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正式“治療”,可比上次測試的時間長多了,足足用了一個時辰,那種全身骨頭都癢透了的感覺,既舒服至極又難以忍受,可是瓦里希偏偏連動都動不了。
當治療終于結束的時候,他又一次全身都汗透了,一口氣喝了兩瓶礦泉水,覺得自己好像重新活了過來,全身每一個毛孔都發出歡快的氣息。
風自賓收起五氣丹道:“這一次治療的效果很不錯,看來你最近的身體狀態很好,這周沒有吃藥,睡眠情況怎么樣?”
瓦里希:“腦袋一沾枕頭就睡著了!”這是實話,他這一周過得很苦很累,卻是近年來睡得最香的幾天,入睡前也不用喝酒了。
其實瓦歌礦業在勞工待遇方面,至少在瓦歌市這個鬼地方,我們應該做得很好了,可能中間某些環節出了問題,我也會盡量去解決這些問題。依您看,是不是可以給我換一個工作崗位,以便了解更多的情況……難道我說的有什么不對嗎?”
他說話的時候一直在觀察風自賓,對方那種很玩味的神情絕不是贊同的意思,所以他才會停下來詢問。
風自賓笑道:“這才干了一周,就想被提拔了嗎?我說過,在你的病徹底痊愈之前,就需要去當一名礦工,但是我不會干涉你怎么去當這名礦工。
風自賓:“假如沒別的事,你就可以回去了。我叫人送你,還有什么想法可以隨時給我打電話。”
瓦里希卻不想走,這一個星期實在把他憋壞了,接受治療后,感覺身體和精神都已不再疲憊,大腦也變得很清醒,就在他本人的辦公室里,好像又找回了曾經那種當“大老板”的感覺。
他嘆了口氣道:“勛爵閣下,其實我的想法有很多。我現在已經能理解,您為什么要我去當一名普通的礦工。我原先并不了解礦工們的處境,也沒想去了解。但現在我知道了,身為瓦歌礦業的負責人,我愿意盡量去改善他們的處境。
風自賓:“我給你準備了四套衣服,兩套是工裝,兩套是下班后穿的便服,就是讓你能洗換,但是衣服就得你自己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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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衣服、晾衣服的地方、還有洗澡的條件,近期都會改善的,你剛剛簽署的文件里就有落實措施,你應該已經看見了。”
瓦里希:“您的用意我已經完全明白了,我會改善這些礦工的工作和生活條件,我并不是一個苛刻冷血的人,我本人也是受雇傭的。
假如你工作出色、表現優秀,受到提拔我也不會阻止,說不定你還能一路干上來,重新當上這里的總負責人呢!但是現在嘛,你得好好洗個澡,換一身干凈衣服,然后理個發、刮刮胡子。”
瓦里希確實想換個崗位,哪怕換成個普通的管理崗也行啊!而勛爵先生真會開玩笑,按剛才那番話的意思,假如瓦里希以瓦格良的身份當礦工,表現出色一步步被提拔,最后居然還有可能再度成為總負責人……這個畫面簡直不敢想象。
瓦里希苦笑道:“我沒有干凈的衣服,想洗澡也很不方便。”
風自賓的神色這才緩和下來:“這不是意義不大,而是意義很大!你剛才說,今后也會注意愛護工人,這對瓦歌礦業也有好處,畢竟這里很難再找到可以替代他們的人,我并不贊同。”
瓦里希:“那您的意思是……”
風自賓:“假如他們需要你的愛護,只有在你愿意愛護他們的時候,他們才會得到愛護,這才是令人絕望的,也不是我想看見的結果。
這么做對瓦歌礦業也有好處,我會愛惜這些工人,至少在這個地方,我們沒法找到更多的替代者了。但是讓我繼續當一名礦工,意義好像已經不大。”
風自賓臉色一沉:“你是在和我討價還價嗎?記住你曾經說過的話,無論我讓你做什么,只要是你能做到的,都會無條件照辦,只要它并不違反法律和良知。”
瓦里希趕緊解釋道:“我并不是想違背您的意思,您如果一定讓我繼續做礦工,我當然也會照辦。”
瓦里希回去之后,首先得到改善的是工地上的伙食。其實礦工們一直都能吃飽,畢竟是要從事體力勞動的,熱量是保證了,但質量就慘不忍睹了,瓦里希說那是豬食也不為過。
新聯盟派來了一批廚師,改善了一番食物加工以及烹飪方法,同時提供了一批歡想實業下屬企業生產的調味料。增加的成本并不高,但口味卻得到了極大的改善,可以做到一周七天都有所區別。
想當初在非索港的軍營中,新聯盟最早就是這么干的,如今已是輕車熟路。這用不著華真行這種水平的廚師,但華真行也提供了一些建議,如何利用現有的材料做出各種口感和花樣來。
假如你有一臺電腦,你必須要用它來完成工作,你也會很愛護它,因為它是屬于你的工具。假如有一天你有了一臺更好的新電腦,我相信你對那臺舊電腦也不會有更多的感情。”
瓦里希疑惑道:“我有點沒太聽明白。”
風自賓:“那些人不是那臺電腦,他們不是工具,就是活生生的人,就是你自己。雖然我們都愿意改善他們的處境,但是底層邏輯并不相同……話不多說了,你回去繼續好好干活吧。”
礦工們的生活區當然都修建在有水源的地方,瓦歌市的北部雖然是沙漠,但南部地區并不缺水,生產也要用水。在降水分布很不平衡的情況下,這里也修建了蓄水和排水設施,可以改造利用。
首先就是搞了好幾個“洗浴中心”,其實就是有水流經過的露天淺灘,用石頭砌好底部,大家站在里面舀水沖涼就行,每天下班后都可以沖去一身臭汗。
至于洗衣服,也在離生活區不遠的地方弄了這樣的過水池,衣服放進去簡單蕩一蕩,能去塵土和汗水就行,講究些的人還可以搓巴搓巴。
其主要口感還是偏重油重鹽,但在這里卻很受歡迎。就連那些原本有專門小餐廳的中層管理人員,也喜歡吃大食堂的飯菜了。
瓦歌礦業趁機改變了管理方式,將小餐廳和大食堂合并了,這樣也節約了一筆成本。礦區內的管理人員和一線礦工都吃同樣的飯菜,普通飯菜都是免費的管飽,還提供少數比較精致或高檔的食物,則需要另外花錢買。
原先的礦工們并沒有正規的大食堂,只有幾個領餐點,每到飯點便排隊去領取自己的食物,然后隨便找個地方吃。如今修了棚子,劃分了后廚區和用餐區,還準備了桌凳,正規了不少。
人工成本可以內部解決,至于物料成本,瓦里希決定通過財務手段做些處理,都計入固定資產投資項目中,雖然同樣需要花錢,但賬目上可以分多年攤銷,不至于太影響今年的報表數據。
瓦里希能親眼見到的,只是他所在的這片礦區。瓦歌礦業有十幾片礦區還有好幾個加工廠呢,其他地方的情況他也只能通過風自賓去了解,但他暫時還沒有精力過問太多。
并不是所有的改變,從一開始就得到了全體礦工的主動配合。
每間宿舍外如今都弄了晾衣繩,以這里的天氣,很快就可以把衣服晾干了,考慮到小雨季就快到來,接下來還會在晾衣區加上雨篷。
這些措施都增加不了多少成本,卻能使生活更加舒適方便。每年大雨季之后的小旱季,礦區內的各種設施和建筑都要經過一番整修,如今趁機都安排上。
真正花成本的,是重新改造了生活區的上下水系統,尤其是新的下水溝渠。這在雨季漫長的當地非常重要,也能極大的改善衛生環境。
新聯盟派到瓦歌礦業的工作組有多少人?數量意想不到的龐大,總計一千人!平均每二十名礦工,就有一名工作委員,這是新聯盟在短期內集中力量進行的一場運動,而且由華真行親自坐鎮。
按照計劃,到了小雨季,新聯盟就要展開下一步行動,繼續南下解放整個幾里國。留給他們在瓦歌市的休整、鞏固的時間,從七月末到十月末,其實只有短短三個月,而這個地方又太重要了。
假如新聯盟的行動最終失敗,最壞的打算,便是放棄瓦歌市撤回北方,相信其他武裝勢力也不太可能越過瓦歌沙漠和斑尾河繼續北進追擊,但那絕對不是華真行和夏爾想要的結果。
外面的黑幫雖然全都鏟除了,但是這里的幫派文化仍然存在。工人們原先都是屬于各個街區幫派的,他們的生產活動以及居住安排都是按照這種勢力范圍劃分的,仍然習慣于拉幫結派。
有些事比如改善伙食,當然沒什么問題。還有一些事需要他們自己動手的,比如搞個人清潔衛生、洗衣服、各自片區內的排水溝渠改造,不少人就不愿意干了。
這些人懶散慣了,那怕他們已經是瓦歌當地最吃苦耐勞的一個群體,很多人的邏輯是——你是哪來的、憑什么管老子?還有些人會欺壓另一些人,比如強迫別人替自己洗衣服。
瓦里希所在的礦區,是一處露天開采的銅礦,也是瓦歌礦業的第二大礦區,管理人員加上礦工超過一千六百人,新聯盟派的工作組則有八十人。
其負責人有五個,分別名叫蒙啟、米律、米婭、米蘭和毛嘟嘟,各有分工,歸司馬值團隊統一領導。他們都是參加過養元谷培訓班的四級學員,還曾經一起在科考站執勤。
工作組推行的某些措施也受到了部分人的抵制,甚至有人還想教訓一番這些多管閑事的外來者。米婭、米蘭和毛嘟嘟都是女性,有的人也不懷好意……但這些膽大包天的家伙下場一律都很慘。
要成功南下的話,同樣因為瓦歌沙漠的阻隔,他們離大后方的班達市和非索港太遠了,無法保障后勤補給的供應順暢,所以瓦歌市這個前哨基地非常重要,是選擇偏安一隅還是解放全國之間的戰略轉折點。
新聯盟必須要保證瓦歌市不能亂,那么前提就是要保證對瓦歌礦業的穩定控制,要將它納入新的秩序體系之內,而不是任其繼續游離在外,否則華真行吃飽了撐的跑這來玩角色扮演?
解放瓦歌市,新聯盟先期派駐了近一萬名軍政人員,分布到各個街區按照“克林區模式”展開工作,現在抽調了十分之一派到了瓦歌礦業。
如今外面的黑幫沒有了,但他們仍然保留原先的習慣,比如敲詐別的礦工把錢分給自己,或者依仗所結成的團伙欺壓另一些勢力較弱的群體,要那些人幫他們干活或者給他們上供。
瓦里希最倒霉,他什么勢力都沒有,在他第二次去見風自賓接受治療之前,恰好輪到礦上發工資,他也領到了半個月的報酬二十五羅元,到手就被身邊那伙人中領頭的勒令交出十五塊孝敬……
盡管他真正的稅后年薪高達三十萬羅元,但這種事情,他怎么可能不向風自賓反映?其實都不用他告狀,工作組主動就處理了,有些人受到了批評教育,有的人則被帶走了再也沒有露面。
任何打破舊模式的革命改造,不可能只有溫情脈脈的一面,還伴隨著不斷的沖突,工作組對此并不手軟,鎮壓幾個黑幫殘余分子太簡單了,工作重點是在解決沖突的過程中如何教育群眾。
新聯盟給礦工們帶來的利益是實實在在的。瓦歌礦業雇傭的一線礦工,平均月薪是五十羅元,但他們自己以前大多只能拿到二十羅元,還有三十羅元都被“管理”他們的幫派抽走了。
如今所有人每個月都能拿到全額工資,這居然還引起了某些人的不滿。因為工地上的礦工群體中,仍有原黑幫骨干分子,他們平日監督其他人干活,負責收拾那些不聽話的。
瓦里希的親眼所見,身邊每天都在發生變化,黑幫殘余分子被收拾了,居住、生活、工作條件都在改善,生產管理則更嚴格。
他的宿舍建立了衛生值日制度,每天輪流指定兩個人來打掃房間,還有工作組檢查。這種事情往常誰愿意干啊?可是沒過幾天之后,大家居然也覺得挺好。
從工作組進駐礦區的第二周開始,新聯盟就從外面運進來投影和音響設備,利用礦區的電源每天給大家放“電影”,時間就在每天晚飯后。
殘余的黑幫頑固分子,已習慣了原有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且不思悔改,這種人不可能一下子就全部肅清。班達市解放后,還有礦工幫的殘余分子企圖搞事呢,結果被蕭光帶隊一鍋端了,新聯盟的工作組對此已有經驗。
工作組要做的事情之一,就是要以更強大、更正規、更有活力和希望的新組織,取代原先那些幫派團伙,也要給他們更多的、更積極的生活內容。
這么多青壯每天聚集在一起,精力無處發泄,肯定會滋事的。原先那些黑幫將賭場和妓院開到了礦區門口,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至少可以解決他們某些方面的需求。
有人可能會奇怪,瓦歌礦業的管理層為何能容忍新聯盟這么大的動作?而瓦里希反倒能夠想得通。這家企業的管理模式,從中層往上看著很正規,但是從中層往下,基本就放手給當地人員了。
原先是各個黑幫組織各自街區里的人來干活,有什么事情,高層先布置給中層,中層直接找黑幫負責人交代就行,如今那些幫派都被打掉了,管理層也很抓瞎,新聯盟工作組算是趁虛而入。
也有人向瓦里希反映過這個問題,新聯盟的工作組跟原先的幫派不太一樣,搞的東西有點太過分了,似乎是想把各片區的礦工都統一組織起來,是否要干涉或阻止?
那并不是什么故事片,而是夏爾用當地土語和東國語所做的演講,然后再來一段新聯盟的宣傳紀錄片。這可太新奇了,幾乎所有人都會去看,有人回來還漸漸開始背誦其夏爾的演講內容。
新聯盟成立了很多礦工小組,組織了各種業余活動,比如演講、歌舞、夜校培訓之類,還搞過幾場批判性質的集會,押了一伙欺壓工友的頑固分子上臺,由工作委員揭露其罪惡行徑,并鼓勵在場的人上臺控訴。
風氣一旦形成,很多舊習俗便會受到大家的鄙視,而當地人的脾氣,最怕的就是被人看不起。
工作組確實沒有影響到企業的生產經營,而且生產組織管理方面反而比以前做的更好了。
瓦里希所在的露天銅礦區,原先的安全生產管理規范都是有的,伊賣雷集團的相關制度早已很成熟,可是這里的很多礦工并太在意或者不會主動遵守。
操作工程機械、進出爆破區和作業區,很多細節規定好像沒太大必要,戴安全帽和手套,穿厚底高腰靴,穿長衣長褲的工裝,要完全聽從哨音指揮,在當地氣候下確實不舒服,但如果真出了事,那就是自己倒霉了。
這段時間,坐在瓦里希辦公室里,負責全面領導工作的人是華真行。華真行則直接回復,只要工作組沒有影響正常的生產經營,就不必干涉。
在這里開礦,就必須和當地人打交道,而新聯盟就是取代雄獅組織的當地勢力。他們的做事方式可能和雄獅組織不太一樣,先得適應適應,等情況穩定下來就好。
至于其他高層管理人員,會不會繞開瓦里希越級上報給伊賣雷集團?且不說總部那邊能否理會,這很犯職場忌諱,而且好像也沒有這個必要。
按照瓦里希簽署的新政策,礦區平日將組織輪休的工人往返瓦歌市相應街區,提供統一的交通工具。大巴車沒有那么多,但是帶護欄的貨車也可以運人,弄上簡單的坐墊,一車可以坐不少人呢,路反正也不算遠。
這些礦工在礦區內雖然只是最基層的員工,但他們最近剛領了全額工資,等回到各自的街區,也算是富有階層了,正可以好好享受與放松一番。
可惜瓦里希是個孤家寡人,他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終于又熬過了一周,總算比第一周的感覺要好多了,他再次被帶到了原先的辦公室中接受“治療”。
原先這些事,都是靠黑幫小頭目拿著鞭子監督的,而那些小頭目們自己也會偷懶,現在則是由工作組組織了培訓教育,并且補充了很多監督與執行的細節。
有時候瓦里希也很奇怪,新聯盟的工作組究竟想干什么?這個礦區就派來八十多人,那么整個瓦歌礦業豈不是派來了近千人的隊伍?
這些人的工資并不是由瓦歌礦業支付的,他們只是用了工地上的一些地方和電而已,組織的很多活動其成本都是新聯盟自行承擔的!
事實的確如此,誰又能說風自賓不是資本家呢?而且在如今的幾里國內,他恐怕已經是最大的資本家了,論財勢、論擁有的各方面資源,沒有那個當地人能與他相比。
瓦里希無法質疑這個答案,不禁有些泄氣道:“可是我,都快成為一名社會主義者了。”
“工作組那邊的情況我也了解,聽說你是一名積極分子!”風自賓饒有興致地反問道:“這樣又有什么不好嗎?”
又見到了風自賓,瓦里希的屁股還沒坐穩呢,便脫口而出道:“勛爵閣下,請問您是一位社會主義者嗎?”
這句話很突兀,瓦里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問出來了,因為他已經琢磨了好幾天,可能是實在沒忍住吧。
風自賓的反應,好像微微有些意外,并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笑著開口道:“我是一個資本家,大資本家!”
瓦里希眨著眼睛想了半天,以他現在“瓦格良”這個身份,確實也說不出什么不好來,但是以他曾經的“大老板”身份呢?嚴格地說,他其實也只是受伊賣雷公司雇傭的打工人而已……
風自賓卻沒有等他回答,又取出五氣丹道:“你有什么問題,回頭再說吧,我們先開始這次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