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攏右甘凉。
兩匹快馬風馳電掣,狂奔著沖進一座折沖府。
“閃開,閃開,吾有緊急軍報,速速給我閃開!”
馬上的兩個騎士不斷大吼,進入折沖府之后馬速仍未消減,反而繼續向前狂奔,直朝中間營帳而去。
折沖府乃是正規的軍事單位,這么大的動靜豈能沒有反應?
只見中間營房猛然掀開簾子,一個身穿鎧甲的將領大踏步走出,眉頭明顯緊皺,臉色很是不悅。
但是當他看清兩個騎士的時候,臉上的不悅登時化為一種震驚,甚至在震驚之下,隱隱泛起了一絲討好。
他急急迎上前去,口中的語氣依舊震驚,道:“大總管,七管事,怎么竟是您二位來了,您二位現在應該陪著家主在幽州盤點產業吧?”
也就在他說話的檔口,馬上兩位騎士已經翻身下馬,領頭的乃是一個四十來歲中年人,后面跟著的則是一個三十出頭的精干漢子。
這兩人全都大口喘息,未曾開聲先是俯身干嘔,足足好半天過后,氣息方才有些平緩,頓時急急招呼道:“快,水,拿水來。我們口干舌燥,嗓子里面全是煙。”
穿盔甲的將軍不敢遲疑,轉身親自跑進了營帳里面,僅僅五六個喘息的功夫,就見他拎著兩個碩大的皮口袋出來。
不愧是武將,步伐就是快,腳下幾個竄躍,再次站到兩個騎士跟前。
那兩個騎士二話不說,劈手奪過皮口袋仰頭猛灌,由于喝水太急,連連發出咳嗽。
穿盔甲的將軍忍不住出聲,小心翼翼的討好道:“慢點喝,慢點喝,等您二位稍微解渴之后,侄兒我立馬讓人置辦酒席。”
哪知其中一個騎士瞬間搖頭,語氣明顯帶著一種不容置疑,道:“不用了,我們立馬就要動身!”
說著停了一下,緊跟著又道:“不但我們要動身,你小子也必須動身。不但你要動身,府兵們同樣也要動身。要快,速度一定要快。”
那將軍怔了一怔,愕然道:“這是怎么了?為什么如此急。”
他說著也停了一下,稍顯遲疑然后又道:“我暫時并未接到上級州郡的兵文,如果帶著府兵們啟程豈不屬于違反軍令?您二位應該都知道,大唐的軍法十分嚴厲。稍有觸犯,就得受懲。”
說著再次停了一下,小心翼翼解釋又道:“而我是家族里費了好大力氣才安置的折沖都尉,一旦受到軍法懲處必然會導致前程受阻。這對于咱們家族的付出來說,乃是一份極其令人心疼的損失。”
“損失又如何?”
那個稍顯年輕的七管事猛然大喝,厲聲道:“你這只是小損失而已,家族就算心疼也能忍受,可你知道如果動身晚了,造成的損失將會讓家族何等心疼嗎?”
盔甲將軍再次一怔,語氣變得更加小心翼翼,試探問道:“剛才我一看到是您二位親自前來,就知道很定會有重大事情要說。否則家族里隨便派個信使就行,犯不著讓您二位風塵仆仆的受罪。”
這時那個四十多歲的大總管終于開口,沉聲道:“之所以我們親自過來,是因為這件事不可小覷。若是隨便派個信使前來,恐怕很難讓你小子聽話。比如剛才你不就是語帶婉拒嗎?連我們兩人親自過來你都不愿意讓府兵們動身……”
這話隱隱帶著敲打之意。
盔甲將領嚇了一跳,急急辯解道:“大總管,您是我的親四爺爺啊,您應該知道的,小侄絕不敢忤逆家里的意思。主要是大唐的軍法極為嚴厲,而我這里確實沒有接到州郡的兵文。”
他顯然是嚇得不輕,辯解的語速又快又急,接著道:“身為折沖都尉,無令不可妄動。一旦妄動,必觸軍律,到時候天策府出身的那些人肯定竄出來,他們絕對會把我的折沖都尉給撤掉……”
“如今咱們世家派系已經失去軍中的力量,所以我這個折沖都尉的位置對于家族極其重要……小侄也正是因為這方面的顧慮,故而才……”
可惜他辯解尚未結束,那個七管事已經揮手打斷,厲聲道:“廢話不要多說,現在立刻拔營。整座折沖府的府兵,必須在半個時辰之內啟程。咱們現在要爭搶的乃是時間,決不能輸給其他各地的折沖府。”
“可是兵文……”那將軍扔顯遲疑。
這時大總管再次開口,道:“兵文的問題你不用擔心,上級州郡已經將它發出來了,只不過現在還在路上,暫時沒有到你手里而已。但是我們不能坐在原地等,必須立刻讓府兵們拔營啟程。”
到底是大總管,氣度比那個七管事沉穩太多,他緩緩又道:“兵文事小,可以在路上接收。只要你接收了兵文,即使打了時間差也無礙,沒人會追究這件事,即使追究我們也能擺平。但是搶占時間的事大,我們一時一刻也不能耽擱。家族里正是擔心你心有顧慮,所以才會讓我和老七親自過來。”
這位大總管說著捶了捶老腰,嘆口氣道:“兩千七百多里路啊,我和老七竟然只用了三天時間。這一路上簡直像是發了瘋一般,四爺爺我仿佛又回到了年輕那會,渾身有勁,咬牙硬撐,連續三天的騎馬狂奔,我這個四十多歲的老家伙竟然撐過來了。”
這時代的人,四十多歲已經可以算是老家伙,所以他并未夸張,自稱老夫乃是合情合理。
穿盔甲的將軍臉色明顯肅重起來,沉吟道:“四爺爺和七哥如此拼命,顯然是這件事對于家族真的很重要……”
他猛然下定決斷,大聲道:“好,我不等兵文了。現在就傳令下去,讓府兵們即刻集結。”
旁邊七管事忍不住補充一句,道:“一定要快,必須要快,哪怕是多搶出一個喘息的時間,也許我們洛陽陳氏就能排進前三名。”
那將軍霍然轉身,沖著不遠處幾個親兵大聲而喝,道:“速速傳我命令,府兵即刻準備,先拔營,再收帳,半個時辰之后,一千三百個府兵必須集結……”
說著停了一停,緊跟著又道:“再傳令,去旁邊的民夫大營,讓他們也即刻準備啟程,半個時辰之后同樣也要集結。”
那幾個親兵大聲應命,隨即狂奔著朝遠處而去。
這位盔甲將軍發出命令之后,方才感覺到四爺爺和七哥的急切稍顯平復,他重新轉回頭來,目光帶著一股好奇,小心翼翼的試探問道:“四爺爺,七哥,現在我能不能問一下,到底是什么樣的大事啊?”
卻見大總管滿是感慨的嘆了口氣,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極為溫和的道:“陳洛,你是家族里唯一的軍中之人,雖然品秩不算太高,但是擔任折沖都尉,這勉強可以算是攥有兵權,對于我們家族乃是一大庇護。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家族里面是不肯影響你前程的……”
旁邊的七管事猛然開口,大聲道:“但是今次不同,我們必須要拼一把。”
說著看向盔甲將軍,滿臉肅重又道:“老十三,你聽好了,咱倆雖然不是親生兄弟,但是打斷骨頭連著筋,你不妨回憶回憶,七哥我有沒有坑害過你的情況?”
盔甲將軍陳洛臉色一肅,連忙道:“七哥這是說哪里話,我陳洛能有今天全是家里的支持。尤其是七哥你,當初讓出了這個位置,否則今天的折沖都尉應該是你,而我則會被家族里安排去經商……”
七管事擺了擺手,道:“這種話不用說了,七哥我當年既然讓了就讓了,之所以讓你,是因為你更合適從軍,而我擅長商道,所以去做個商賈……這些事屬于咱們兄弟間的私事,沒必要一直掛在心上記著,但是我接下來要說的事,你小子必須把它當成重中之重的記好了。”
盔甲將軍陳洛連忙一挺胸膛,鄭重道:“七哥請說,小弟保證謹記于心。”
卻見七管事徐徐吐出一口氣,目光之中依稀透出一股不可思議,仿佛雖然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天,但是這件事仍舊讓他感覺震撼,只聽他緩緩開口說道:“就在三天之前,大唐的文武百官在幽州開了一次早朝。這次早朝開了很久,據說直到中午方才散朝……而這次參加早朝的大佬們,赫然出現了四位從不上朝的人。”
“大唐隱王,李建成!”
“幽云領主,顧天涯!”
“平陽公主,李秀寧!”
“云州親王,虎寶寶!”
伴隨著七管事說出這四個名字,盔甲將軍陳洛明顯身體一震,下意識脫口而出,滿是不信的道:“這……”
可惜他才說出一個字,就被七管事揮手打斷,只聽七管事沉聲又道:“我們雖然是世家之人,在百姓眼中乃是鐘鳴鼎食,但是我們自己人知道自己的情況,我們的身份跟剛才這四位根本沒法比……”
“既然身份天壤之別,那么我們就不應該去猜測這四位大佬參加早朝的意圖。因為猜了也是白猜,彼此層級相差太大。哪怕是那位年紀才只有三歲大的虎寶寶,他所見識和代表的事物也讓我們拍馬不及。”
“所以我們不去猜測他們為什么上朝,我們只關注他們上朝之后引發了什么事。”
七管事說到這里的時候,目光直直盯著盔甲將軍,忽然徐徐又吐出一口氣,臉色更加肅重的道:“在這次早朝之上,顧天涯拿出了六種新幣的母錢,據說每一種新幣的母錢都是美輪美奐,直接讓滿朝文武甚至皇帝看的如癡如醉,而顧天涯也趁機和那些大佬們立下了一個約定,他將會把第一批新幣的母錢當做獎品……”
這時候那位大總管再次出聲,語帶深意的緩緩說道:“這是一種以利驅人的手段,也是一個大佬們之間的趣味游戲。然而對于他們來說是游戲,對于我們來說則是必須拼命要去爭的賭……”
“賭?”盔甲將軍微微一怔。
大總管緩緩點頭,道:“不錯,賭。其實不止是賭,而且還是拼。我們要拼搶時間,要以最快的速度帶領府兵們到達幽州城外的集結地。一旦我們能夠進入前三,那么就會被顧天涯獎勵新幣的母錢。”
這位大總管說著停了一停,目光之中隱隱透出一股子渴望,又道:“據說新鑄錢幣一共是有六種,但是新幣的母錢并不止有六枚。而是每一種母錢都有三千枚,加起來的總數乃是一萬八千枚。”
“一萬八千枚母錢,聽起來似乎很多。但是大唐號稱五百世家,如果再加上天策府那一系崛起的新世家則是過千……這一千多個家族,每家都想得到母錢。”
“據說三日之前的朝堂上吵成一鍋粥,那些大佬們差點就要在朝堂上擼袖子干仗,最后是皇帝親自打圓場,讓顧天涯給大家定下一個比拼的章程,如此才算平復了大佬們的情緒,然而新一輪的比拼也就在那一刻開啟了。”
大總管說著停下來,目光看向盔甲將軍,道:“陳洛,你現在明白了吧。”
陳洛滿臉肅穆,重重點了點頭,道:“侄兒明白了,怪不得您和七哥會親自趕來通知我。原來是因為我們要和別的折沖府去拼,通過爭搶時間的方式拿到顧天涯的獎勵。”
這人不愧是洛陽陳氏專門培養的將才,他很快就將這件事的意義想了個通透,忍不住開口又道:“我們洛陽陳氏雖然號稱世家,然而僅僅只是一個中品世家。在我們的上面,有著幾十家勢力龐大的門閥。如果不是因為顧天涯定下比賽章程,我們洛陽陳氏壓根就沒有資格參與這件事……”
此人說著微微一停,語帶敬佩又道:“但是當他定下比賽的章程后,所有家族就只能按照他的章程去拼……這也就意味著,實力最弱的家族也有機會得到獎勵。”
大總管目光遙遙看向北方,滿臉感慨的道:“那日早朝結束之后,家主急沖沖的趕回家,他跟我說,顧天涯的新幣注定要推廣天下。不但會推廣天下,而且還會流傳百世。而新幣的母錢,總共只有一萬八千枚。”
陳洛忍不住開口,下意識咽口唾沫道:“只有一萬八千枚,然而整個天下至少幾千萬人。”
大總管飽含深意看他一眼,語帶提點的道:“最主要的是,目前不會加鑄。哪怕千百年之后,仍舊還是只有這么多,甚至由于傳承和流通的緣故,會有一些母錢散落和消失,那時候,數量更少。”
陳洛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如此一想,此乃稀世珍寶也。”
大總管再次看他一眼,道:“但是你身為一座折沖府的折沖都尉,現在卻有機會贏得一枚甚至幾枚母錢。”
“我?”
盔甲將軍先是一怔,隨即眼中爆發狂熱,這人霍然轉身,沖著遠處的親兵厲喝大吼,道:“加速,加速,給本將軍加速拔營的動作,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