人坐在雪地里,周圍白茫茫的一片,清凈又干凈。
今年不像是往年,由衛生員負責掃雪。因為疫情防控的要求,她們也住在病區里,輕易不會出來。
“當初我對您的印象也不好,覺得您老奸巨猾的,只會明里暗里護著醫生護士,拉偏架。”
“都不容易。”馬修德深深吸了口煙,“現在是市場經濟,可醫院卻又要講醫德。掙錢,還要臉,醫生也很擰巴。差不多的就抬抬手,你知道我最怕什么么?”
“怕什么?”
“公立醫院的醫生編制都沒了。”馬修德道,“真要是那樣,醫生的收入肯定高了很多,但老百姓就慘嘍。所以么,我就是一個小小的裱糊匠,從前糊二院,現在在劍協醫院輕松多了,不知道年后要不要去糊五院。”
“老百姓會更好。”韓廣云堅定的說道。
馬修德微微搖了搖頭。
“你看人家美國,現在咱們是摸著美國過河,我看人家的醫療就很不錯。”
“都是錢堆起來的,咱們是靠著醫生、護士堆起來的。你說996、007慘不慘?我上班的時候,醫院就已經是996了。至于上升的鑰匙,很多醫院都是住院總。”
“這個我聽說過。”韓廣云道,他不是醫療口出身的,有些事情了解的并不多。
“從前大多數醫院想要晉職稱必須從住院總這里過一道,那真是刀山火海。一年,每個月有一天探親假,真心沒人性,這辦法也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
“唉。”韓廣云一想起住院總的工作時間,也跟著深深嘆了口氣。
“你說住院總都熬過來了,人又不是機器,犯錯誤難免。總不能真的因為一些非原則性錯誤把人給怎么樣了。”
“他們會念您好么?”
“小韓啊。”馬修德看著天上彤云密布,微微搖頭,“你說疫情過后,會有多少人念醫生的好?抗疫補助能不能發下來,還要看院長當不當人。”
“……”韓廣云心里莫名悲涼。
“劉智明院長今兒去世了,我看了視頻,他愛人追著殯葬車跑啊、哭啊。”馬修德輕輕說道,“過了這事兒,還有多少人能記得?”
“您認識劉院長?”
“10月份開會的時候加過劉院長的微信。”馬修德嘆了口氣,“我不跟你爭論公立醫院、私立醫院的事兒,也不說咱們的錯誤放在美國會多好,話說回來,這人吶,還是要講良心的。”
“您說的是。”
“把醫生護士送進最危險的發熱病房,自己在外面鞠個躬轉身就走,這種事兒我做不出來。魔都的張宏文張主任說一線必須黨員上,我覺得這話沒錯。醫療界,還是太專業,太執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