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李世民一說,陳正泰心里忐忑不安,大氣不敢出。
人家都說伴君如伴虎,他太大意了,自信過頭了,張口就把經過反復推敲定稿的《首春》給念出來了。悄悄將目光投向李世民,見李世民一言不發,陳正泰心里更是發虛。
可這時……李世民卻給了他一個很有深意的眼神。
啥……
這是啥眼神?
啥意思?
隨即,便聽李世民臉色平靜的道:“不錯,正泰沒有念錯,確實是‘聲開’和‘初風’。
陳正泰:“……”
李承乾卻不禁道:“啊呀,父皇,不對呀,你看這白紙黑字,分明寫的便是……”
李世民勃然大怒,看著這個嫡親的長子:“住口,你就知道貪玩。李承乾!你出生時,朕將你取名承乾,何謂承乾,這是上承天命之意啊,上承天命之人,豈似你這般,你看看你現在成了什么樣子?”
李承乾嚇得兩腿一顫,他沒想到龍顏大怒,可是明明……
只是這個時候,他再不敢多嘴了,立即道:“兒臣萬死。”
垂頭喪氣,像斗敗的公雞。
李世民打量著陳正泰,越來越覺得這個弟子很是不凡。
其實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正因為人不同,所以李世民看問題的角度也不一樣。
似陳正泰這樣動不動就開口一句陛下好棒棒,這樣的話若是自其他人口里說出來,哪怕是李世民親信的房玄齡、杜如晦;李世民這等心機深沉的人,只會認為此人城府太深,口蜜腹劍,反而會生出反感之心,可若是從陳正泰這么個少年郎口里說出,卻不覺得違和。
同樣的道理,如陳正泰這般,不動聲色的幫李世民改動了詩文,換做其他人,在李世民眼里便覺得是阿諛奉承,可到了陳正泰身上,李世民便覺得很合理了。
畢竟……這是自己的弟子,弟子有忠孝之心,就好像兒子將好吃的奉給自己的父親是一樣的道理,不但不會反感,反而讓李世民感受到陳正泰的誠意。
所謂智子疑鄰,不過是人性使然而已,即便是李世民也不能免俗。
李世民含笑看著陳正泰:“正泰也會作詩?”
“不,不會。”陳正泰道:“學生不會作詩。”
還敢說自己不會作詩?
可李世民心知肚明,或許……這便是陳正泰的聰明之處吧,他分明有詩才,卻故意藏拙,這就是想要成全朕啊。
李世民心里一暖,頓時覺得眼前這個人的其他缺點,變得模糊不清起來。
“你是朕的弟子,只是朕平日日理萬機,只怕無法悉心教導你,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給朕勤加修書來吧。”
陳正泰應下了。
李世民便莞爾一笑:“好啦,朕還需去宣政殿召見大臣,你們告退。”
說著,他看了李承乾一眼:“以后不可胡鬧,多向陳正泰學學。”
李承乾想說點啥,最后想說的話生生咽進肚子里,耷拉著腦袋道:“兒臣遵旨。”
李世民隨即道:“噢,是了,還有一事,朕這幾日,思來想去,總覺得朕敕你為縣男,所敕封的土地和食戶少了,二皮溝那地方……終究是不毛之地。若是朕的弟子,朕都不予寬厚,其他人只怕要說朕刻薄寡恩,朕再給你授一些土地吧,你平日好好讀書,朕有大用。”
陳正泰一臉懵逼。
咋的啦。
聽這意思……好像自己上了一堂課,轉眼就要飛黃騰達的感覺。
又有土地……
陳正泰忙是謝恩,李世民便不再答話,領著張千走了。
李世民一走,陳正泰壓抑著內心的激動,他現在太需要土地了,因為未來即將來的一場災難,陳家必須有足夠的土地才能抵抗。
陳正泰面無表情,慢吞吞的合上自己的筆記,預備要走。
李承乾被罵了個狗血淋頭,一副透不過氣來的沮喪樣子,隨即看了一眼陳正泰道:“孤總覺得你是個禍害。”
陳正泰老實巴交的樣子:“師弟啊,恩師責罵你,這于我何干?天地良心,難道我用功讀書也有錯嗎?”
李承乾畢竟才十一二歲,陳正泰這般反詰,倒是將他問住了,他訕訕道:“下一次孤也帶筆墨來,也改父皇的詩。”
陳正泰搖頭微笑:“我已帶了筆墨,師弟若是也有樣學樣,這就成了邯鄲學步,恩師見了,反會罵你矯言偽行。”
李承乾歪著頭想了老半天,竟是覺得有理:“這樣看該當如何是好,哈哈,你叫陳正泰?孤見你很有主意的樣子,要不……我們好好談談。”
陳正泰認真的搖頭:“我家長輩說了,不能和師弟玩。”
對付孩子嘛,就得裝嫩,這樣一說,自己也就可以溜之大吉了。
李承乾這個人不算壞,事實上,他自幼就很聰明,甚至這個時間段的表現還是很好的,許多大臣都對李承乾贊譽有加。
當然,他畢竟是少年人,總也有一些逆反和淘氣的一面,這很合理。
何況,這天底下最慘的就是給李世民這樣的皇帝做太子,實在是李世民的才華太高,功業太大,哪怕你已經比同齡的孩子優秀,可在李世民眼里,你依舊還是個渣渣。
李承乾見陳正泰對自己不冷不熱,臉拉下來:“哪一個長輩教你不許和我玩的?”
陳正泰見他殺氣騰騰,下意識的道:“我三叔公說的。”
李承乾齜牙:“等孤做了天子,第一件事便是將你三叔公剮了。”
陳正泰倒吸了一口涼氣,臥槽,一個孩子,居然這樣狠:“不要啊,不要啊,師弟……不要……”
李承乾這才得意了一些,只是……他總覺得陳正泰滿口的不要,好像沒有那么……真摯。
李承乾便道:“那孤明日來尋你。”
陳正泰認真的搖頭:“明日……這可不成,明日有事。”
“你有何事,孤也去。”
“這也不成。”陳正泰繼續搖頭,陳家已經被坑了太多次了,不能再沾上什么太子了:“這是團伙的事,和師弟無關。”
李承乾越聽越覺得有趣:“團伙,你們還有團伙?哪里來的團伙?”
陳正泰再不理他,說了一聲告辭,夾著筆記,一溜煙地跑了。
陳家買糧的消息已經放出去了。
不只是糧食,便連雞鴨也在大肆收購。
在秋收之前收糧,這在許多人看來,簡直就是傻子的行為。
這長安城論起糧食來,只兩家人最多,這兩家都是長安的豪族,一個姓杜,而今朝廷的宰相杜如晦便出自這個家族。
另一個則姓韋,韋家當家之人乃是韋玄貞。
韋玄貞現在身上并沒有什么官職,可他的妹妹嫁給了李世民,去年的時候,還為李世民生下了第十個兒子。
韋玄貞聽說陳家收糧,高興壞了。
他正擔心自家的糧倉里陳糧堆積如山呢,韋家占有關中大量的土地,糧產頗豐。眼看著就要秋收,糧價怕要暴跌了,雖然這十幾日,老天爺都沒有下雨,不過根據往年的經驗,這并不影響收成,一旦大量收割,糧價將跌入谷底。
此時……站在韋玄貞一邊的人叫黃成功,黃成功自幼讀書,聰明絕頂,很有辦法,被韋玄明招攬來,成為韋家最重要的幕友。
黃成功興高采烈的道:“陳家收糧給的都是現錢,不只如此,還可以糧換鹽。東主,這陳家的鹽現在炙手可熱啊,每日一放出,立即銷售一空,學生去打聽過,陳家的意思是,這糧,要多少便多少,不只如此……還收雞鴨。”
“還有這樣的好事。”韋玄貞高興壞了:“老夫正愁家里的糧堆積如山呢。不過……”
韋玄貞皺眉起來:“這背后,會不會有什么圖謀?”
黃成功眼里掠過一絲智慧的光芒,搖著羽扇道:“東主啊,學生本來也有疑慮,不過孟津陳氏,雖然近來有所發跡,可學生總覺得……陳氏決斷總是出奇,看之玄妙,實則卻是一塌糊涂,他們做的事,我們反著做,方才保險一些。此番他們要收糧,學生以為……這糧價,怕要暴跌了。”
韋玄貞眉一挑,大喜:“對對對,你說的太對了,先生真是高人啊。家祖在的時候,隋煬帝倒行逆施,就是聽了孟津陳家要做隋煬帝的大忠臣,這才痛定思痛投靠了李唐,這才有了今天。聽了先生一席話,我才幡然悔悟,賣……趕緊賣糧,立即將家里的三個糧倉騰出來,要快!”
黃成功嘴角微微勾起,面上露出了得意之色,智慧....是他的立身之本。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