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
神臂弓又粗又長的箭矢帶著火光呼嘯而出,正中城下一輛“攻濠洞子”,巨大的鉤拒搭在云梯上,已經換了一茬又一茬的青壯們喊著號子一齊用力,試圖將巨大的云梯推倒。
然而人數上的巨大差距,終究難以靠勇氣彌補——
除了攻濠洞子和云梯,李朝軍還準備了大量裝滿沙土的口袋,每次攻城之時都會摞上一些,反復數十次攻城之后,除了大量的尸體,城下同樣堆積了大量的口袋,慢慢的就堆成了一個斜坡。
而整個邕州城中滿打滿算也不過是只有兩千八百廂軍,即便蘇緘和唐子正兩人征發了邕州城的青壯,也不過只有八千來人能上城協守,在李朝軍接連不斷的幾次攻城之后,正規的廂軍早就已經死傷殆盡,青壯也只剩下了區區四千不到。
“想不到賊人之中竟有人知道囊土薄城的法子。如今看來,這城墻怕是守不住了。”
蘇緘將神臂弓的最后一支長箭射出,沉聲道:“準備跟他們在城中纏斗吧,若是日落之前沒有援軍,只怕這援軍是等不來了。”
還能有個屁的援軍?
欽州、廉州一攻即破,李朝亂軍兵圍邕州之時,整個大宋上下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就算消息傳遞出去,從邕州到汴京,再從汴京到邕州,最快最快也得個七八天的時間,再加上軍隊調動的時間,只怕等援軍來時,整個邕州城都已經化為齏粉了。
唐子正對此自然也是心知肚明,聞言只是用布條將長刀緊緊的纏在手上,嗯了一聲后問道:“要不要我現在先給你來一刀?”
蘇緘瞪了唐子正一眼,說道:“用不著!等需要的時候,老夫會提前告訴你。”
“宋軍守不住了。”
李常杰捋著胡須笑道:“城破在即,倒是還要請殿下多多獎賞那徐百祥。若非有他獻上囊土薄城的法子,只怕這邕州城也沒這么好攻。”
“區區一些獎賞,太尉看著安排也就是了,孤王無有不從。”
洪真太子也笑著道:“若宋國多出一些徐百祥這樣的奸人,何愁大事不成!”
說完之后,洪真太子干脆站起身來,說道:“罷了,咱們再這么耽擱下去,只怕邕州城的城門都開了。太尉何不隨孤王一同進城,也好教那些宋人見識一番太尉的風采?”
李常杰捋著胡須嗯了一聲,躬身道:“殿下,請。”
待到兩人一同出了大帳,李常杰又對侍立在帳外的徐百祥道:“你也隨殿下和本太尉一同進城罷。若是抓到了蘇緘,便由你來勸降,如何?”
徐百祥頓時大喜,當即便躬身拜道:“小人謝殿下恩典!謝太尉恩典!”
洪真點了點頭,嗯了一聲道:“宋國朝廷暗弱無能,看不到徐先生的才能,但是孤王看得到,父皇他老人家也看得到。待破城之后,徐先生便是這新的邕州知州,如何?”
徐百祥干脆拜伏于地,磕頭道:“小人又何德何能?承蒙殿下不棄,小人愿為殿下牽馬執鐙!”
說完之后,徐百祥干脆站起身來,小跑著來到馬夫旁邊,從馬夫的手里接過馬韁,牽馬來到洪真身前后又躬身道:“殿下,請上馬。”
洪真淡淡的嗯了一聲,翻身上馬后從徐百祥的手里接過馬韁,雙腿輕磕馬腹,喝道:“進城!”
“這回丟人丟大啦。”
半躺在蘇緘懷里的唐子正不停的打著哆嗦,直到吐出一口淤血之后才氣若游絲的道:“還說萬不得已之時要送你一程,現在看來,反正是要你先送我一程了。”
蘇緘抓著唐子正已經失去手掌的右臂,低聲道:“兄弟,你等等我,別走的太急了,咱們好歹一起上黃泉路。”
唐子正卻緊皺著眉頭道:“不等你。這兩天沒少罵你,要是等當了鬼你還打老子板子,老子可就虧得大了。”
說完之后,唐子正的額頭上已是汗如雨下,唐子正又低聲道:“趕緊的,給老子個痛快,別讓老子落在猴子手里,老子丟不起那人。”
蘇緘點了點頭,放開唐子正的右臂之后,忽然抄起旁邊的解手刀,狠狠的捅向了唐子正的心窩。
“謝……謝謝。”
唐子正的嘴里吐出一口淤血,腦袋向左一歪,徹底沒了聲息。蘇緘反手抱起了唐子正的尸首,邁步進了自家的院子,對院子外的喊殺聲置若罔聞。
蘇緘的母親以及妻兒都站在院子里,眼看著蘇緘抱著唐子正的尸首進了院子,蘇母問道:“可是守不住了?”
蘇緘點了點頭,放下唐子正的尸首后又整了整衣冠,向著蘇母跪倒在地,拜道:“孩兒無能,身負皇命卻守不住邕州城,護不住邕州百姓。”
蘇母卻道:“那你回來干什么來了?你既然知道身負皇命,就該戰場沙場,躲回家里,莫非是想逃得一命?若是如此,你盡管自己逃命吧,老身不走。”
蘇緘又向著蘇母磕了個頭,哭著拜道:“孩兒不孝,此來……此來是送母親和夫人,還有孩兒們一起上路,以免落于賊手。”
蘇母卻笑了起來,頓了頓手中的拐杖,說道:“好!好!
所謂忠有大忠小忠,孝亦有大孝小孝。我兒身為大宋之臣,就該為官家,為朝廷,為這大宋的江山盡忠,此乃大忠!今日我蘇家一門死節邕州,你親手送行,為娘的說你這是大孝!
若你屈身從賊,就算老身茍活于世,也得算你不孝!如今我兒既然要為大宋江山盡忠,為娘自然沒有攔著你的道理。這前院后院,老身早已讓人堆滿了柴禾,你送老身上路之后,便將這柴禾都點燃了,省得尸骨落于賊手。”
“是。”
蘇緘又一次磕頭應下,再起身時,已是淚流滿面。
母親,妻子,兒子,兒媳,尚在呀呀學語的孫子,蘇緘親手送了全家三十七口上路。待到殺盡最后一人時,蘇緘的臉上已經沒有了悲色。
取過火把,投向潑滿油的柴禾,蘇緘忽然高聲喝道:“吾死,亦決不死于賊手!”