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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罵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臉,劉弘基這一番夾槍帶棒的話,何止是當面打臉那么簡單。
張亮陡然暴吼一聲,發瘋一般向前沖來,大怒道:“匹夫,給我死。”
劉弘基同樣大吼一聲,也咆哮道:“老子早就看你不順眼了,今天不把你屎打出來算你拉的干凈。”
都是武將,脾氣都很暴躁,一言不合之間,眼看就要打起來。
幸好圍觀的國公們不會袖手旁觀。
但見徐世蹟和秦瓊各自伸手,一左一右直接夾住劉弘基胳膊,另一邊老程等人同樣急急出手,三四個國公死死的拽住張亮。
河間郡王李孝恭厲聲呵斥,不偏不厚的怒罵道:“誰敢再聒噪挑釁,休怪本王不給面子。”
李孝恭在軍中地位極高,勉強算是壓下了兩個國公。
國公們趁機好生勸解,拽著兩人走進太極殿中,各自按照位置站好,等候著早朝開始。
不多會功夫,但聽殿后有腳步聲響,隨著一個內侍高喊‘陛下臨朝’,李世民龍行虎步的走了進來。
皇帝徑直走到龍椅上坐好,目光先是在眾臣臉上一掃,隨即悠悠然出聲,淡淡道:“剛才有內侍稟告朕,說是兩個國公準備在殿前決戰,朕聽了以后感覺好生敬佩,不知是哪兩位好漢這么有膽氣?來來來,站出來,讓朕好好瞧瞧,到底是怎樣的好漢……”
這話說的云淡風輕,然而話語里的用詞可不輕,堂堂大唐皇帝,稱呼別人是好漢,這明顯不是在褒獎,而是心中有火氣在升騰。
滿朝文武鴉雀無聲,一個兩個全都裝作沒事人一般,有的仰頭看著頭頂,仿佛在研究屋頂上的花紋,有人低頭盯著地面,似乎在琢磨磚石的紋路。
李世民目光緩緩掃過,淡淡道:“沒人站出來嗎?”
砰的一聲!
皇帝猛然重重一拍龍椅,怒喝道:“膽子不是很大嗎?怎么成縮頭烏龜了。朕數三聲……”
皇帝話還沒有說完,劉弘基突然從朝班中站出,大聲道:“陛下,是俺老劉,剛才在太極殿門口的時候,是俺劉弘基出聲嘲諷了張亮,這才惹出糾紛,臣請陛下治罪。怪只怪俺老劉嘴臭,這事跟張亮那廝沒關系。”
張亮猛然也站出來,怒視劉弘基道:“誰要你裝好人?老子自己會領罪。”
說著拱手給李世民行禮,大聲道:“陛下,剛才是臣在殿前咆哮。”
李世民目光在兩個臣子身上掠過,冷哼道:“堂堂開國國公,像個小孩子一般在殿前吵鬧,你們自己感覺丟不丟人?各自的臉面都不要了嗎?”
說著看先劉弘基,斥責道:“尤其是你,朕訓過你多少次了?說話從來不經過腦子,你知不知道你得罪過多少人?”
然后又看向張亮,同樣呵斥道:“還有你,動不動就要跟人動手。說的好聽點叫做武勇,說難聽點就是脾性差。你真以為自己很能打嗎?用不用朕讓秦瓊陪著你打一架?”
皇帝這話不偏不厚,兩個國公全都罵了一通,看情況明顯是不想追究,否則絕不會用這種和稀泥的辦法。
哪知劉弘基忽然一梗脖子,大聲道:“陛下,臣這次說話是動了腦子的,實不相瞞,咱老劉純粹是故意的。我就是看不慣張亮的做派,所以才出聲嘲諷他一頓,陛下若想治罪,咱老劉絕不求饒,但是有個事臣得說明白,臣嘲諷張亮是為了他好。臣這叫用心良苦,乃是琢磨良久的計策……”
哈哈哈哈!
滿殿大臣噴笑出聲。
李世民明顯也憋不住笑,臉上現出饒有興趣的神情,忍俊不禁的道:“大唐誰不知道你劉弘基是個渾貨?除了會沖鋒陷陣你何時動過腦子?現在你卻跟朕說,你對張亮是用心良苦?”
“是啊陛下!”
劉弘基似乎聽不出李世民的調侃,昂首挺胸大聲答道:“臣就是用心良苦。”
李世民更加有興趣了,忍不住連身軀都往前探了探,笑著道:“那好,朕倒要好生聽一聽,若是你做的有理,朕就賜你一番好處。說吧,你為何嘲諷張亮。”
劉弘基雙手一拱,毫不遲疑的道:“為了罵醒他,讓他及時醒悟自己錯在何處。”
滿殿大臣又是噴笑,有人語帶調侃道:“世道果然變了,連夔國公這樣的人也能去警醒別人了。”
劉弘基轉頭看去,隨即呸了一聲,罵道:“咱老劉怎么就不能去警醒別人,你這廝說話怎么像吃糞一般的臭。”
李世民重重一拍龍椅,呵斥道:“不準罵人,乖乖講你自己的事。朕現在很是好奇,你到底要讓張亮醒悟什么?”
劉弘基不敢跟皇帝頂嘴,無奈只能惡狠狠看了看剛才那個調侃他的大臣一眼。
這貨隨即收回目光,拱手對著李世民一禮,道:“陛下,臣想讓張亮醒悟一件事,做人不能耳根子太軟,遇到大事應該自己拿主意,尤其是涉及家族的未來,千萬不能聽那些義子們瞎扯,這樣會害死張亮,說不定哪天就招來滔天大禍……”
滿殿文武下意識發出聲音。
有人遠遠看了劉弘基一眼,像是十分意外的道:“想不到夔國公竟也有見識非凡的時候。”
顯然關于張亮收義子的事情,朝中的很多大臣都看出了不妥。
卻見劉弘基看了張亮一眼,語氣不知為何變得傷感,轉頭又對李世民道:“陛下您應該還能記得,當初在天策府時俺老劉和張亮關系是最鐵的,也正是因為關系鐵,所以俺不想看著他出事……”
李世民深深看了劉弘基一眼,緩緩點頭道:“說下去,朕會用心的聽。”
皇帝說完之后,目光瞥了張亮一下,又道:“你也用心的聽,劉弘基確實是為了你好。”
張亮開口想要爭辯,然后話到嘴邊忽然停住。
卻聽劉弘基大聲說道:“張亮這廝什么都好,就是有個喜歡收義子的臭毛病,若是收一個兩個也就罷了,可他一收就收了五百個人。好家伙,個個都喊義父,天天圍著轉悠,張口閉口之間,都是孩兒孝順,其實孝順個屁啊,全他娘的上墳燒樹葉糊弄鬼呢……”
張亮終于忍不住開口,怒吼一聲道:“劉弘基,你放屁。”
“你給老子閉嘴!”
劉弘基同樣也怒吼一聲,眼神兇悍的看著張亮道:“說你幾句你不舒服了是嗎?你知不知道再這樣下去還有更不舒服的?就你收的那五百個貨,總有一天會害死你。”
張亮胸口起伏不斷,面色鐵青的道:“他們都是我的骨血孩兒。”
劉弘基脫口而出,厲聲問道:“若是連義子也稱骨血,那你親生的骨血算什么?”
張亮登時一滯。
劉弘基又厲聲發問,道:“你明明有親生的兒子,明明那個孩子才該是張家的嫡支,可你看看你做個那些屁事,你知不知道你的親兒子被五百個義子欺負成了什么樣?”
張亮又是一滯,好半天才下意識開口道:“顗兒不可能受欺負呀?他的五百個哥哥很疼他啊……”
劉弘基陡然暴怒,大吼道:“放你娘的屁,你再這么說一句我打死你。我姐姐當初真是瞎了眼,怎么會嫁給你這樣的雜碎。”
這時李世民猛然一拍龍椅,呵斥道:“劉弘基,注意你說話的語氣,朕知道你心里有氣,也知道你心疼你那個亡故姐姐留下的子嗣,但是說事歸說事,朝堂上可不是你罵人的地方。剛才那一句雜碎,朕只當你是一時口誤,下不為例,否則休怪朕責罰。”
劉弘基深深吸了一口氣。
李世民看了一眼張亮,忽然緩緩開口道:“其實此事朕也有些聽聞,早就想著找個時機跟你點醒,張亮,朕問你,你可是覺得五百義子孝順無比,每個人都是貼心掏肺的把你當義父?”
張亮下意識就想點頭,然而心中猛然一個激靈,他抬頭看著似笑非笑的李世民,拱手行禮道:“臣原本是這樣想的,可臣發現大家好像都知道一些內幕,唯獨臣不知,請陛下解惑。”
李世民點了點頭,悠悠然道:“看來你還不是無可救藥。”
皇帝說完這一句后,并沒有繼續給他解惑的意思,反而目光看向劉弘基,然后才緩緩開口道:“有件事你或許不知道,其實在半年之前劉弘基就找朕求助過!”
“半年前?向您求助?”張亮明顯呆住。
李世民點了點頭,道:“他想求朕親自給你下一個口旨,強迫你在幽州認領兩萬畝的開荒份額。但是因為眾所周知的緣故,那時候朕不方便下這樣一個口旨。一旦這么做了,就等于把棉花產業變成了強制性,這會打亂了顧天涯的布局,也會激起所有人的逆反。”
皇帝說著看了張亮一眼,淡淡又道:“當初我那妹夫曾經幾次跟我強調,棉花產業一定不能強逼著大家參與,必須讓人心甘情愿才行,越是逼迫越會讓人不敢參與。”
張亮下意識點頭,滿臉苦澀的道:“是啊,當初大家都沒有受到逼迫。也正是因為沒有受到逼迫,很多人反而認領了大量的開荒份額……”
他說著停了一停,臉色更加苦澀的道:“唯有我,只認領了一千畝。”
李世民緩緩吐出一口氣,像是有些于心不忍,溫聲道:“跟朕說說,你當時為什么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這話看似是詢問,其實分明是點醒。
果然張亮身軀一震,臉上陡然現出恍悟之色,下意識道:“我是因為聽了義子們的說辭,所以才會生出不去幽州投錢的心思……義子們紛紛勸我說,棉花產業是顧天涯的陰謀,目的是為了讓大家掏錢幫他發展幽州,我們張家決不能中了顧天涯的詭計。”
李世民嘖嘖一嘆,意味深長的看著張亮道:“好一個‘我們張家’,你這些義子的話術真是不錯,一口一個‘我們張家’,聽起來確實給人一種忠心為家的錯覺。可是張亮你有沒有想過,他們壓根不是你的骨血啊……”
這時劉弘基突然開口,冷哼道:“他們之所以阻攔你不去幽州投錢,是因為他們早就在覬覦著張家的家業。你若是把錢投去了幽州,他們這些人還怎么享受財富?”
張亮怔了一怔,隨即反駁道:“不對啊,這說法根本說不通。若是他們覬覦張家的產業,豈不應該盼著家業越大越好么?那該慫恿我多多認領開荒份額才對,而不是全都勸說我別去幽州投錢……”
劉弘基又是一聲冷哼,道:“你若是把家財投去了幽州,他們還怎么享受錦衣玉食?”
張亮脫口而出道:“等棉花產業有了收益,不是能更加享受富貴嗎?”
這時終于有文臣看不下去,但見房玄齡站出來道:“這是因為他們心里沒有張家的未來,他們只在意現在的家業需要把持住。投錢這種事,有虧就有賺。一旦錢投出去虧了怎么辦?你那些義子豈不是沒有富貴可享了?”
長孫無忌也站出來,語氣悠悠的道:“就算能賺大錢,可是他們不愿意賭,因為他們沒把自己當成張家人,既然不是張家人何必為了張家去賭?瓜分眼前的富貴就行了,張家以后騰飛還是敗落與他們何干?”
張亮僵立當場。
只覺腦中轟然。
李世民嘆了口氣,滿臉不忍的道:“還有一件事,朕也要告訴你,當初劉弘基跑來向朕求助的時候,曾跟朕說你家中也有人勸你去幽州投錢,那是你的嫡子張顗對吧?那孩子曾經勸你認領三萬畝開荒份額對不對?”
張亮下意識抬頭。
劉弘基忽然插口,冷哼道:“可是很快你就發現,顗兒不再勸你投錢,甚至好一陣時間不在你面前出現,而你的義子們則是跟你說顗兒離家出走,去了舅舅家借住不肯回來……”
張亮又是下意識點頭,喃喃道:“那時候我很生氣,認為顗兒很不懂事,連帶著對你劉弘基也有怨言,這半年來從未登你家的門。”
劉弘基陡然暴吼一聲,咆哮道:“但你知不知道,顗兒是被你那些義子逼走的,那些狗東西為了防止顗兒再勸你投錢,每天都用各種辦法氣欺負他折磨他。可是你這個當親爹的人,從未察覺到親兒子受了那么多的罪。”
劉弘基的面色已經鐵青一片,整個朝堂大殿都是他的咆哮聲,憤怒又道:“顗兒差點就被那些狗東西暗害了,逼不得已才躲到了我這個當舅舅的家中……即便如此,那孩子仍舊對你沒有怨氣,你知道他到我家干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嗎?他跪在地上哭著求我幫張家購買開荒份額。”
皇帝緩緩又道:“這才是真正把張家未來放在心上的自家人。”
而劉弘基則是滿眼通紅的盯著張亮,一字一頓的道:“現在所有事情都跟你挑明了,那我也不妨再跟你透露個秘密,當初由于顗兒的苦苦哀求,我這個當舅舅的怎能不幫?世人都說我劉弘基是個渾貨,可我這個渾貨懂得照顧晚輩,張亮你知不知道,我劉弘基賣掉了長安這邊的所有產業,這半年我劉家幾乎吃糠咽菜,幫你們張家也開了三萬畝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